手指從我的額頭上撤了下來,塵封的記憶重新涌了上來。我靜默地看着平靜的水面,水面雖不波瀾,但我心裡盪漾旖旎層層。
我回了房間,怔愣地看着手機的時間慢慢回調,從2016年調到2015年,從2015年倒退到2014年。
時間倒轉,直至回到三年前車禍的那天,才慢慢停下,恢復如常。
我看到一輛銀白色的小轎車將自己撞飛,那場車禍非常嚴重,我被直接拖入進了重症監護室裡,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醫生和護士圍着我做各項檢查,同時等着家人過來。
我看到父母和奶奶,都無比焦躁地站在醫院走廊外面,他們皺着眉頭翹首等着。 щщщ ☢ttκΛ n ☢C〇
奶奶頹然坐在橫椅上,雙手撐着自己的腦袋,眼淚透過指縫流下,她的眼睛一貫炯然有神,此刻卻是失去了所有的光澤,“我的阿嬌,她好好走在路上,怎麼都會被車撞到呢?還傷得那麼重,會不會回不來了?”
父親輕輕地搖了搖頭,面色凝重得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他雖然從來沒有管過我,但畢竟沒有辦法擺脫血緣的那層關係。他遲疑地在奶奶的身邊坐下,頹然地揉了揉自己蓬鬆的頭髮。
“車禍……是個意外。”他頓了頓,沙啞的聲音從嗓子裡十分艱難地擠出,“但是吧……我倒覺得這或許是件好事情,阿嬌反正過幾年也得……這麼死了,也是解脫。”
我驚愕地看着父親,他這是什麼話,什麼叫着我這麼走了,也是解脫?
我知道家裡一貫重男輕女,父親更是沒有一刻想要養我,但是……但是我又沒有讓他養着我,也沒有浪費他家的一顆糧食,一滴油水。我從小都是奶奶一點點拉扯大的,他從來沒有一天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到頭來竟然還嫌棄我活着了?
我就想問問,我活着礙着他什麼了?否則他爲什麼那麼盼着我去死呢?!
他這混賬話說得,不但我氣不過,奶奶更是站起來,直接給了他一巴掌,“我告訴你,阿嬌一定不會死,我會讓她活着!她的這條命,是我給的!不是你一句話可以奪走。”
我看着奶奶那雙通紅無比的眼睛,眼淚不由得簌簌落下。
奶奶顫抖着手在手術單上簽字,然後蹣跚着步子去一樓繳費,父親和母親始終停在原地,他們雖然難過,但一舉一動的表現,和陌生人簡直一模一樣。
我的死活,和他們無關。
我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我很慶幸那時的自己是昏睡在病牀上,並不知道在走廊的外面發生了那麼讓人心寒的一幕,否則我那時估計連活下來的勇氣都沒有。
可同時上蒼又是何其殘忍,因爲它兜了那麼大的一個圈,還是讓我知道了……
我神情怔愣,眼睜睜地看着奶奶重新回到了走廊外面,她以宣佈的語氣告訴父親,她已經把醫療費繳清了,等會就給我做手術。費用也不要他們付一分錢,她會賣房子會砸鍋賣鐵地湊錢。她會讓我活下來,同時和他們沒有任何的關係。
這其中的緣由我不知道,只記得自己出院之後發現奶奶家的東西都被搬空了,還得搬出暫時住在以前漏風漏雨的老房子裡。我也是從那刻決定賺錢,不擇手段地賺很多錢,償還債務,不讓奶奶過一天苦日子。
我的這條命,真是她給的!
我不願呆在走廊,繼續承受父親的冷漠,所以去到了裡面的病房。醫生在隔壁商量應該如何手術,想着準備幾套方案出來,然後比較優劣。
我看到,一縷淺淺的靈魂,從自己的身體裡剝離出來。
然後那原本停在我肩頭的三把陽火,竟然盡數熄滅。
我死了?
人死後三魂七魄都會從身體裡剝離出來,我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變成了厲鬼。……靈魂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特別無奈地笑了笑。
然後,她將頭轉了過來,和我四目相對。
她看得到我?
我驚愕地瞪大眼睛,好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她也靜默地看着我,眼神靜謐,卻像是要將我看得透透的……
不,她不是在看我。
因爲有個溫潤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我來接你走了,你時候到了。”
我錯愕地回頭,看到一少年一襲玄衣,緩緩朝着靈魂走來,然後擡起自己白皙頎長的手指,在她的額頭上輕輕點了下。便有一朵小花在額頭上綻放開,然後慢慢凋零,最後變成了一星淺紅。
“好。”靈魂淺淺點頭,任由少年拉着,出了病房。
我遲疑了抹。
剛纔那少年竟然是閔良……就是我之前在地府見過,那溫文儒雅,性格極好,會和我開玩笑,畫風和地府其他厲鬼截然不同的冥王……
可就算他畫風不一樣,但到底是冥王。
我追了出去,眼睜睜地看着閔良拖着我的靈魂,一路穿過走廊,最後在盡頭停了下來。他輕輕擡手,在牆上畫了個圈,便出現了個巨大的、黑色透明的鬼洞。
“阿嬌,你進去,可就到了地府哦。”閔良站在外面,稍微提醒了下,可卻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靈魂詫異地看着閔良,一如我現在也是懵逼的表情。
那個……關於我死了的設定,雖然不能接受,但尋思着應該還在情理當中,畢竟每年到底還是有那麼幾百萬人因爲車禍奪取生命,可是從來勾魂索命,不都是陰間鬼差之類出馬,像是勾魂雙鬼黑白無常之類,我知道地府鬼差不夠,但也輪不到他堂堂冥王來勾走一個尋常凡人的魂魄吧?
我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要他親自來勾魂。
我想不明白,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的靈魂,帶着遲疑地走了進去。
她進了黑洞,和閔良一起。
我遲疑了下,也跟着鑽了進去。
鬼洞裡陰森森的,一眼看不到盡頭……我並不知道要如何形容現在的感覺,倒是覺得自己處於兩個完全不同的維度。我看得到閔良和自己的影子,但是他們卻看不到我。
就好像一段被封鎖多年的記憶,它被裝進時間囊之後,隨着時間流逝,你會慢慢忘記。而當時間囊打開的那瞬,之前各種你以爲已經忘記了記憶,卻會如幻燈片一樣出現在眼前。
喚起你腦海深處,那些過往記憶。
閔良帶着我的靈魂,到了地府。
地府和我想的不大一樣,他此刻竟然停在萬鬼鬼國的那條河上,在他的對岸,是羣魔亂舞的惡鬼和妖怪,但它們此刻卻面目和善,每個人都非常忙碌,它們張燈結綵,將原本黑暗死沉的萬鬼鬼國,妝點一新。
難道今天也有個盛大的鬼市?
我還在遲疑的時候,閔良卻是推了我靈魂一把,“阿嬌看傻了是不是,今天可是你和鬼王成親的日子,之前三書六禮都收了。他現在可就盼着娶你過門呢!”
靈魂猛然一顫,她回頭不解地看了閔良眼。
我卻在聽到“鬼王”兩字的時候,身子莫名地顫動了下。心頭小鹿一陣陣地亂竄……
商洛……
我果然見得他穿一身紅色的新郎裝,騎着一匹白色的駿馬,朝着我緩緩走來。身後跟着一衆迎親的、吹着嗩吶的厲鬼,嗩吶一聲接着一聲,十分熱鬧,當然需要在欣賞的時候,自動忽略那羣厲鬼恐怖的面容。
可是我不在意那些細節,只死死地盯着商洛。
他穿新郎服騎高頭大馬的模樣,靜謐地出現在我面前……我會覺得似曾相似,也會覺得恍如隔世。
在靠近橋頭的時候,商洛停了下來,倒是隨性地看了閔良一眼。
“我倒是謝謝你,不遠萬里地把我的媳婦接回來了。”
閔良將身子靠在牆上,特別不正經地開口。我以爲冥王應該是個不苟言笑的狠角色,但認識閔良之後,我才知道他就是一特陽光的鄰家男孩,連高冷男神都說算不上。
“你也別謝謝了,誰讓我打賭打輸了。”他揮了揮手,告訴商洛快些把婚禮辦完,他還有一堆的公務要去忙。
我便眼睜睜地看着商洛揮了下手,然後有一羣小鬼湊了過來,一面說着恭喜,一面擁簇着我,把我塞進了花轎裡。商洛笑着看着,同時提醒小鬼們小心些,別把我弄傷了。
他看我的眼眸,和現在一樣的深情、純粹。
之後,我們去到一地成親,閔良坐在搖晃的太師椅上,小鬼們站在一旁,各種熱鬧,各種叫囂……盛況簡直槓槓的……
我出席過很多人類的婚禮,也見過一兩場標榜鬧騰的婚禮,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一場全程鬧騰的鬼婚禮,那些個小鬼,就跟被關在監獄裡很久,都沒有出來放風的人一樣。
那叫一個羣情激奮,羣魔亂舞……
我就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靈魂和商洛成親,也眼睜睜地看着身後的小鬼各種叫囂要鬧洞房。它們平日還有些懼怕商洛這鬼王的頭銜,這一刻竟然不管不顧,起鬨得那叫一個走心。
商洛也沒有理會,只是隨性地揮了下自己的手。
他把小鬼們打發走了,卻是無比深情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