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幾個大跨步跑到了我們身邊,這傢伙估計是才剃過頭,滷蛋般的腦袋在陽光的照射下反着光。
我此時見到他倒有些重逢故友的感覺,心裡也輕鬆了不少,就打趣道:“是啊,三打白骨精,結果我們三被打了。”
他罵罵咧咧地一笑:“你他媽的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你傷得最輕。”
光頭說着就主動去背還在昏睡中的方北宸,帶着我們去到了一間寬敞的民居:“我常來浦旗港進貨,住招待所總覺得不自在。這是我租的房子,你們就安心在這裡休息吧。”
我道了謝,就去房間裡照顧方北宸。
身後的景澤突然問光頭:“黎叔這兩天有出現嗎?”
光頭也是詫異地回道:“沒呢,我還奇怪他怎麼連早點鋪都關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你們搞成這樣,該不是和黎叔有關吧?”
景澤興許不想節外生枝,亦或是無意將無關的人牽扯進來,就搖了搖頭道:“沒有,隨口問問。”
我進了房間,看見方北宸那張蒼白如紙的臉,心中隱隱作痛。
我打了一盆熱水,替他擦拭掉了臉和身上的血跡,然後就靜靜坐在牀邊陪着他。
直到月上柳梢頭,他還是昏睡不醒,我就有些坐不住了。儘管景澤說過方北宸不會有事,可是心中的擔憂卻是控制不住的。我呆呆地看着他,低聲埋怨道:“喂,你在幻境中的想法我都知道了。你這傢伙一天就想着安逸享受,還想拋下我和幻境中的假人生一堆孩子。嗯哼,我告訴你我生氣了,你還不醒來道歉嗎?”
他的面色平靜,並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我的鼻子有些酸,又嚷嚷道:“你再不起來,我就和你離婚,然後和別的男人跑掉!”
話音剛落,屁股上被輕輕地拍了一下。
方北宸的睫毛隨即動了動,張嘴輕聲道:“夫人……還真是不聽話……”
心裡一喜,我撲到他的胸膛處抱住他,看見他緩緩睜開了眼睛,漆黑的雙眸中全是我的倒影。我輕聲對他說:“你別說話,好好休息。只要你醒過來,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他不讓我省心,還是開口質問我:“哼,那夫人……還要和我離婚,還要同別的男人……跑掉嗎?”
我瞪着他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他立馬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還以爲是不小心拍到了他的傷口,連聲急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又痛呢?”
他眯起眼睛朝我一笑,將我的手拉至他的心口處:“夫人要拋棄我,所以剛纔心痛了。”
我掙脫開他的手,猛地在他的脣上蜻蜓點水地親了一口:“叫不不要說話好好休息,你是不是不聽話?”
方北宸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抿了抿脣道:“如果不聽話能讓夫人一直親我,真想回答是。”
他又和我貧了幾次嘴,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我打開門,看見是急匆匆趕來的老方頭。
回到浦旗港的時候,景澤說方北宸身上的傷得用冥府的藥調養,所以他便想辦法通知到了老方頭,讓他把藥送來。
老方頭帶來的藥瓶很多,大多都是療傷效果很強的補藥。
他讓方北宸服下之後,告訴我從現在開始,方北宸需要睡足12個小時。在此期間,不能受到任何打擾,而他會留在房間裡保護。
我也放心不下,就同他一起留在了房間裡。
夜色越來越深,我看見方北宸睡得安穩,服過藥後的臉色也好了不少。
一顆心從他的身上放下來之後,不知怎地,突然又想起了景澤。
這一行,他也傷得不輕。
我問老方頭可有什麼藥能讓景澤服下,這樣也能治療他所受的傷。老方頭回我說已經給過他藥了,至於他吃沒吃就不知道了。
我點點頭,望着窗外的濃濃夜色,腦海中總是揮之不去二十年前平薴谷發生的事。
那個冥兵首領最後所說的話,讓我難以忘懷:“即使她有本事順利出生,如果沒有餵養她的陰陽師的血,也活不過二十二歲。要想用自己的血去救那個鬼胎,除非他能逆轉生死。”
二十年前,景澤還活着的時候用他的血養活了我,那時候或許是因爲愛。
可是二十年後,面對着失去記憶和七情六慾的景澤,我卻沒辦法再去接受他的這份付出。
我的心裡很難受,胡亂想着如果景澤能永遠記不起這件事,究竟對他而言算殘忍還是幸運?
我琢磨着陰陽血術的事,轉過頭低聲問老方頭:“老方頭,你聽說過陰陽血術嗎?”
他一愣,畢恭畢敬地答我:“回夫人,是一種很複雜的法術。將陰陽師的血液灌入鬼魂的體內,從而可以讓鬼魂培育出人的肉身。這樣一來,就脫離了冥界的管制,屬於一種很另類的羣體。”
我想起當時巫姍說過,我媽自認一生所做之事罄竹難書,所以纔會給我取名叫做“小罄”。會不會正因爲她在冥府犯了法,爲了避免我遭受牽連,纔會想出陰陽血術這樣的辦法來救我?
我沉思了片刻,繼續問老方頭:“那……如果這個陰陽血術在實施的過程中遭到了破壞,是不是鬼魂也無法順利成人?”
老方頭奇怪地看着我,我擔心他起疑,就胡亂說道:“我也是在一本書中看見的,就隨口問問。”
老方頭半信半疑地點點頭,還是回我:“其實我也並無太多瞭解,只是聽說活不過二十二歲。除非能在二十二歲之前,用陰陽師的血去救他。不過當中的過程兇險萬分,大多陰陽師都在此過程中慘死,怕不是能夠輕易成功的。”
我聽得心神不定,脫口而出道:“那除了用血這一條選擇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老方頭搖了搖頭:“據我所知,應當是沒有的。”
我聽完垂下了眼睛,淡淡地應了一聲:“原來如此。”
我想:且不說我們要用靈玉逆轉生死不是一件易事,就算僥倖讓我們成功了,恢復記憶的景澤想要用他的血來救我,其中後果卻是我怎麼也無法想象的。
我說不好未來會發生什麼,只希望現在的景澤能一直好好地活下去。不管他未來是否會記起我,也不去想我今後的路會如何走下去,我只希望他能安然無恙。
也正因爲如此,我絕不會同意景澤用自己的性命來救我。
我嘆了口氣,走出房間就看見景澤站在陽臺處,正看着遠處的大海出神。
客廳的燈光十分昏暗,他乾淨修長的側影一半都籠罩在陰影之中,渾身散發着一種淡漠疏遠的氣息。他的銀髮大概是太久沒有修剪,如今長得有些長了,碎碎的劉海蓋下來遮住了眉目。
我在那一剎那間有些恍惚,總覺得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
我走了幾步上前去,他聽見我的腳步聲微微轉過頭來,漆黑的眸子中沒有感情,怔怔地盯着我,幽幽開口道:“方將軍好些了嗎?”
“恩。”我點了點頭。
他又問我:“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我看着他,反問:“你呢?景老師吃了老方頭帶來的藥嗎?現在身體狀況還好嗎?”
他的目光一滯,緊接着轉過了頭去,背對着我回答:“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我還有那件未完成的事,在此之前是不會輕易倒下的。”
我聞言鼻子一酸,在心中默默地說道:“對不起,景老師。我可能要親手打破自己的承諾了,最初答應幫你完成的那個心願,我如今恐怕無法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