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則玉(三)

天階夜色涼如水,一身影曼妙窈窕,坐在小窗口。她微微擡首,眉宇間帶着幾分憂愁,連帶着連淺紅色的嘴脣也抿得緊緊的。

“今夜的人,怎生還沒到?”她暗思,卻隱隱有一絲盼望,盼望那個人不要來,更盼望不要再見到另一個人。

窗邊的案臺上燭影躍動,閃爍的光亮惹得她泛起點點睡意,她想着,再等一會兒,若人還不來,那便自更衣歇息罷了。

枯燥的等待使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揮散開來,她想到了自己之前的經歷——該怎麼形容這經歷?悲慘嗎?或許吧,至少連着兩年,她一想起此前經歷的那些事,渾身陡然便起雞皮疙瘩,而後,決堤般的淚珠每每都不可抑制地涌出眼眶。然而,也許是淚流乾了,抑或是習慣了、麻木了,這段時期以來,她再度回憶,都不會再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就像現在,她只是呆呆地望着高懸的明月出了一小會神,就若無其事地重新拋了一塊薰香進了香爐。

薰香的味道令她前所未有的放鬆,她着實希望就這樣和着微香渾渾睡去,而不是去到那個充斥着酒臭汗臭甚至腥臭的暗房內,陪那個在她看來與禽獸無異的男人苦苦捱上一夜的煎熬。

可是,當房門外出現一道黑影,緊接着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後,她還是隻能輕嘆一聲——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房門“吱呀”開啓,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姿赫然出現,她知道,這個披頭散髮的強健男子叫宋侯真,是自己“主君”身邊的體己軍將,而自己的那個“主君”,則是漢中府遠近皆知的大寇“黃巢”武大定。

宋侯真出身邊陲,長期與夷人的混居使他不喜歡束髮。除了戰場上,他的兜鍪永遠都只能沉睡在房間的角落裡吃灰。

現在,他有意無意掃了一眼面前這個嬌小綽約的女子,就扭頭看向一邊,拱手道:“夫人,掌盤子讓小的來請你。”

對於這個叫饒流波的女子,宋侯真其實早就垂涎三尺,他渴望饒流波那對高聳的胸脯,渴望她那渾圓挺翹的臀部,更渴望她秀若明珠的容顏。但不管他內心的渴望有多麼強烈,他也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她是自己主公的愛妾。

自打連敗在祖大弼的手下後,武大定就躲入了褒城縣死守不出。也許是感到心灰意懶,也許是不敢面對接下來的局勢發展,他將城防軍務全權交給心腹大將熊萬劍後,就一腦袋扎進了褒城內一座最奢華的廟觀。這裡早被他佔爲己有,現今就成了他“休養”的本部。一連數日,武大定沒有邁出自己的房間一步,無論吃飯、睡覺、解手,他全在房中解決,他對外宣稱,在沒有想出一個“妙計”應對接下來的棘手局勢之前,他都將“閉關冥想”。

不過閉關歸閉關,平日裡該有的歡樂武大定一個都不會少。饒流波是他掠奪來的幾個女子中最喜愛的一個,爲了“排解”煩憂,他夜夜都會差人將饒流波帶入房間供自己歡狎,而擔負着這個護送任務的職責,毫無疑問,落到了宋侯真這個武大定心腹的身上。

趁着饒流波不注意,宋侯真輕嚥了口唾沫,然後恭恭敬敬側立在門口,等着饒流波出來。

饒流波看了他兩眼,本想問問今夜怎麼比往常遲了一些,但想想沒那個必要,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反倒是宋侯真覺察到了她的疑惑,小聲說一句:“掌盤子今夜吃多了酒,小憩至今。”

“嗯。”饒流波從鼻孔裡發出一個音,表示她已經明瞭。對於她來說,早點遲點又有什麼不同?她沒多想,在宋侯真的攙扶下慢悠悠走出了房門,然後,在院子外面坐上了四人擡的大轎子。

原本,她只是一個升斗小民,只看到過官老爺們大駕過街。那時候,也曾幻想,有朝一日,能做上這樣的轎子,風風光光接受左鄰右舍豔羨的注視。但時下,坐進了頗爲奢華的這轎子裡,她卻沒有半分喜悅與滿足,相反,她慶幸,現在是夜闌人靜的深夜,而且周遭沒有一個是她的同鄉。

宋侯真一聲令下,轎子被晃晃悠悠地擡起,而後漸漸趨於平穩。饒流波輕車熟路地等過了最開始的一陣顛簸,而後在平緩時閉上雙眼,想稍稍休息一下,好在即將到來的蹂躪前積攢一些精神。

深夜的褒城縣全城戒嚴,除了偶爾經過的巡邏隊紛雜的腳步聲外,饒流波只能聽到宋侯真所乘馬匹清脆的蹄聲。她雖在閉目養神,但也在緊張感受着進程,因爲她對目的地實在是太過厭惡了,她多麼希望就這樣在這個轎子上度過接下來的所有時光。

當感覺到轎子已經饒過了四個巷子,饒流波慢慢張開眸子,依她推測,過不了半炷香的時間,就要到武大定所居的廟觀了。

她理了理領口與袖子,好讓自己看上去更加精神些,然後正襟危坐,準備迎接接下來的黑暗。可是,轎子依舊左一下右一下的輕輕晃盪着,不要說半炷香,她甚至感覺自己又給擡着饒過了兩個巷口。

“這是怎麼回事?”不安襲上饒流波的心頭。雖說見武大定的下場並不會好到哪裡去,但至少自己此前經歷過,心中有底。她現在的不安,是出自對未來不確定性的焦慮,“這麼久了爲何還沒到?”

還揣着這種驚懼,饒流波又等了一段時間,這次,她偷偷掀起了轎簾。即便她對褒城的格局不熟,但她一瞥之間分明能看到,武大定所居的那座燈火通明的廟觀正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們到底要幹什麼?”隨着轎子每晃動一次,饒流波內心的害怕就多一點加深。她完全不敢問宋侯真發生了什麼,她只能緊緊將身子貼在轎子的內壁上,以此來略微緩解自身的惶恐與壓力。

“夫人,到了。”也不知走了多久,轎子戛然而止,宋侯真那低沉的聲音傳入轎中。

饒流波愣了一下,然後裝作沒事人一樣強裝鎮定道:“好的,辛苦宋將軍了。”說完之後,在兩個侍婢的攙扶下掀簾緩緩下轎。

“能爲夫人效力,是小人之幸。”宋侯真已經下了馬,站在轎邊,笑着說道。

平日裡,宋侯真的迴應與表現絕不敢如此浮浪輕佻,饒流波無多言語,也沒再看他,自顧着擡首看了看身前大院的牌匾,一看下不由得全身戰慄:“何、何府?”

褒城縣的縣令何永禧幾個月前就給趙營砍了腦袋,之後等武大定接防,發現城內最奢華的地段是另一處的廟觀,就住那兒去了,而這裡則讓給了大將熊萬劍。熊萬劍軍務繁多,沒空抽身理會其他的事,所以這“何府”的牌匾也就一直沒摘下來。饒流波在武大定身邊呆久了,也聽他閒言碎語說些城內的事,是以知道現在這何府的主人就是熊萬劍。

宋侯真把自己送到這裡意欲何爲?

饒流波還沒想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忽然看到從何府裡走出一個人來。這人她也識得,叫做劉擁金,也是武大定的部將,現在一直跟在熊萬劍左右負責守城諸事。他怎麼沒在城上,卻出現在這裡?

宋侯真湊上去,和劉擁金密語片刻,突然轉過臉,對着饒流波邪邪一笑。饒流波沒來由自退了半步,滿臉痘坑印的劉擁金走上來,也不行禮,大剌剌說道:“夫人,掌盤子就在裡面,等的心焦,還請夫人趕緊進去。”

饒流波下意識想跑,但看着左右皆是宋、劉的兵丁,又哪裡邁得動步子?勉強按住情緒,顫聲道:“掌,掌盤子今夜,怎,怎麼會在這兒?”

劉擁金腦袋一擺,滿不在乎道:“興之所至,走哪算哪兒。這整座城都是掌盤子的,他愛上哪兒上哪兒。”

饒流波聽他這番言語早失去平日裡對武大定的尊敬小心,心中已知此種有鬼確鑿無疑,但即便如此,她一個弱女子,面對這些五大三粗,面有兇相的粗鄙武夫們又能做什麼?想到這裡,只得硬着頭皮道:“那好,我這就進去。”

她想不清事情的原委,但她可以肯定,今夜事,凶多吉少。而照宋侯真與劉擁金當下的狀態看,乖乖聽他們的話是唯一的選擇。

她一聲不吭,由兩個婢女伴着,慢吞吞走到了何府內。宋侯真看她身影消失不見,笑着道:“老熊給你放倒了?”

劉擁金面無表情道:“三包藥拌酒裡,就牛也倒了。不過我只讓老熊吃了一口,要多吃些,不說昌先生的計策行不了,就老熊的命也得送掉了。”

“昌先生呢?”宋侯真瞥了瞥黑烏烏一片的何府內院。

“在裡頭候着。”劉擁金右手握拳,拿拇指指了指,“只要那婆娘上了老熊的牀,就是他出場的時候了。”

宋侯真“吃吃”笑了出來,道:“如此妙計,也只有昌先生纔想得出來。老熊經此一遭,也算他命中該有。”

劉擁金“哼哼”道:“我早已點好了兵馬,老熊答應還好,若在此情形下兀自猶疑,老子先剁了他孃的,然後扶昌先生上位。”

宋侯真點頭道:“姓武的不能服衆,卻整日價醉生夢死,這樣下去弟兄們遲早栽他手上。我已打探清楚,今夜姓武的身邊護衛不多,合他該死。”

劉擁金撇撇嘴道:“管他什麼武大定還是熊萬劍,礙了昌先生的路就得死。我老劉這條命是昌先生給的,他就不來這一出,直接叫老子去砍武大定,老子也去。”

宋侯真附和道:“那是,昌先生神機妙算,今夜事一過,這褒城怕是要變天了。”說到這裡,卻不忘加一句,“等事情定下來,那小婆娘還不是咱們兄弟享用?”

劉擁金輕蔑道:“被姓武的幹爛的貨,老子可沒興趣。倒是姓武的有個小女兒,正合我脾胃。那姓饒的娘們,直接扔營裡,供弟兄們快活便是。”

“這可不成。”

兩人正你一嘴我一句這麼說着,黑暗中,一個身影突然在此時緩步了出來。宋侯真與劉擁金看了來人,登時改容換面,均自躬身抱拳道:“昌先生。”

來者正是昌則玉,他捋了捋長長的美髯,微笑着對二人點點頭,而後道:“原以爲姓熊的是個正人君子,原來藥性一上頭,也是胡天胡地的主。現在他正和姓饒的婆娘快活,等完事兒,咱們就進去,怕是話都不必說,他就主動投過來了。”

宋、劉二人對視一眼皆道:“如此最好。”

昌則玉又笑了笑,臉色陡轉道:“然而那姓饒的婆娘,卻不可草率處置。留着她,我尚有大用。”

宋侯真揣摩其意,試探着問道:“昌先生可是要將她獻給趙營?”

昌則玉沒有立即表態,劉擁金先道:“可傳聞那趙當世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未必就好這一口。”

“此言差矣。”昌則玉微微搖頭,“七情六慾人皆有之。我亦知趙當世志存高遠,非凡花俗草可以惑之。我之意,不在他,而另有其人。”

宋侯真與劉擁金聽到這裡,方纔醒悟,再次對看一眼,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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