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西苑,萬壽宮。
入秋以來,弘治皇帝又將西苑這裡整修了一遍,勝景新增數處,以便於他“頤養天年”。
三十多歲的弘治皇帝隨着身體狀況的惡化,他都有點悲觀。三月份那場病讓他思考了很多。
西苑的楓林成片,晚秋時火紅的樹葉堪比二月之花。午後的秋風吹過,林中颯颯聲響。
張昭從西安門進來,給太監張忠帶着,一路抵達“秋葵館”。
這一個室內的場館,外觀造型像秋葵,弘治皇帝正在其中繞圈慢跑。見張昭過來,擦擦汗,就準備停下來。
張昭行禮後,道:“陛下,若想要達到鍛鍊的效果,不可減少運動量。臣在旁邊等着即可。”
站在一旁的張忠心想:“張伯爺,最近是不是有點飄了?這麼和皇爺說話?皇爺停止鍛鍊,不是因爲重視你的到來嗎?別不識好心。”
但是,接下來的一幕卻出乎張忠的意料之外。
弘治皇帝將手裡的毛巾遞給太監王嶽,笑呵呵的道:“那行。朕再跑一會。”
說着,繼續繞着場館慢跑起來。
生命在於運動。而這種程度的慢跑對他身體有沒有效果,他自己感受最深。並非御醫所要求的“靜養”二字可以一言蔽之。他自己的感觸是:心思要靜,少思少慮,少情緒;身體要動,慢跑快走,出身汗。
張昭笑笑,站在場邊等着。
張忠心裡就想抽自己一個嘴巴。他這純粹是傻了。真正飄的是他自己啊。他最近在皇爺身邊得用,有些“目無餘子”。
看看皇爺和張伯爺相處,完全是子侄輩的感覺。而且,張伯爺話裡雖然是勸諫,但和文官們能一樣嗎?這是真的爲皇爺的身體着想啊!
他還得學習。
…
…
弘治皇帝又慢跑了一刻鐘,簡單的沐浴後,換身衣服出來,再喝着御醫開的保養的湯藥,在秋葵館二樓的休息區“召見”張昭。
休息區很寬敞。巨大的落地玻璃讓太液池秀麗的湖景撲面而來。
“子尚,春華秋實,又是一年過去了啊!”弘治皇帝將手裡的碗放在太監手裡的托盤上,感慨的說道。
張昭坐在椅中。如今大明雖然物資種類逐漸的豐富,但是沙發還真沒有搞出來,當然,弘治皇帝坐着鋪着坐褥的宮廷御椅和沙發舒適度相差無幾。
張昭看着精神頭好很多的弘治皇帝,道:“陛下春秋鼎盛,保重龍體,可得永年。”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這話他愛聽,換過茶,道:“子尚來見朕,是爲韃靼遣使求和的事情而來?”
弘治皇帝如今雖然倦怠政務,但軍國大事他還是會了解的,這是深入到他骨子裡的習慣,不是“死亡”的威脅能夠改變的。他內心之中,始終想要當一個合格的帝王!
最近的大事,那就只有這事。
張昭坐姿很正,挺拔如鬆,答道:“是的,陛下。臣以爲當和韃靼人議和。”
弘治皇帝就笑起來,“哦?”
他這個心腹愛將就是個對韃靼強硬分子,竟然想要議和?
這和他的“敲打”有關?
他引張昭爲心腹,中間有敲打過張昭兩次。一次爲國子監的事。如今張昭恪守本份,對朝堂中用人一概不問,不越權。當然,他還是那麼還提一些建議。
一次是張昭回京,他有交待後事的意圖時。他不希望張昭日後鼓動太子北征,免得重蹈“土木堡之變”的覆轍。
所以,張昭這是聽進去了?
張昭也笑起來,慢慢的解釋道:“陛下,臣是說的最終結果。而從過程上來說,不是韃靼人想求和就給他們和平的。
當初縱馬踹掉互市的是他們,現在請求互市的還是他們。拿大明當什麼了?家裡的下人奴僕麼?呼來喝去!
這種惡劣的行爲,不是韃靼人在國書稱臣就可以算了的。韃虜有何廉恥之心?不過是弱肉強食罷了。
因此,臣以爲談還是要談。但是怎麼談,主動權在大明。首先,韃靼人要當着天下諸國的面,承認挑起戰爭,入寇大明的錯誤。此事要用文字,加蓋印璽,傳給諸國。用作後世當史料研究。
其次,戰爭罪犯臣估計他們是不會交出來的,小王子就是頭子。但是,賠款不能少。哪有那麼輕易簽訂合約的道理?譬如當年遼宋的合約,沒有女子、財帛,籤什麼?”
弘治皇帝就笑,這纔是他所熟悉的張昭啊,笑呵呵的道:“你覺得韃靼人肯賠多少銀子?”
張昭道:“這就要鴻臚寺去談。”說着,站起來,躬身一禮,“陛下,臣請陛下升格鴻臚寺品級,使其專職外交之事。”
大明的外交職權比較混亂。
首先,涉外的權限,禮部肯定是的,外使見天子如何行禮,全是禮部在教。然後鴻臚寺裡有專門的翻譯人才,招待外國使團也是他們在幹。
最後,對外的談判,通常是天子指定信任的人選去談,而非部門主官。
這其實不利於一個國家的外交政策延續。還是,那句話應當讓專業的人才做專業的事。把朝堂各部門的職權固定下來,明示天下。
治理的本質靠的是人。所謂做事先得人。但要儘量的去減少人治的因素,依靠“法治”纔是未來的道路。
大明能如此的“任性”,其實本質上還是人才太多導致的。真要是小國寡民,那你不得好好的培養官員啊?大明完全是散養,然後還不斷的有牛人冒出來。
弘治皇帝沉吟道:“禮部必然會有意見。即將上任的秦紘功績卓著。”
張昭直白的道:“陛下,那就讓禮部這次參與其中。如果簽署的條約出賣大明的利益,就在報紙上捅出來,責令其專職禮儀和教育事務。”
這是“釣魚”,明顯的陽謀。
弘治皇帝沒好氣的瞪張昭一眼,他是執政十七年的天子,根本無須用這種手段,道:“傳朕口諭,令鴻臚寺主持和韃靼人的談判。”
想要將一個制度固定下來,不是靠嘴巴說,而是要靠實際去做。他只需要每次都指定鴻臚寺負責,外交權限則自然的轉移到鴻臚寺。
張昭由衷的道:“陛下高明!”
弘治皇帝忍不住笑起來,“這個馬屁太拙劣。去吧。朕要休息一會。”
第二天,京中的信使往宣府而去。
稍後,鴻臚寺寺卿柳淵率隊啓程離京前往宣府,準備和韃靼人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