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伯的“打趣”並未避諱,而是當衆說出來,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表示親近的意思。
長寧伯周彧活了六十多歲,在政治上沒有建樹。這些上位者的小手段,他還是很精通的。
客滿樓中所有人都看向張昭。這倒不是衆人都對北虜、軍事的話題感興趣,而是長寧伯的身份最高,他和張昭的對答不結束,其他人不好離開。
張昭略一思索,準備回答。
他當然知道長寧伯不是“問詢”,只是閒談而已。所以,他需要注意兩點。第一,他無需長篇大論。第二,他又需要在短短的幾句話內,言之有物。
和長寧伯當面交談的機會,能把握還是要把握。一個是可以給外人留下他和長寧伯關係很好的“假象”。另外,則可以給長寧伯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始終是一張牌。
作爲一個穿越者,張昭在內心中始終沒有給國朝頂級勳貴長寧伯周彧以尊重啊!他始終將其當做棋盤中的棋子。
張昭朗聲道:“募兵是大勢所趨。最好還要輔以預備役制度。”
周彧心中微微一動。他總是能從張昭嘴裡聽到新詞語。疑惑的問道:“什麼是預備役制度?”他可是很清楚當今天子對北虜之事的重視。他的封侯之願啊!
張昭成功的引起長寧伯的興趣,侃侃而談:“這是前朝舊制。譬如秦朝時,每個男子成年後都需要到縣中服役一個月,以適應軍伍生活。而兩漢時,有‘非教不得徵’的制度。隋唐時的府兵制度。”
他當然更想說現代化的預備役兵制度。列出個一二三四。但他此時舉古代的例子會更恰當。
周彧讀書不多,有點懵逼。張昭只說個大概,他哪裡知道秦漢、隋唐時預備役制度怎麼執行的?但有這個概念就足夠不是?他回頭給天子唸叨唸叨。沒準能封侯呢?
站在長寧伯旁邊的林師爺實在忍不住。這小子在忽悠伯爺。再者,他對張昭詭譎的行事作風看不慣。踢董家出局就好,何必還要別人賠上兩千兩銀子?
林師爺呵斥道:“足下又在妄言天下大事!本朝如何沒有這個預備役制度?太祖設衛所、軍戶,不就是藏兵於民嗎?”
衛所?張昭心裡就呵呵。明朝的衛所到明中期早已經爛透。天下有識之士早就看到。這師爺還用這來回應他。不是讀書讀傻了,就是心壞透了。
明太祖的政治、軍事才華是毋庸置疑的。康麻子評論說:“治隆唐宋。”這並非虛言。但他一樣有着缺點,或者叫歷史侷限性。譬如:衛所、軍戶。
衛所在明初期確實讓國家減少財政支出,養活百萬大軍。同時,起到穩定國家政權的作用。但是,隨着時間推移,衛所就開始糜爛。
衛所屯田以自養。最後,軍戶都在給衛指揮使們種田,變成職業農民。嘉靖年間席捲東南的倭寇,將這一制度的缺陷血淋淋的展現在世人面前。
而軍戶設定更是奇葩:父死子繼,世代爲兵。衆所周知,名將都是偏愛良家子當兵。試想,這樣的兵源又如何能有戰鬥力?結果是明朝只有邊軍堪用。
誠然,任何制度都是適應於當前的情況。隨着情況的變化,制度必須跟着變化。這無須說開國時設衛所是制是錯誤的。關鍵在於,後世的繼位者要敢於變。
正所謂: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從張昭的角度去看,衛所、軍戶必須要廢除。換成預備役制度就很好。
…
…
被林師爺置疑,張昭傻了才和他搞辯論。他在大學時就知道靠辯論無法說服對方。當即,呵呵笑一聲,拱拱手。
見張昭“服輸”,林師爺得意的嘴角翹起來。傲然的輕哼一聲。
長寧伯周彧此時是意興闌珊,感覺有點空歡喜一場。這個張童生徒有其名啊!
就在這時,二樓正對大堂的一個雅間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對張昭拱手一禮,沉聲道:“還請這位兄臺說下去。”
這中年男子面白無鬚。明代可不流行刮鬍須。這面相特徵太過於明顯。而且青龍鎮離京中不過70裡。其身份不言自明。客滿樓中的衆人瞬間安靜下來。
樓上是哪位貴人在此?
張昭覺得有點蛋疼。他只是和長寧伯扯幾句而已。竟然引出這個變故來。這太監背後又是誰?更大的太監、藩王、皇室?
張昭腦中飛快運轉,他不說點乾貨怕是沒法過關,但抨擊祖制的話就不必說。誰知道包廂中的人是什麼態度呢?轉過身來,從容的闡述道:“
所謂預備役制度,是因爲國家不能每時每刻都維持着龐大的軍隊。只能保留精兵。而等待全面戰爭時再做動員,徵召。所以,這要求藏兵於民。
那麼,這就衍生出兩個問題。第一,適齡的青壯是否登記在冊?這決定戰時國家的動員速度、能力。第二,登記在冊之後,如何訓練他們?由誰來負責訓練?
登記的事情好說。關鍵在訓練。絕不能允許鄉紳、豪強們來訓練各地的預備役軍隊。而是要由退伍、傷殘回鄉的老兵擔任基層軍官,由國家指派武將來訓練。將這支軍隊牢牢的掌握在國家手中。”
如果由鄉紳們來練兵,那就是團練武裝。會造成事實上的地方割據!不到王朝末期,這絕對不允許。
張昭現在說的就是現代預備役兵制的東西。說完後,拱手一禮,站立在大堂中。
在場的衆人,只要有點見識者都會明白張昭說的東西的價值。只要架設好這個體系,屆時朝廷一聲令下,數百萬大軍彙集。以此號令天下,誰敢不從?
當然,這裡面還有很多細節的東西需要解決。
而於九邊的情況來說,確實如張昭所說,用這個制度輔助募兵制纔是最佳的選擇。以募兵爲常備,當北虜來襲時,立即動員邊地府縣的青壯,保境安民。
屆時,不解決這些軍隊,蒙古人還敢像今年這樣肆無忌憚的長驅直入嗎?絕對不敢。
“好!說的好!”張昭停下後,二樓雅間中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然後,就見兩名太監簇擁着他走出來。
他約十來歲,眉細臉長,皮膚白皙,穿着水藍色的綢緞服飾,身上用度俱是名貴,看着張昭,熱切的道:“你就是張昭?可隨意到我這裡參贊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