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公路，沿着壟溝往裡走，撥開一層層密密麻麻的苞米杆，我開始小聲叫喚：“龍婆婆，龍婆婆，你在不在？”
“小子，你叫魂呢？”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龍婆婆，你咋一驚一乍的，多嚇人！”我掏掏耳朵眼，回頭看向龍婆婆。
這老鬼婆在黑燈瞎火的苞米地裡杵着，就是不說話，都能嚇死人。
“嚇嚇別人還行，要是把你也能嚇死，那我就不會找你過來了。”老鬼婆說話一點兒情面不留。
我也不反駁，事實如此。
龍婆婆見我不吭聲，指着一處寬敞些的地方：“坐吧，我給你講一下鬼集的事兒。”
“龍婆婆，”我一攤手，說，“聽鬼故事不是要給錢的嗎？”
“臭小子，那些錢早晚是你的，少不了一個子。你給我乖乖坐下聽我說。”龍婆婆使勁兒挖了我一眼。
我趕緊拍馬：“我就說龍婆婆是個實在人，說一不二，我信得過。我坐好了，你講吧。”
哼，龍婆婆冷哼一聲，估計要不是看我有用，早就用她那龍頭柺棍掄我了，不過，誰叫她有求於我呢。
換成任何一個活人，這錢我都不會這麼要，只因爲龍婆婆確實用不到這些陽間的貨幣，與其放着長毛，不如用到刀刃上，比如賺了錢留着給秦大叔張姨養老。同時，我也自認我的工作值得這麼多錢，所以沒有任何的心裡負擔。
龍婆婆見我坐穩，這纔開口：“聽好了，小子，我只說一遍。”
“我聽着呢。”
“這個鬼集是明朝末年的一處大集市，朝陽溝地處要道，這南雙廟當時也是明朝軍隊屯兵之所，它隸屬廣寧左屯衛。那一年滿八旗攻下南雙廟兵營，正值此地的大集，因爲漢人的反抗，激怒了滿八旗的軍官，下令將那一整個集市的漢人屠殺殆盡，那一天此地血流成河……”
龍婆婆面露追憶，我猜這老太婆是不是也死在那個時候。
“小子，不用亂猜了，我就是死在那場屠殺之中的。”老鬼婆用龍頭柺棍用力戳了戳土地，一臉不高興。
擦，我倒是忘了，這老鬼婆能看穿人的心思，我擦，不能亂想了。
我還手忙腳亂地不讓自己亂尋思呢，估計早被龍婆婆看在了眼裡。
“行了，我可沒工夫看你亂七八糟的心思，聽我繼續說，”老鬼婆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繼續說道，“我和我的女兒都死在了那場戰亂之中，我女兒被滿八旗的人活活砍死……”
我插嘴問龍婆婆是咋死的。
老鬼婆的面色竟然也露出少有的尷尬之色，隨後憤恨地告訴我，她是看到女兒被殺一股急火攻心氣死的。
按理說這種死法不算橫死，所以老鬼婆不像那些小鬼，只能在一定的範圍遊蕩，她甚至可以入陰間再輪迴，只是捨不得那苦命的女兒才一直躲着無常的追捕不肯離去。
龍婆婆掩蓋了傷心之後，又講述起來：“當時這個大集凡是喘氣的一個不留，都成了橫死之鬼，一個個生生世世入不了陰間，不得輪迴。清朝初期，這南雙廟還沒有人煙，等到清朝中後期，陸續來了逃荒的人家。久而久之形成了村落。這羣小鬼可算是盼來了機會，它們想抓替死鬼，頂替它們留在南雙廟，對這羣小鬼而言，就算不能再入陰間，也不願永遠留在一個地方。”
“那這些年一定死了不少人。”我皺起眉頭，這一羣害人的東西，咋就沒人來除掉呢。
龍婆婆點點頭，說確實死了不少。起初，村裡也有人去外面請道士，可請來的都是江湖騙子，根本沒用。一來二去，村裡人被騙的麻木了，就算有真本事的也不敢請了，花錢不說免不了災禍才鬧心。
這就導致了小鬼氣焰越來越囂張，本來前面一大片都是人家，一到晚上就被這羣小鬼鬧得雞犬不寧，隔三差五就有人離奇死亡，龍婆婆就找到當時村裡還算有點兒墨水的老人，不敢告訴他此處鬧鬼，只說此地風水不對，趕緊遷村。哪料想那老人一見龍婆婆現身，當時就嚇得半死，最後連口囫圇話都沒跟家人說上就死了。
爲此，龍婆婆還上了一陣子的火，本來就看不慣那些小鬼害命，哪怕自己的女兒也在裡頭，可看到這些活生生的人生活在恐懼之中時，還是於心不忍，這次自己也嚇死了一個人，心裡不窩火纔怪。
打那之後，龍婆婆再不敢跟活人說話。
直到怪事鬧得太兇，村民覺得實在住不下去了，又捨不得一地的莊稼，就請來一個所謂的風水先生，挑了如今這個南雙廟的地址落戶。
原來住人的地方只留下西南角一口竈臺，其餘的都扒了。那看風水的說這地方陰氣重，需要有物件調和陰陽，竈臺既是陽，可以沖掉陰氣。
說到這，龍婆婆一臉的鄙視，我就知道這風水先生也多是個半吊子，果然，龍婆婆接着就罵道：“那個學藝不精的風水先生，根本不知道這哪裡是風水不好。只是他誤打誤撞給村民新選的地方倒是離鬼集遠了，一般的小鬼到不了，這纔算太平了些。”
原來空下來的地方都變成了田地，人們都是白天搭幫結夥得下地，小鬼們沒了機會。
後來小鬼們也開始合計，知道是它們作得太兇，把人們嚇跑了，這樣總抓不到替死鬼也不是辦法，所以決定以鬼集的形式引村民進來，將含有陰氣的白頭繩賣給人們，一個月只選一人，到時候晚上藉助白頭繩上的陰氣牽引過去催命。如此下去又過了幾十年，這鬼集裡的小鬼是來了一批新橫死的頂走一批老死的。到了清朝末年，連年征戰不斷，南雙廟再次成爲一個荒村，平時一個活人也見不到，就連只烏鴉都不願意多待……
民國十八年，甘肅那邊鬧了一場老大的饑荒，不少流民爲了活下去，又想避開國民黨的勞役，這才輾轉來到南雙廟安了家。
這讓那羣小鬼再一次盼來了活人，這次他們又擺開鬼集，等着人們進來。
可是這些逃荒來的窮人哪來的閒錢趕大集，一個個都繞開走。
又熬過了幾年，等到小日本鬼子打進東北時，南雙廟從此成了小鬼子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