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鬱蒼蒼,霧沉半壘。 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此一篇《西河》,乃周邦彥所作,此處單表大衆徵邪伐魔之苦。
話說他六個借土遁起在半空,入了城,望下看去,誠爲戒備森嚴,度厄星道:“這夥雖爲妖魔,竟有這等造化,可憐不修善果,皆要遭誅哩!”司命星道:“不如直殺進去,將那妖精首級取了。”上升星道:“不可,不可,若被那妖精反擒,豈不失了性命?”益算星道:“兄弟們莫急,那妖精坐下乃一隻狻猊,我等將他坐騎盜去,教他明日不能出戰。”說罷,六個望下看去,見一樁上鎖着一隻狻猊,司命星指去,道:“那裡,那裡。”衆看去,見之。
卻見他六個按落雲頭,往獸首上拍上一拍,那獸自然醒了,上升星跨上去,又拍一拍,那獸足下生雲而起,五個起風跟上。你說那獸不認得主人?原來是天黑,看不明白,錯將上升星認成時火,將在旁五個認成五個妖兵,故此與他走了。也是他六個劫數致此,天數已定,這時火正睡裡夢見走了坐騎,猛然驚醒,心思道:“此夢定生不良,還是瞧上一瞧罷。”便出了帳房,忽見狻猊不見,四處觀看,也不見,望上看去,方纔見得,不禁的喊一聲:“偷寶貝的是何人!那寶貝怎不認得主子哩!”這狻猊聞時火之動靜,將頭轉過來看,搖一搖頭,二目射出兩道紅光,這纔看得明白。但見狻猊將上升星跌下塵埃,一尾把那五個剪下去。時火忙入帳穿戴披甲,全全當當,喝一聲:“衆將莫要睡哩!起來抓賊!”一帳帳亮燈,小妖掌燈球火把,一時通亮,羣妖舉刀弄槍,上前將他六個圍在垓心,往前便打,益算星怒髮衝冠,急的三尸神暴跳,叫道:“也罷,也罷,弟兄們,殺出條路去。”話雖如此,也是寡不敵衆。他六個奈了七八合,被時火一葫蘆裝去了,放出來捆在六根柱上,頭上貼了符印,身上頸子上束了紅繩,不能再騰挪變化。
卻說崑崙山玉虛宮裡,元始天尊高坐雲臺,忽然心血來潮,便慧眼觀看周天,方纔知道,命金光童子道:“你師兄章釋奉天皇之旨,今討伐羣邪之境,於衆獸山裡,卻是南斗六司有性命之災,你快去報與章釋!”說罷,在袍袖裡取出一物,遞與金光童子,童子領命,跳入後院池內,借水遁去了。
時間到營門外,有報事的傳與內帳,章釋整衣出來相見,見童子,大喜,道:“老弟怎有閒心來我這裡。快請,快請。”又命手下襬一桌素宴,又擺椰酒,又擺果品,與童子長談。童子才思起天尊之命,道:“呀!險些誤了大事。”章釋問道:“賢弟何意?”童子道:“吾本奉老爺之命,來救南斗六星君。”章釋道:“此是何意?”童子道:“你且傳人去他六個帳裡,一瞧便知。”章釋傳人巡察,足下報道:“六位將軍不在帳裡。”章釋聞言,心頭一促,滿頭大汗,畏畏縮縮,道聲:“不好了,他兄弟若是死了,我可怎聞奏上天?何顏回見昊天大帝?”說不了,落下淚來,童子遞來幹巾拭淚,道:“長兄莫急,老師傳我來正爲此事。”章釋聽說,才掩了淚,道:“實爲此事?”童子道:“正是,正是。”童子又道:“你莫急,老師當時傳我一物,教我來助你。”說罷,在袍袖裡取出一物,章釋認得,見過喜不能收。你見這是何物?此乃玉虛宮秘寶,名:“諸天定光塔”,此乃一段黃金,與乾坤鼎裡煉化,塔有四十九層,層層有光,乃日中光,月中光,火中光,水中光,天上光,人間光,幽冥光,照耀此塔,豔豔輝煌,不論人神仙鬼,凡入塔內,只消轉上一轉,登時化爲齏粉。
話說童子道一聲:“師兄還不動身。”章釋穿戴披掛,二人架起雲來,往城裡去,早至軍門外。卻見妖兵戒備森嚴,這章釋捻個訣,二目閉又睜,兩眼如火光般亮,往下看去。看見那六司神將,呼童子指去,童子道:“小弟不會武藝,請哥哥下面救他等,我在上邊護法。”說罷,但見他變作一隻花斑蝶兒,望胡星官耳旁飛去,叫聲:“胡君,我乃章釋,怎救爾等?”胡星官一驚,聞言笑道:“將我等頭上符印拿去是了。”這廝才現出本相,把符印拿去了,那六個扯斷索,抄起兵器,正要走,但見火光四起,又是一夥妖精,將他七個圍住,章釋叫一聲:“哎約!中計了!”卻說妖精裡讓開條路,走來七員妖將,個個頂盔貫甲,一個拿方天戟,一個拿柳葉刀,一個拿九環杖,一個拿飛雲拐,一個拿丈八矛,一個拿鷹爪錘,一個拿狼牙棒;拿戟的是隻賴象,拿刀的怪虎,拿杖的是隻貂鼠,拿拐的是隻白鹿,拿錘的是隻黃牛,拿棒的正是時火。章釋見了時火,大罵道:“碧眼小兒,紫髯鼠輩,竟用計陷我,敢放我等,與我戰上三百合否?”時火道:“莫說我們人多欺你,止我七個,戰你七個。”說不了,都擺出兵器,這家七個,那家七個,混殺一團。這一場,真個好殺:
玄明劍,狼牙棒,口吐紫氣神光壯。白象本是南山物,虎怪舉刀心不良。飛雲拐是天上寶,丈八矛兇世人慌。杖分九環寒鐵造,錘重千金頃刻亡。周郎槍走賽飛龍,胡君寶劍透寒光。偃月刀能斷江水,擦些三尖皮肉傷。亮銀槍似金鳳舞,戟猶龍牙真棟樑。七妖七仙胡亂打,些許差池登時亡。這一個說:“你這妖精性忒惡。”那一個說:“你這夥天使性不良。我們有情有義立國度,你爲何舞刀弄槍將吾傷。”這一個說:“你不修善果盡吃人,此是天意該你亡。”那一個說:“你等修行甚輕鬆,怎似我們皆愁腸?這是修行本如此,爲何生事弄荒唐!”這七個是吃人精靈老妖仙,那七個是萬古傳名無敵將。十四個都使騰空法,雲裡霧裡聲皆揚。不見身形只聞音,不知那個來掩屍那個去陪葬。
他兩家,十四個,鬥了二百餘合,未見勝敗。但覺天曉雞鳴,日出一邊,東方發白。那金光童子叫聲:“師兄上來!我展法寶了!”章釋聞之,叫聲:“弟兄們走去。”但見那壁廂虛幌一幌,抽身便走,六個相繼趕上。那夥妖精正要殺來,不防金光藏在雲頭後,祭起諸天定光塔,這寶貝迎風變化,百丈高,方圓五里大小,將那夥妖精鎮在塔下,童子趕至塔頂,往崑崙山打一稽首,道:“弟子今開殺戒,老師莫要怪罪!”拍一拍,塔轉起來,霎時天昏地暗,盈空裡飛來金蛇紅蜇,遍地黑煙,捲起狂風,滿天滾雷,這塔轉有四五轉兒。後人有詩單表此塔妙處,詩曰:
玉虛秘寶有真玄,玄中奧妙數萬年。乾坤鼎裡煉成就,一座黃金撼三山。
四十九層藏秘術,術中有道道最玄。七重神光登時至,化作齏粉赴地關。
話說那童子祭起寶塔,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章釋叫一聲:“彀了,彀了!”童子用手指一指,叫聲:“疾!”把手一張,那塔落入手中,還是杯盞大小。再望地上看去,皆是**並紅汁,好不嚇人。那胡星官上前道:“敢問上仙尊名?”童子收起塔來,還禮道:“鄙人崑崙山玉虛宮人士,道號金光,俗家名喚王窒,字拜。我本是不如御使,不敢以上仙相稱,得罪,得罪。”此人有一弟,二人皆曾做官,但厭官場污穢,便潛心修行,一步一拜,徑上崑崙山,元始天尊敢其心誠,便還二人童顏,作了門下童子。胡星官道:“恩公雖法力淺薄,卻是與我等有救命之恩,此應敬也。衆兄弟快來謝過恩公。”章釋打個趣兒道:“你等怎不來謝我?”雷星官道:“你這夯貨,又是說笑!我把你個刀下亡人!”大衆駕雲踩霧,回營去了。
有角、亢、危、房四星官領兵把守,見是章釋等人,上前迎住,他幾個按落雲頭,角木蛟道:“你們何時出營?怎不見人來報。”章釋道:“入帳細談。”亢金龍道:“且慢,此位是何人?”章釋道:“此位是我師弟。”衆人入帳長談,將事情講了,忽聞天上一道雷響,有人叫到:“哥啊,老師請回了!”金光童子聞言,對衆道:“是我弟來了。”即同衆聖出門觀看,那來人按落雲頭,對衆施禮,此人不是別人,乃是金光舍弟,道號銀光,俗家名王岐,字禮。卻見銀光道:“老師傳我來接你回宮。”對章釋道:“師兄,老師有言與你,使葫蘆裝你的妖精是條黑蛇,名喚:‘時火’,還未滅得,他乃是妙巖宮人士,須請太乙救苦天尊方可降服,我等不能久置,先去了。”說罷,二人辭了衆聖,皆土遁去了。
卻說章釋道:“他言須請太乙天尊,事不宜遲,我先去罷。”忽見三太子哪吒閃出,道:“御使且慢,那天尊乃是我老師,若你去,我怕他說身染俗氣,不肯降臨,還是我去方可。”章釋道:“勞煩三太子。”說罷,哪吒登開風火輪,搖動手中槍,直去東天門了。
少時,哪吒已至,收了寶貝,至妙巖宮前,好一番仙宮景緻:
彩雲萬迭,紫氣飄彌。瓦生金焰,門排玉獸。門左邊,是一隻金睛獬豸;門右邊,是一隻吞江霸下。華(同“花”)盈寶闕金光繞,草長玉地霓虹生。梧桐樹上盡是百鳳齊秀,金燦石邊皆是臥倒黃龍。殿閣層層錦,闕宮密密叢。白蟒吐神氣,蒼龍噯靄濃。一個個夜叉緊守門關,一個個魚肚與俗不同。這裡是青華長樂界,東極妙巖宮。
話說哪吒至妙巖宮,上前叩門,有個穿紅袍的童子開門,問道:“你是哪裡人?”哪吒道:“吾乃家師弟子,哪吒是也。”童子方纔醒悟,道:“快請入,快請入,請三太子恕罪。”哪吒道:“尊師門前,不敢誇口。”二人入了大殿,只見那天尊高坐九色混元蓮臺上,籠罩百億祥光之中,兩手展冊,盡是百姓救苦之告文。那童子上前請道:“老爺,哪吒太子求見。”這天尊聞言,心中大喜道:“這畜牲二三年不來見我,今一番,定有事來尋。”謂童子:“宣他進來。”哪吒進殿,天尊見之,忙降下蓮臺,脫出金光,道:“你這廂,赤手而來,定生不良。”哪吒道:“老師此言差矣,這‘不良’是你生的哩!”天尊罵道:“小畜牲,那裡有徒弟怨老師的話。”哪吒道:“老師莫不信,你可是養了條黑蛇?”天尊道:“是如此。那黑蛇與我上界五月有餘,正在那竹林裡修行。”太子道:“老師且與我見一見那黑蛇在否?”天尊即命童子:“將我坐騎牽來。”童子往裡傳去。少時,童子領一獅奴來,獅奴採一頭九首青獅,好不唬人,怎見得?有詩爲證,詩曰:
鴻蒙初闢道最先,化形萬物只自然。九頭獅子本靈氣,清濁相乘合先天。
天險之災又天險,脫凡之劫又脫凡。與人坐騎該如此,吼震一聲破地關。
那天尊跨上獅子,往竹林去了,哪吒在後隨之。只見那竹林這一番美景:
前一片蓮池,後一片竹林:前一片蓮池,流着九曲天河之水,種一池超人渡鬼的金蓮,蓮葉下,紅魚自在,蓮葉下,青龜來去;後一片竹林,鋪着無梵天上之土,種一片往生極樂的紫竹,竹林裡,烏兔奔走,竹林外白鹿翻騰。一條大道,白玉砌就,瑪瑙點綴,琉璃鋪成;幾座高閣,青木攏骨,金石作瓦,銀磚爲樑。無塵無垢無二樣,不凡不染不論俗。妙法妙相妙巖宮,仙衣仙派仙人府。自在無爲多逍遙,直奔上界脫閻浮。這裡是八德金蓮池,七寶紫騫竹。
話說二人往裡走。這哪吒玩景緻,或摘葉,或拾石。再往裡,有一鐵籠,籠門大開,兩童子分門兩邊酣睡。天尊乘獅,哪吒上前觀看。天尊畢竟慧眼能看周天,知曉兩人睡魔入體,髮指一道響雷,驚出瞌睡蟲,二人醒過,見天尊,忙倒身下拜道:“弟子叩見老爺。”天尊怒道:“你這呆廝,怎着了睡蟲?”左邊的道:“老爺恕罪。小的本奉老爺口旨,在此看蛇,熟不知跑來兩隻烏兔,我二人捉將來,那兩個往臉上一撲,便就睡去了。”天尊道:“我教你等三日與那蛇淨身一次,你等可有?”右邊的道:“弟子貪耍,便就怠慢了。”天尊在袖子裡取出一長鞭,就欲打,哪吒欠身道:“老師且先莫打,待捉了妖精,再打不遲。”天尊才收了怒氣,叱道:“你兩個先隨我去,過處先記,以後再打。”天尊同哪吒領兩童子出妙巖宮,吩咐衆神看守家門,四個遂去了。
不消二刻,便至營門外,天尊道:“不要驚動,那妖精若見了我,定不出來。你只去索戰,許敗不許勝,將他往西坡來,我自能收服。”哪吒領命,登開風火輪兒,飛上半空,那夥小妖見了,忙舉刀弄槍,哪吒喝聲:“快叫時火妖精來迎戰。”少時,時火騎狻猊踏上半空,罵道:“你這小兒,身長不過四尺,胎毛未乾,怎敢與我大戰?”哪吒道:“好妖精,見了我還要叫聲師兄哩!”說罷,取出火尖槍,飛來直取時火,時火搖動狼牙棒,催開狻猊抵住,他兩個這一番好殺:
火尖槍舉,狼牙棒迎:火尖槍舉,騰騰烈焰並毫光;狼牙棒迎,重重黑氣並青雲。哪吒如一隻下山猛虎,時火似一條出海蛟龍。饒是手段兇,解數如散花。管教是砑一砑皮綻肉開,擦一擦骨斷筋麻。直殺得土揚塵飛大地亂,雲翻霧滾漫天霞。
卻說哪吒且戰且退,跳出城池,時火趕上,跳將下去,兩人又殺不過數合,哪吒登開風火輪往山下去了。時火催獸,不及哪吒風火輪快,追不過十餘里,只見一道人,時火怎不認得?但見他撥轉獸頭,就欲走,忽的閃出哪吒,現出丈六蓮花金身,三頭八臂,面如藍靛,發似硃砂,轉動八般兵器,時火跳下狻猊,把個狻猊打作肉泥。時火不敵,欲借地行術,天尊用手一指,地如鋼硬,全然不動,遂念動真言,時火現出本相,不敢行兇,兩個童子各執一條牛皮鞭,上來便打。
這正是:五行妙術巧用功,六甲奇門道難成。分佈二儀陰陽裡,天公有眼惡怎容?
畢竟不知時火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