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裡,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衝洶涌!
弘文註釋院中,所有人都失去了往日的喧囂。
他們很清楚,湛若水只是暫時搬出去了。
可不代表他就不會搬回來!
經筵辯講既是他們的機會,也很可能成爲勒死他們的繩索。
如果在天下士子面前慘敗了,他們即便是厚着臉皮願意呆在弘文註釋院……
陛下還可能接受他們呆在這裡麼?!
“這一手,老夫或許賭岔了……”
周醇臉上的腫脹已經消除下去了,然而心中的忐忑卻沒有消除下去。
尤其是這弘文註釋院中,再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指點江山之氣勢。
張小公爺玉螭虎的那一頓揍,打掉的不僅僅是他們的氣焰更是他們的野心。
翰林院、都察院御史們被懟了,這些個讀書人們難道就真的偃旗息鼓了?!
顯然不會,但陛下、內閣和諸部幾乎都站在小公爺一邊。
所以他們只能是暫時憋下這口氣,直至弘文註釋院的成立。
“醇公!事已至此,總得有個對策說法罷?!”
那鄯善先生頂着一顆豬頭,一瘸一拐的站起來呲牙裂嘴的道:“此事可是你一力促成的!”
周醇臉色不善的掃了眼其餘大儒,果然他們的眼神都帶着這個意思。
“哼~!此事老夫是僅爲自己麼?!此事乃是爲我名教百年大計!!”
眼見周醇冷哼一聲,面目陰騭的掃過這些個大儒們。
被他掃視的大儒們頓時垂首,不敢說話。
都是鴻學大儒了,用對付外面那套禮義廉恥來說話那是侮辱大家的智商。
咱們實在點兒,直白的說就是爲了各自的利益。
如果不是利益一致,誰特麼撲騰這些事兒?!
當然啦,表面上得說這是“爲了名教百年大計”!
青樓裡的都知道要給自己掛個名號,何況這些個鴻學大儒們呢!
“些許閒篇可以日後再說,老夫現在就想知道如何應付經筵辯講此着!”
一老者緩緩的站了起來,雙目微微眯起。
“當時我等就該將湛若水拉進來,爾等非要將人逼走!如今好了……”
這老者的話還沒有說話,鄯善便冷哼了一下。
卻見他頂着那豬頭,冷笑着道:“那玉螭虎,纔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說到玉螭虎,頓時這些個鴻儒們都不吱聲了。
誰特麼不知道那玉螭虎,纔是心腹大患啊!
可怎麼搞定他,這纔是最大的問題。
再說了,這玉螭虎年紀尚小你搞定他有啥用。
別忘了,他的弟子裡面可是有太子的。
到時候太子上臺了,能不清算這些算計了他老師的人?!
別看熊孩子咋咋呼呼的,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就是小公爺的保命符之一。
“玉螭虎此事當徐徐圖之,眼下且先過了經筵辯講這一關罷!”
還好這個時候有人出來圓場,但這也是事實。
若是經筵辯講都過不去,那還尼瑪談個屁的搞定玉螭虎啊。
但說到經筵辯講,這些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周醇的身上。
這事兒本來就是他召集的,且當時弘文註釋院內他們圍攻湛若水也是仗着人多。
邊上都是他們的弟子,自然是無礙的。
可到了經筵辯場就不是這麼說了,天下士子都看着呢。
上去胡攪蠻纏那比輸了還難堪,名頭壞掉就徹底完蛋。
他們其實也都知道,自己的這番“愚民論”站不住腳。
且湛若水那也不是輕與之輩,辯論起來是相當能打的。
上次是藉着己方人多把他排斥出去了,這次怎麼辦?!
上場的話,很可能被人湛若水吊打啊!
在天下士子面前被吊打,那特麼以後自家的學問誰來學?!
所以大家才把目光放在了周醇身上,那意思是:您搞的事兒,您搞定!
周醇所以才說,自己特麼的賭砸了。
“老夫不是不能上,只是此事可不止是老夫的事情而已。”
看着這些個“鴻儒”們帶着微笑,實則猙獰的面孔周醇冷笑。
“真以爲湛若水斬落了老夫,諸位就能夠獨善其身麼?!”
“諸位也不想想,那位玉螭虎……他容得下你們麼?!”
容不下!想到那日,玉螭虎居然不管不顧直接打上門來。
這些個鴻儒們頓時心驚膽戰,那根鋼鐗飛舞間的痛徹心扉讓他們忘不了。
那漂亮的少年……可真是會吃人的吊睛白額虎啊!
“爲今之計,唯有在經筵辯講中拔得頭籌!引天下士子支撐!”
周醇緩緩的吐出一口氣,一字一句的道:“唯有如此,方能迫得玉螭虎不能稍動!”
下面的這些個鴻儒們聽得此言,各自垂首若有所思。
現在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蹦達不掉周醇也跑不了鄯善。
其他這些個更加沒法脫離了。
若是領頭的周醇被懟下來了,他們就能落好麼?!
可……這要怎麼幫?!
“諸位,若只是經筵辯講老夫倒是不懼他湛若水!”
周醇頓了頓,道:“只是怕此匹夫牙尖嘴利,使以詭辯……”
那特麼就是你辯不過人家好伐,一羣鴻儒們滿心鬱悶。
“所以,需有些助力!”
唔……這倒是,需要有人質疑一二。
那肯定不能是一二個人,否則的話會被亂棍打出去。
出來的最好數十人、上百人,如此一來陛下也不好責怪。
相信舉子、士子們也樂意這麼做,當衆爲難大家可是揚名的好時候啊!
“老夫這便去聯繫一番!國子監中,亦有老夫的學生在!”
幾個大儒緩緩的點了點頭,亦有人說道。
“此番春闈,老夫故人子弟亦有不少前來!一會兒老夫且去信一封……”
這些大儒們你一言、我一語,頓時湊起了大明半數以上文壇名宿!
一時間這些個鴻儒們再次信心滿滿,大明文壇半壁江山在手誰還能擋?!
“不若趁着此番機會,我等直逼內閣如何?!”
看着這些一時間漲紅了臉的大儒們,周醇也沒腦子發熱。
眼見他微微的搖頭,輕聲道:“如此肯定是不成的……”
鄯善倒是目光一閃,嘿嘿的笑開了。
“內閣是逼迫不成,可玉螭虎卻能逼迫一番啊!”
且爾娘之!你要找死,何必拉上我等啊!
一衆大儒臉色都變了,然而周醇卻沉吟了會兒點了點頭。
“此事……倒也並無不可!”
其餘大儒聞言不由得發愣:“哦?!醇公有何見解?!且道來我等參詳一番!”
周醇淡淡一笑,緩緩的將自己的想法道了出來。
直接攻擊內閣肯定是不成的,但若是儒生皆站在自己一方的話……
脅迫的那玉螭虎不敢動彈,卻是可以做到的。
玉螭虎的弟子如今多在朝堂內,太過壓迫他肯定是不成的。
但若是天下儒生皆言此事,相當於就是把他玉螭虎架在了名教的對立面。
陛下和內閣,難道還敢與天下名教弟子爲敵?!
“藉由此,我等亦能將天下士子裹挾進來!”
周醇說着,兩眼不由得緩緩放光:“屆時,便是玉螭虎想要東山再起亦難了!”
這些個鴻儒們頓時恍然,的確如此啊!
若是將這玉螭虎樹立成了名教對立的靶子,如此一來天下士子誰還能不反他?!
便是他身爲英國公唯一嫡孫、陛下寵信、太子之師,都無所謂了。
當他“公敵”的身份被掛上後,攻訐他就成爲了正確。
一個人說、兩個人說陛下能壓下來,可如果五十個人說、一百個人說呢?!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啊!
即便是陛下如今頂得住,太子呢?!
一時無法將這張小公爺挖垮,那麼便挖上幾代人好了。
論及權傾天下,當年的西廠汪直豈不是亦權傾天下麼?!
論及功勳卓著,以武勳封伯的威寧伯豈非功勳卓著麼?!
他們可全都倒在了名教的攻訐下,所以這些鴻儒們頓時信心滿滿!
只要是能夠成功的將那玉螭虎綁在名教的對立面,那麼他就死定了!
“經筵辯講乃是陛下爲他所開設,若是我等只去辯講恐怕便是取勝亦將受打擊!”
周醇的話,叫這些鴻儒不住的點頭。
主要是他們知道,這事兒很可能辯不過湛若水。
所以趁着經筵辯講發動討伐,鼓譟一羣士子一併逼迫這是最好的做法。
畢竟……陛下總不能全都抓了罷?!
且弘治皇帝可是以仁孝著稱的,若是永樂先帝那性子他們絕對不敢!
如今麼……
“若是直辯老夫倒是絲毫不懼,只是……”
草廬內,湛若水捻着自己的長髯雙目微微眯起:“恐怕此事不會如此簡單!”
張小公爺今日才見湛若水,這是爲了摸清楚到底弘文註釋院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兒。
湛若水果然沒有讓張小公爺失望,那段時間中他的確在據理力爭。
外間傳出了很多風言風語,甚至弘文註釋院準備聯名上奏要將他除名。
即便是湛若水遭受了圍攻,也沒有妥協。
據理力爭的想要拔除註釋中的愚民之論,然而雙拳到底難敵四手……
哪怕是他學富五車終究抵不過對方十數張嘴,到底是遭不住敗退下來。
一人一個論點,一下子面對十數人的攻訐還得還擊。
這換誰上陣都得出現紕漏,張小公爺可以理解。
“他們想做什麼?!來來回回,無非就是那些許手段而已。”
張小公爺淡然一笑,:“您不必擔心,小子自有應對手段。”
湛若水面容肅穆,定定的望着張小公爺微微躬身作揖。
“螭虎先生決計不可怠慢!這些鴻儒身後,可站着近乎大明半數名宿名士……”
這些纔是湛若水最擔心的,他們可不是代表着他們自己。
他們更不止是代表着自己的學派,拿出舉薦加入弘文註釋院的誘惑來……
這天下少有名宿名士,能夠拒絕這份誘惑的!
要知道,這可是註釋經書典籍啊!
名字掛上去都能夠傳揚後世千百年不朽的,誰能經受得起這份誘惑?!
且自己註釋的,還有一個“最終解釋權”在裡面。
我怎麼斷句,它就是什麼意思。
還有比這個更好夾帶私貨的方式麼?!
“讓他們來……”
張小公爺微微一笑,擡起手。
眼見妙安小姐姐拿過一卷書來,放在張小公爺的手裡。
“此爲小子的一些見解,若水先生可以看看!”
說話間,張小公爺突然擡首望去:“有客至,爲何不通報一聲?!”
湛若水本拿到了書卷剛要答禮,聽得這話不由得愕然。
回首望去,身後卻只是桃林而無一人。
“哈哈哈……癡虎兒啊!你這身本事是如何練出來的?!老夫不過剛到而已!”
便聽得一陣大笑,李東陽帶着謝遷從桃林後走了出來。
湛若水趕緊起身作揖:“西涯公、木齋公……”
“若水先生不必多禮!”
李東陽與謝遷笑呵呵的回禮後,將湛若水攙扶起來。
擺手請他一併坐下,邊上的服部姐妹很快的拿來了椅子擺上。
茶桌前頓時成了四人圍坐,張小公爺滿眼無奈。
“您二位要來,爲何不打個招呼?!”
李東陽笑眯眯的捻着自己的鬚髯,嘿嘿的道:“若是打了招呼,怎能見到此卷?!”
說着,李東陽轉頭對着湛若水笑了笑。
“若水先生,可否借老夫一觀?!”
這……湛若水一臉愕然,隨即便是望着小公爺苦笑。
這本書卷他可還沒看呢,又是張小公爺給他的。
所以要交出來,這使得他很爲難。
“看便看罷!”
老傢伙、老狐狸!張小公爺心裡恨恨的道。
嘿!老夫若不如此,你豈能拿出真本事來給老夫瞧?!
李東陽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用眼神回擊小公爺。
真以爲老夫這數十年朝堂白混的?!你小子藏私,以爲老夫不知?!
倒是謝遷沒那麼多心思,盯着這本書卷滿眼好奇。
李東陽見狀,笑着從湛若水的手裡接過書卷便遞給了謝遷。
謝遷倒也沒有客氣,結果來便迫不及待的打開來看。
弘治皇帝終究是拿出了張小公爺的諫書,分作上冊給他們看了。
如今的謝遷,實在是對張小公爺的這些奇思妙想充滿了好奇。
“此番經筵辯講,若水先生可有把握?!”
謝過張小公爺的斟茶,李東陽對着湛若水問道:“老夫聽聞,弘文院可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