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公爺並沒有打算一蹴而就,他只是把這件事情的最終目的明明白白的讓朱厚照知道。
作爲太子,他必須也必然要知道這些事情的根底。
這才能夠保證他今後即位的執政方向,制定針對性的相關策略。
“癡虎兒此舉……大手筆啊!”
自己的兒子看不出來,但弘治皇帝這已經爲政多年、與羣臣周旋的老皇帝怎會看不出來?!
四民並舉之策,最大的受益者是誰?!
這無疑必然是皇家啊!
爲何文臣敢於在朝堂上攻訐、敢於威逼帝王,其中原因很多。
但士族一家獨大,幾乎把握了全部的話語權這無疑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甚至哪怕是商賈,都需考一個功名出來。
一旦有了秀才功名在身,頓時便可區別於草民之列。
若是考得舉人,那更是四方來投掛於門下以求免稅、免徭役。
士人在大明朝高人一等,甚至可以說是天龍人族羣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北宋汪德溫公的那首“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更是反應了這種風氣。
“陛下,如小公爺所言:此事,不可急切!”
戴義、蕭敬,這是現在弘治皇帝手上唯二能商量的人。
於是現在整個御書房裡,只有他們二人。
甚至下面的小太監都被遠遠的支開了,擊技內監直接將四周圍封鎖。
陳州同帶着帶刀舍人,在外圍進行全面的警戒。
終明一代,衛戍皇城、負責皇帝安全者爲上直二十六衛。
其中“府軍前衛”則專職皇帝近身侍衛,又稱“帶刀舍人”。
與擊技內監一併,負責的是皇帝的近身安全。
“朕自是知道的,此事恐怕終朕乃至太子一朝亦未必能成啊……”
弘治皇帝感慨,這幾年他的身體好多了。
從前勤政幾乎全憑虎狼丹藥支撐着,如今有陳州同的吐納法配之藥浴。
竟是身子骨大好,且今年隆冬之時行走宮內賞雪亦不覺冷。
往年隆冬總是不免畏寒,如今卻無此虞了。
弘治皇帝緩緩的站了起來,走下了御座對着躬身而立的戴義、蕭敬二人沉吟道。
“無怪乎癡虎兒讓朕提軍械營造局工匠之位,後又組‘貨殖會’、再列軍部……”
還有現在開始建立學館,這些看起來似乎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好像無甚關聯。
可如今他這“四民並舉”之說出來,頓時可串到一起了!
他就是在爲這件事情做準備!
現在這幾部已經初步的形成了影響力,士族沒有發動反擊那是因爲他們還掌握着主動權。
歷代改革幾乎都是人亡政息,當年洪武陛下何等英明神武?!
可即便是洪武陛下當年的嚴策,亦隨着他而飄逝。
爲何這些個文宦敢於與皇帝對抗?!
就是因爲他們掌握了極大的話語權,甚至可以說是身前身後的一切話語權。
皇帝即便是一時佔得了上風,可身後終究還是他們逐漸的收回權柄。
士族一家獨大,便是造成這種結果的最終原因。
若是朝堂上哪怕是分作“士農工”三派,皇家可操作的空間就大多了。
而若是四民並舉真的成功,那麼皇家只需穩坐釣魚臺看四家爭鬥便是。
此番學館先將勳貴子弟培養出來也不是沒有內因的,勳貴纔是靠着皇室起來的。
他們比誰都清楚,一旦皇家出現問題他們第一批遭殃。
扶持他們形成一股勢力,對於拱衛皇家是大有助益的。
接着的恐怕就是扶持於依附皇家、勳貴們的商賈、大匠們,將這兩者扶持起來。
皇家、勳貴在他們身後爲盾,朝堂上一家獨大的士族他們自然是可以鬥上一鬥。
這便可促成三足鼎立之格局,只要這兩者入朝的路徑不絕、形成一方勢力。
那士族自然就無法在朝堂之上,保持一家獨大了。
“此事戴義且盯着,一方面清理首尾莫要讓人看出什麼來。”
弘治皇帝揹着手,沉聲道:“另一方面,也不要做的太過明顯、不要用皇家的名義……”
戴義躬身聽着吩咐,在確認弘治皇帝說完後才拜下。
“老奴知道了,此事老奴定會親自盯着!”
弘治皇帝點了點頭,沉吟了會兒纔對着蕭敬道:“蕭伴伴……”
“老奴在……”
無人之時,這二人都是以皇家奴僕身份自居的。
但在有其他臣屬、公開場合的時候,他們二人則是會以“內臣”自居。
“讓張誠去摸摸底子,若是有合適的人便先留意着到時候報上來……”
蕭敬躬身拜下,輕聲道:“老奴知道……”
一系列的事件開始進入了收尾期,同時馬文升等老臣亦呈上了第一批元老院元老的名單。
不出意外,第一批名單馬文升直接把自己給放進去了。
畢竟如今內閣裡年紀最大的劉健,也比他小七歲呢。
所以,老馬二話不說第一個把自己放了進去。
其次則是刑部尚書白昂,其實他這些年本來就已經力不從心了。
上表要求致仕了好幾次,但都被弘治皇帝留下了。
如今督捕緝事部、刑令司律部二者算是初成,回頭只需調配官員上任。
然後內閣、元老院再督管一下即可,不必繼續在刑部事物上操勞。
戶部尚書佀鍾這老傢伙早盼着這一天了,畢竟戶部現在雖然錢銀豐厚了。
同時帶來的也是事務繁多,老傢伙也是要奔七十的人了啊!
內閣他自討是上不去的了,不如趁着這個機會一併入元老院榮退豈非大善耶?!
更有老戴義,老戴義是弘治皇帝一定要放入元老院的。
這是要做出一個姿態來,哪怕是內官只要給皇家辦事亦照樣能榮退保身。
同時這也是爲了制衡於元老院中其他人,避免他們勾連在一起一家獨大。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好幾個侍郎也琢磨着乾脆趁這個機會進養老院得了。
畢竟這第一批元老的名號啊,算下來可算是在內閣之上的存在。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就相當於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六科、御史。
可看內閣、各部文書,可直接申請面聖、可直接批註轉入內閣、諸部甚至駁回。
這實際上不就是原本六科、御史的作用麼?!
只是他們亦是熟悉政務走出來的,且地位更高。
但這規劃完了,也得考慮到有人來接替他們的位置啊!
還好這一科進士們考出來了,人手是有了。
“臣建議,新科進士暫不分派!”
吏部倪嶽在朝班上站出來,躬身上稟:“且,元老院之事當於吏部功考後方可執之。”
倪嶽的理由很簡單,新科進士們學識是夠了。
但執政經驗不足啊,若是現在直接委派官職恐怕得出現錯漏。
“稟陛下,臣附議!”
站出來的是庠序教諭部的方誌方信之,便見得他大聲道。
“新科進士者,當再行‘觀政’、習‘行政’方可委派。”
倪嶽聽得方誌的話不由得心下喲了一聲,這老方看來又從玉螭虎哪兒混到啥新路數了啊!
“此番吏部功考,天下得功考上佳者一則調回京師傳授執政之法於新科進士。”
“二則可隨將入元老院之各部尚書,以熟各部……”
老方當然是從張小公爺那裡聽來的,回去後就做了一個疏奏。
此時自然是能侃侃而談,毫不怯場。
一番話說出來,大致的意思就是吏部此番功考上佳者調入京師準備接替入元老院之尚書。
這些來京述職之官宦,單日隨各部尚書熟悉準備接任。
雙日則是至新貢院處進行政務講習,將治理地方心得體會整理成冊。
教授於新科進士們,以便他們可以就任地方的時候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新科進士們單日入朝堂、各部觀政,雙日則是聽講。
吏部進行功考之時,各部除了自身政務之外亦莫閒着。
如今天下舉子都赴京師趕考呢,乾脆趁着這個時候各部亦單獨開科錄取人手補充。
各部開科錄取完畢後,他們還可隨新科進士一併觀政、聽講。
林林總總說了一大通,弘治皇帝及內閣諸大學士聽的是頻頻點頭。
回頭就讓各部擬定章程出來,準備貫徹此事。
看似在忙碌着學館,似乎無所事事的張小公爺此時卻眯着眼睛手裡捏着一封密信。
張誠就在他的面前苦笑的作者,輕聲道:“人沒找到……”
“這是從滇南八百里加急送回來的,裡面的筆跡、白蓮印記確認過了。”
說到這裡,張誠頓了頓:“是李福達沒錯!”
張小公爺攤開信來,看着上面的字句輕聲道:“陛下、軍部如何說?!”
“陛下想知道,您是否願意去……”
張誠這麼一問,小公爺的臉色頓時就垮了。
這特麼李福達跟勞資是有仇罷?!
上回非說是跟自己交手,這也就罷了。
這回來的這封信還專門提到了自己,這是個嘛意思?!
張小公爺攤開信來,卻見上面只是簡簡單單的寫了幾行字。
“滇南即將生變,欲行黔州之事物還請玉螭虎親至春城。”
上面沒有署名,只是留下了一個古怪的符號。
這特麼……都提到了黔州了,我還能不去麼?!
滇南那邊其實一直都很困擾帝國,原因跟黔州相似。
但因爲沐王府鎮守滇南且威望極高,所以還算是暫時能夠壓得住的。
這上面提到了滇南即將生變,憑藉着李福達的本事……
恐怕這生變,不是什麼小事啊!
再者說了,皇帝問你意思而已……
特麼能不去麼!!
“陛下的意思,此番前往您爲主將、許泰爲副將率國防軍一軍前往。”
張誠看着小公爺的臉色,無奈的笑了笑。
“且加銜總督滇、黔、粵三省,若是李福達功勳投效自當回朝賞賜。”
剩下的話張誠沒說,小公爺自然是心神領會。
他李福達若是真立下了功勳,弘治皇帝寬仁也並非容不下他李家。
可他李福達若是不懂事兒,想要繼續與國朝爲敵……
“誠公這回,可隨小子一併前往麼?!”
張誠聽得小公爺此問,不由得嘆氣道:“咱家怎敢不去啊!”
“上回走了李福達未竟全功,陛下不曾怪罪。但咱家心裡始終不是滋味兒……”
見張小公爺望來,張誠則是笑着道:“還請小公爺放心。”
“咱家不是那等不顧全大局之人,若李福達真心歸順亦是好事一樁啊!”
商定了此事,張誠並沒有留下吃飯。
而是急匆匆的回去,他還要安排人手現行探路。
到時候會不會跟張小公爺一併出發,這都還是一個未知數。
想到了大軍要出發,張小公爺琢磨了一下還是決定去一趟軍械營造局。
帶上了姬武將們,乘上馬車隆隆的跑了一段兒。
很快的便來到了軍械營造局,營造局現在面積直接擴大了好幾倍。
甚至遠遠的都開始佈置起崗哨來了,這是熊孩子建議的。
他發現軍械營造局越來越重要,尤其是武器佔優的情況下對整個國朝的利好消息。
如今韃靼來投、黔州平定,這是新軍的功勞。
但軍械營造局在其中的作用,亦是非常之大的。
且如今營造局涉及的方方面面,實在是太多了。
包括了各式營造、鑄造、鍛造……甚至鑄幣,都與這軍械營造局有着巨大的關係。
這裡同時也成爲了皇家內庫,重要的財源之一。
“虎哥兒,你怎麼來了?!”
一身匠作服的熊孩子蹦達的跳出來迎接着小公爺,操練了那些個勳貴子弟們一段時間後。
本來就喜新厭舊的朱厚照頓時對他們沒了興趣,於是他除了跟隨小公爺學習之外。
其餘的時間幾乎全部都砸在了軍械營造局內,在他看來這裡有趣多了。
“來了正好!均輸司那邊正在搞新直道試驗呢!”
朱厚照無比興奮的拉着張小公爺就往裡走,沿途上還喋喋不休的介紹着。
“本宮從古籍中瞧着了秦直道,便在琢磨秦時直道究竟爲何物?!”
張小公爺聽得這話不由得笑了:“秦直道,不就是修造瞭如今的驛道麼?!”
“不!本宮開始亦是如此認爲,可後來所查卻發現並非如此!記載中,有直道、馳道。”
卻見熊孩子皺着眉頭,低聲道:“《漢書·賈山傳》曰‘秦爲馳道於天下……’”
“東窮燕齊,南極吳楚,江湖之上,濱海之觀畢至……”
“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築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松。”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才道:“道寬五十步且圍以樹,還要修築、藏着金錐!”
“若只是如同如今這般修建直道,完全不需如此。”
熊孩子說着眼睛漸漸的開始發亮:“雖有古籍言之,直道、馳道二者其意相同。”
“但不曾查探,怎知實況?!於是本宮命人前往探查各處遺留之馳道、直道。”
張小公爺聽到這裡楞了一下:“哦?!有何收穫?!”
“收穫大了!”
熊孩子興奮的拉着張小公爺就往裡走,一邊走一邊道。
“始皇帝大秦當年果然大氣!查探方知,直道只是如同我朝驛道相近。”
“且他們極爲聰慧,好些直道千年無草。命人查探方知,他們是以粗鹽炒熟土覆之!”
“於是雜草不生,竟可達千年!”
臥槽!這還真是一條新發現啊!
張小公爺不由得對熊孩子豎起了大拇指,同時也感慨始皇帝的大膽。
畢竟秦代的生產力可想而知,比大明肯定是還慘的。
在那個時代拿出鹽巴如此貴重的物品,用去炒熟土築路。
就這點上來說,始皇帝那是真乾的出來……
“且,調查後發現馳道、直道還真不是一回事兒!”
張小公爺愣住了:“怎麼?!馳道還有所不同!”
“很大的不同哩!”
熊孩子提到這個,整個人變得無比興奮。
拉着張小公爺便快步往前走:“我帶你去看就知道了!”
張小公爺有些莫名其妙,這熊孩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啊!
但隨着熊孩子拉着他轉過了幾圈,從鑄造司出來走到一塊空地上。
張小公爺直接瞪大了那雙漂亮的丹鳳桃花,嘴裡只冒出來兩個字。
“臥槽!!”
熊孩子聽得這二字,撓了撓腦袋:“虎哥兒,這‘臥槽’爲何意啊?!”
“就是感慨一下……”
張小公爺望着面前的兩條軌道,還有軌道上面的馬車不由得發愣。
這特麼神馬玩意兒?!火車?!
軌道馬車?!一時間,他居然也不知道這玩意兒該叫什麼。
“是啊!本宮初知此事時,亦‘臥槽’!”
張小公爺翻了個白眼:“呃……這話你就莫學了。”
熊孩子撇了撇嘴,渾不在意。
“秦馳道,查探後發現了許多木料、木條尚未腐朽。”
說着,熊孩子頓了頓道:“且有些許雜物,可大致拼湊出爲石論車……”
“車前有車轅,此說明車乃是用馬馱而行……”
說到這裡,熊孩子目光灼灼的走到了這怪異的鐵軌馬車面前。
深情的撫摸上去:“再看史籍,始皇帝大秦不斷征伐、多次用兵!且兵員極多。”
“這糧秣究竟是如何運往軍中?!畢竟若是人馬馱走,沿途損耗巨大啊!且耗時頗長!”
“如今看來,始皇帝大秦大軍糧秣運抵之謎底——便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