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中的白蓮門徒們,顯然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變化。
他們驚恐的開始組織人手,但卻無人敢上前去。
見得謝平等人歸來,這些個白蓮門徒居然還傻呵呵的歡呼雀躍。
那些個白蓮門徒自然是不可能都同意投降的,裡面爆發的激烈爭吵甚至連外面都聽得到。
“給他們三屈指!三屈指後,先轟了寨門!一刻鐘後再不投降,格殺勿論!”
朱暉顯然等的不耐煩了,一擺手便有國防軍的炮兵推着火炮出來了。
這是一門弘治十五年二寸野戰炮,射程一里半。
“白蓮賊且注意了!三屈指後,我大軍將以寨門試炮!”
便有嗓門大的打馬隆隆殺去,對着這營寨大聲喊着。
“一刻鐘之內再不投降,我國防軍萬炮齊發!死活不論!!”
營寨內的爭吵還在繼續,朱暉不耐煩的直接一揮手。
“咔咔咔……”的野戰炮開始調整角度,炮兵將紙包炮彈塞入炮膛壓緊。
撚子被塞好,火把直接點上。
“茲~轟!!”
沒廢話,直接一炮轟了過去。
那整座寨門“轟隆~”的一下,被狠狠的炸的迸裂開來。
碎裂開的寨門大塊殘骸“轟隆隆~”的飛舞進營寨內,一衆白蓮門徒鬼哭狼嚎。
“降了~!我等降了~!別開炮啊!!”
朱暉百無聊賴的哼了一聲,早特麼投降不就完了?!
好在白蓮的人本身就穿着一身白衣,看着那跟孝服差不離。
哭哭啼啼哀嚎着,連滾帶爬從營寨從舉着白旗哆嗦着出來了。
這回上前扎捆的是國防軍,一票老兵油子、悍匪出身的狗犢子們嗷嗷叫着。
上去就先賞一個窩心腳,踹倒了抽出繩子捆豬仔一樣的呼啦啦捆起來丟一邊。
陶家的人悽悽惶惶,心裡一頓臥槽!說好的神教無敵君臨天下呢……
京師,早春的夜還是有些涼。
桃林草廬內,炭火陶爐焙銅壺。
這使得早春的幾分寒意,漸漸的消散開去。
湛甘泉長髯飄飄怡然自得,望着面前給他泡茶的張小公爺滿眼讚賞。
“甘泉公,且請茶。”
上則白鶴沐浴,落則觀音入宮。
入則懸壺濟葉,出則關公巡城。
長衫輕揚下茶香四溢,溫潤如玉的少年人雙眸有若星辰。
一身玄色金繡麒麟袍下,少年人面若桃花脣紅齒白氣度儼然大家。
“今日再見玉螭虎,老夫忽覺世間所言‘五百年不出無雙對,八百年無出其右者’……”
湛甘泉說着,嘆氣道:“誠然如是哉。”
“甘泉公謬讚了!”
咱張小公爺那也不是白給的,咋能給你兩句好話迷翻了?!
“甘泉公來與小子飲茶,恐怕不是爲了誇小子這麼幾句的罷?!”
的確不是,明日一早經筵辯講就要開始了。
若是無事的話,湛甘泉怎麼會來此?!
“哈哈哈……玉螭虎既是如此說,老夫亦不繞圈子了!”
湛甘泉將手中庠序教諭部的信函緩緩的放在了案几上,目光灼灼的望着玉螭虎。
“這是什麼意思!”
碳爐上的銅壺“咕嘟~咕嘟~”的冒着蒸汽,張小公爺卻沒有接過信函。
而是望着湛甘泉輕聲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湛甘泉雙目漸漸的變冷了下來,死死的盯着張小公爺。
手緩緩的擡起,按在了案几上:“這是要廢我名教千年根基啊!!”
張小公爺緩緩的擡起頭,絲毫沒有避諱湛甘泉的目光。
“天人感應,非是無稽。然,罪於其臣、責在其民。”
玉螭虎的這話,更是讓湛甘泉渾身都在顫慄。
“皇權不限,則大禍臨頭!慾海無邊,舉天下之力爲一人、一家謀如何不敗耶?!”
湛甘泉怎能不激動?!
儒家董夫子爲何大力提倡天人感應?!後世儒家子弟爲何大力提倡天人感應?!
無非就是要以此限制於皇權,甚至進一步能夠架空於皇權。
“先生所言,以至於讓小子差點兒以爲前宋在內諸多前朝有大儒、先賢還未敗亡呢!”
這話說的,直接讓湛甘泉麪皮都漲紅了。
爲何?!因爲他師從陳白沙,而陳白沙師從崇仁學派吳與弼。
吳與弼又是精研於洛、閩朱程理學的大家,可朱程理學所誕生的大宋早特麼灰飛煙滅了。
張小公爺的這話可就很打臉了,你們特麼的管國家都管的灰飛煙滅了。
那還管你個逑去啊!
湛甘泉這纔想起,這位小爺可是打起嘴炮來直滅當朝閣老的狠犢子啊!
別看人家年紀小,擼開嘴炮來能羣嘲天下士子還全身而退。
一個人頂着禮部,罵的禮部就差被人拆了屋子。
自己來找他爭論這事兒,那不是自找不痛快麼?!
“皇權不不予限制,然生禍端!天人感應,自有其道不可妄動……”
張小公爺望着湛甘泉,輕聲道:“徐武功天全翁被打成奸臣,即便是在赦罪後亦不得起復……”
“恐怕,亦是跟‘天人感應’有關罷?!”
湛甘泉聽得這話瞬間臉色“刷”的就白了,張小公爺見狀輕嘆了一口氣。
史載曰“徐有貞張秋治水,或謂當浚一大溝,或謂多開支河……”
“乃以一甕竅方寸者一,又以一甕竅之方分者十,並實水開竅,竅十者先竭……”
這就是物理學上著名的“水箱放水實驗”,徐有貞的這次試驗直至四百年後才被美國物理學家史密斯重現。
甚至著名的巴拿馬運河,都是以此理論爲根基開鑿的。
張小公爺從前只是以爲,這大明朝儒家重道輕器且攻訐徐有貞人品才廢棄此學。
然而現在看來,他們根本就是恐懼於徐有貞的發現會徹底的動搖他們的根基——天人感應!
若是被證明了可以“人定勝天”,那“天人感應”又有何存在的意義?!
包括了白昂,爲何第一次他治水得力卻建議被擱置?!
最爲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於他的理論是來自於徐有貞!
而當水患爆發後爲何是劉大夏,陪着他一併去處理水患?!
就是要淡化掉處理水患中,徐有貞理論的存在感。
苗頭都不允許出現,任何可能會動搖“天人感應”這個根基的都是“奇巧雜學”。
唯有如此,他們纔可以隨意的發難於皇帝。
地震,皇帝失德。
旱災,皇帝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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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災,皇帝失德。
……
這幾乎可以是萬用靈藥,是文官系統拿捏皇帝的最好手段。
“自從六科、御史以‘風聞奏事’之名,行攻訐結黨之實後……”
張小公爺望着湛甘泉,輕聲道:“陛下已經對此不滿了,只是缺少一個發動的時機。”
“恐怕,此事乃玉螭虎所推動的罷?!”
湛甘泉臉色沉暮,這讓他顯得極爲疲憊。
“朝堂上之百官、天下如此多學派,陛下考慮過如此行徑之下恐生鉅變麼!”
張小公爺淡淡的望了這位老夫子一眼,輕嘆道。
“庠序教諭部、禮部、吏部……甚至包括了內閣閣老,如今皆望於‘帝國皇家元老院’。”
這句話一出口,湛甘泉臉色頓時煞白!
“百官?!不想競入侍郎、尚書,抑或布政使……甚至內閣麼?!”
湛甘泉渾身開始顫慄,嘴角發苦。
“如今經筵辯講,得恩賜者則爲國朝正統。庠序教諭部將大力聘之,爲陛下御賜經書博士……”
湛甘泉“撲通~”一聲,整個人頹然的直接靠在了椅子上。
人家這都算的清清楚楚,把所有人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各部尚書、內閣年紀都不小了,元老院那是什麼地方啊?!
那是榮身而進,享譽享祿且地位崇高之地啊!
但元老院前面掛着的牌子,可是“皇家御賜”。
跟陛下對着幹、跟皇家對着幹,你還想進元老院?!
諸部侍郎等,哪個不指望着外放爲官抑或是再進一步甚至入閣爲相?!
諸家學派……人家說的清楚了,如果接到了信函卻又反對者。
他們自然會被排除在這次經筵辯講錄取者之外,那麼他們的結局可想而知。
“先生莫忘了,儒家如何得幸耶?!”
張小公爺望着湛甘泉,淡淡的道:“無非漢武雄才大略,罷黜百家專立‘五經博士’爾!”
湛甘泉面帶苦澀,唯有嘆氣不語。
武帝建元元年,武帝策問董夫子。
對曰“臣愚以爲,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
“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建元五年,武帝令罷黜百家而專立“五經博士”。
儒家獨佔官學之利,廣播天下成就後世。
亦是自此,百家失官不得,從此沒落。
“天下大潮,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張小公爺認認真真的,一字一句的望着湛甘泉輕聲道:“驚濤拍岸,莫做前浪!”
“老先生一生清名,白沙先生世傳之學莫要就此塵封。”
湛甘泉雙目無神,緩緩的擡起頭望着張小公爺那張俊美之姿容。
竟是有些心下生懼、生厭,甚至生出些許怒……
“若是就此折節,白沙衣鉢還能算是白沙衣鉢麼?!”
張小公爺微微一笑,似乎不以爲意:“《周易·繫辭》,二章。老先生當多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