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陳見一停下,四下裡就圍了成百上千的人看,教人拉了他到自己轎前,隔着轎簾道:“有訟事寫了狀紙,三六九日放告日去投。”
那老頭因狄縣太爺態度和藹,周圍又圍着許多的人,跪下去就不肯起來,口口聲聲只是喊冤。狄希陳畢竟做了多半年的官兒,雖然也懷揣着做包青天的打算,卻也沒有蠢到在大街上拍胸脯說老人家我一定爲你做主,只淡淡笑道:“有狀紙投上來也罷。明日就是初九,早上到縣衙來罷。”
那老頭兒方從懷裡取出狀紙來,狄希陳就道:“小桌子,你接了馬上送到衙門裡給周師爺。”
小桌子會意,就接了拉着老頭兒讓到路邊,待轎子車馬都過去了,也不與老頭兒說話,飛一般回縣衙拿給周師爺看,周師爺看完了說是沒什麼要緊,就抄了一份兒給小九道:“這個差使給你罷,坐了一早上了,又想去又不好意思去。”
小九紅了臉道:“不去。”
周師爺笑道:“去罷,我今兒要去守備府親戚那裡吃飯,都是內眷,不好帶你去的。”
狄希陳今天借的,是蜀中有名的富商的花園,地方極大,又是初春天氣正好踏青,小九其實想去。只是跟小春香碰了面,素姐跟狄希陳總是微微笑,笑得他渾身上下不自在,所以不好意思去。小板凳早就想去了,便拉着小桌子道:“不然咱們兩個去罷,留九爺一人在家。”
小九看着外邊的春光,心思活動,哪裡肯一人對着空蕩蕩的書房。忙道:“那就去罷。”收了條子,小心折在荷包裡,就興沖沖跟在兩個小廝後邊朝城外去。
卻說狄希陳借的這個花園。主人潘家是做扇子的,每年四川進貢地摺扇五千多柄。有一多半都是他家所出。平常發賣各樣摺扇就更是數不勝數了。銀子錢來的得容易,花起來也捨得,學人家修了這麼個大園子,也只是閒時來住幾日。成都士紳們常借了他的園子請客吃酒。
明朝畢竟不同現代社會,素姐一年到頭都不好出得大門。一來是她小腳,二來是怕名聲有礙。好容易離了本鄉本土,就是與官太太們吃個飯,坐了車去都不好掀窗簾看。狄希陳也曾勸她:“你倒比古人還迂腐了,無事我陪你街上走走又如何?”
素姐苦笑道:“女人不比男人,哪裡能由着性子亂來?我若無事出去轉兩圈,只怕你地名聲兒就更不好了。你不記得了,就因爲上過幾次縣城叫我爸爸知道了,還是跟幾個女同學一道呢。就說我不老實在家呆着,一天到晚在外邊瘋,結果打斷了一根曬衣竿。這幾百年前的明朝。只怕沒有縣官太太去菜市場買菜地吧?”
狄希陳一聽素姐說她的鄉長爹就頭痛,當初多純潔的同學友誼。非要說是早戀。搞得初中班主任張老師天天找他麻煩,差點讓他不能畢業。
狄希陳自從到了明朝。就覺得女人一天到晚悶在家裡不是好事。她們無聊了,有妻有妾的還能沒事進行有益身心健康的宮庭傳統娛樂活動內鬥着玩。素姐照說沒有人陪她鬥可以無事,誰料她閒下來總神經兮兮地在那裡YY,書寫着有個小老婆,又年輕又美麗還會生兒子,總有一天要找了來搶她男人,素姐就記在心上。狄希陳有時候鬱悶的要死,穿越這種沒有科學依據的事情都發生了,那本破書就肯定全寫的是真事?難保不是狄希陳的仇人編了來取樂的。
自從到了四川,素姐常常晚上睡着夢裡還要流眼淚,狄希陳問她卻不肯說。其實兩個人心裡都有數,只怕這層紙揭開了影響感情,所以素姐待童寄姐這樣,狄希陳心裡覺得小寄姐是自尋死路,自己的妻子心理怕也不大健康,再這麼下去,只怕去了童寄姐還有李寄姐王寄姐,總要胡思亂想找個假想敵。所以狄希陳就想給素姐找點事來做,正巧這個園子邊上就有個扇子作坊,可以帶了她去瞧瞧。女人麼,都喜歡小玩意的,要是能引誘她把精力轉移到手工製作DIY上,不要老把注意力放在他納不納妾這個牛角尖裡,兩個人相處纔不會太辛苦。因此狄希陳就想了法子帶她出來開闊眼界,不要做井裡的小青蛙。
待到潘家花園,潘家守園地已是打開了大門,因先吩咐過了,只有兩個管家婦子模樣的婦人迎了上來。小杏花跟小荷花拿團扇擋了左右,扶着素姐在狄希陳身後進去。小桃花已是等不及跳下了車,那兩個管家娘子看她的打扮,穿着一身地綢緞,先只道是縣太爺的愛妾。又看她與個男人挨着過來,就不知道怎麼稱呼。柳嫂兒善解人意,在一邊笑道:“這是狄大人地妻弟。
管家娘子忙以舅老爺呼之,就要引了他們進去。小春香方抱了小紫萱下車,領了四五個小姑娘也要進去。那一個管家娘子也有些見識,見這羣小姑娘雖然穿地衣裳都差不多,其中一個站在大丫鬟身邊的,不似那幾個交頭接耳東張西望。身上穿着藍底白花棉布地小夾襖,下邊系小裙子,站在那裡直直的,看到人家也大大方方回視兩眼,微微一笑。就知道這個是小姐了,忙棄了舅老爺走過來與她行禮。小春香忙擋住了笑道:“嫂子今日辛苦。還請帶了我們進去罷。”
說罷遞了兩個荷包笑道:“這是我們小姐的意思,回頭奶奶另有賞的。”
那兩人歡喜接了,偷偷捏了裡邊硬硬的極少也有二錢銀子,便是這個荷包兒也繡得好,忙又跪下謝了小姐,引了她們進門。狄希陳等女兒進來,就拉着她的手笑道:“這個園子可大,小心走丟了呢。”一羣人順着石子路慢慢走到一個水閣裡坐下,那兩個管家娘子方自去了。素姐笑道:“你們也各自去走走罷。”
薛老三等不及就被小桃花拉了走,小杏花與小荷花就帶着小紫萱與小丫頭們去池子那邊掐了花鬥草玩。狄希陳與素姐含笑看了半日,回頭身邊就只有一個小春香。素姐笑道:“你也跟他們一處去玩罷,我們也要四處走一走。”
春香笑道:“還得我扶着些兒,這石子路有些滑罷。”
素姐指指狄希陳,小春香忙笑着小跑了過去尋她們。
因四下裡人都離得有些遠,狄希陳便拉着素姐的手,要帶她四處走走。此處狄希陳也來吃過幾次酒,便拉着素姐穿過一叢女貞,帶她走小道兒去看西邊牆下才開的海棠。
一路走來,素姐便嘆氣道:“這得花多少銀子才蓋得起這麼個公園。不自己住實在可惜。”
狄希陳笑道:“主人生財有道,我帶你去瞧瞧你就知道了。”果然幾枝海棠下有個角門兒,早有個婦人守在那裡,見了禮帶他們過去作坊裡走了一圈。
狄希陳看素姐雖然盡理剋制,可是眼睛一直在雕了花的扇骨,各式花樣的扇墜子,扇套上打轉,轉完了出門小臉還興奮的通紅,就知道素姐的了新目標了。兩個人走到一個亭子歇腳,素姐方長吐一口氣道:“我說怎麼金瓶梅里頭一把扇子上邊會咬得細細的牙印子,敢情這會子的扇子頂得上咱們那時的手機了。狄希陳笑道:“這是進上的,西門慶同學那把灑金川扇不過是大路貨而已。”又笑道:“西門慶同學那把,其實是行院裡人家送的表記兒。正經婦道人家都用的是團扇。這種紈絝子弟的標配,花花惡少的調戲道具你是不能用的了。還是我拿一把扮陸小風罷。”說着拿起剛纔問人家要的棕竹骨白麪扇扮惡少,伸過來挑素姐的下巴。
素姐讓了開道:“我看他還有什麼紫檀之類金晃晃的。你怎麼要了把竹子的?”
狄希陳笑道:“那個俗氣,咱們讀書人就用這樣素的,不比那個便宜多少呢。這樣一把也要一兩銀子,再去求書畫名家畫個扇面兒,夠中產之家吃用一年的了。”
素姐嘆氣道:“早知道這樣,穿越之前我就該去學個工筆畫什麼的,一年畫十副扇面兒就夠了。”
狄希陳因素姐想得簡單,正要與她細說賣字畫的日子不一定好說的緣故兒,小九已是隔得遠遠的一路東張西望一路喊着五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