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藏不住秘密,東廠要對付秦堪早已人盡皆知。
不是每件事情把道理講清楚就能化干戈爲玉帛的,很多事情根本沒有道理可講,比如對付秦堪這件事,表面上爲了給廠公的義子報仇,實際上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東廠針對的仍舊是錦衣衛。
弘治皇帝有意無意地攛掇下,東廠和錦衣衛這些年積下了太多的恩怨,這種恩怨已積累到無法調和,不是哪個德高望重的江湖大佬出面擺一桌和合酒便能解決的,無數次的衝突,無數次利益的爭奪,無數次在皇帝面前爲了爭寵而明爭暗鬥,裡面摻雜了多少條人命,無數銀錢的得失……太複雜,太難解了。
人做出任何事固然有原因,或爲名或爲利,然而毫不誇張的說,廠衛之間的關係已經昇華到什麼都不爲就能引來一場羣體鬥毆,這種境界已非“仇恨”二字可以解釋,自己老婆被對方睡過大抵也就這程度了。
東廠對付秦堪就是這麼個意思,一來殺只雞給錦衣衛的猴兒們瞧,二來討好一下廠公,給自己的錦繡前程搭一架天梯。
秦堪上任內城千戶的那一天起,東廠便開始了佈置,一張針對秦堪的大網悄然無息地撒了下來。
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秦堪負手立於客棧內院一株桂花樹下,時已秋天,桂花正飄香,濃烈的香氣裡夾雜着幾分秋日蕭瑟之意,令人不勝惆悵。
小八婆的出現破壞了這一美好的畫境,這女人不論何時何地出現,總能帶着滿身殺氣,嫁他秦堪算是屈才了,應該嫁個殺豬的纔是。
“秦堪!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爲何咱家庫房裡的六千多兩銀子不翼而飛?銀子呢?”杜嫣氣勢洶洶地瞪着他,小臉鼓得老高。
秦堪嘆道:“銀子當然花掉了……”
杜嫣俏眼越瞪越大:“花了多少?”
“別談錢,談錢傷感情……”秦堪雲淡風輕地擺擺手。
杜嫣醞釀情緒中:“…………”
“你看看我的臉帶着一股子衰氣便該知道,自然是全部花掉了。”秦堪又很認真地補充道:“衰是衰了點,但不影響英俊。”
杜嫣快抓狂了:“六千多兩全花掉了?你幹什麼去了?”
小管家婆的氣勢越來越足。
“京師城外新搞了個希望工程,資助那些窮人家的孩子人人有書讀,人人有功練,相公我一時愛心氾濫,故而慷慨解囊……”秦堪眼睛不眨的胡說八道。
杜嫣冷冷盯着他:“真的?”
“當然真的,他們後來還給我發了一面‘積德行善’的錦旗表示感謝,實在是可喜可賀……”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
秦堪苦笑道:“如果你比我想象中傻那麼一點,說不定會相信的……”
杜嫣朝他揚一揚手裡的帳簿,道:“罷了,你怎麼花的我不管,你是當家的,現在咱們府裡只剩幾十兩銀子了,一大家子開工錢,吃飯,各種花銷,還得花錢買套宅子,這麼多人老住客棧裡也不是個事兒,當家的你給拿個主意。”
秦堪頭都大了,仰頭索然一嘆:“你覺得我能值多少,乾脆把我賣進晴樓吧……”
杜嫣楞楞瞧了他半晌,氣得笑了,狠狠捏了他一把,道:“你若真值錢,我一定二話不說把你賣了,就怕賣了你人家還倒找我要錢,我跟誰哭去?這筆買賣風險太大,不能幹。”
秦堪喃喃嘆道:“這女人嫁了個賠錢貨還笑得這麼高興,莫非腦子有毛病?”
杜嫣嘆氣道:“罷了罷了,真不知你這管着上千號人的千戶怎麼混的……我這裡有幾件嫁妝,下午找個典鋪賣了吧。”
“我秦堪若用女人的嫁妝過日子,還算得男人麼?銀子我自有辦法弄來。”秦堪斷然搖頭。
“你有什麼法子弄錢?”
秦堪笑了:“你相公我是幹大事的人,若連養家的銀子都賺不了,好意思自稱辦大事嗎?”
一番豪邁而樂觀,積極且向上的話語聽得杜嫣眼中異彩連連,連聲音都不自覺地柔和了許多:“相公果然是人中龍鳳……”
“好,等着,我出去弄銀子!”秦堪扭頭便走。
“相公怎麼弄銀子?”
秦堪頭也不回道:“出去找輛最豪華的馬車一頭撞死,記住了,人家不賠咱五萬兩銀子的喪葬費,咬死不鬆口,把相公我的屍首擺到他家門口哭天抹淚罵大街去……”
男人,一定要對自己狠一點。
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弄銀子顯然不符合秦堪的性格,嚇嚇家裡的婆娘就好,別玩真的。
秦堪果真沒找馬車撞死自己,有時候馬車經過身邊,他還很小心地避得老遠,秦千戶是個很惜命的人。
幾名百戶領着秦堪,正在京師街上視察和熟悉管區。
管區地處內城,相對外城而言乾淨整潔了許多,沒有那些亂糟糟不成規劃的攤子飯館晴樓暗門子,內城裡面就算偶有商鋪和攤子,那也是極爲整齊統一的擺放在指定的位置。
內城的晴樓楚館沒有那麼多誇張的拉客老保,老保和坐檯小姐們如同大家閨秀一般深藏在樓中,白天通常是歇業時間,到了快掌燈時,她們纔不急不徐地化個淡妝,擺足了架勢像只高傲的孔雀般慢悠悠地晃出來,接受文人雅士們的追捧,如此閃亮登場的方式,如此高傲如冰山雪蓮的脾氣,與前世的女明星不遑多讓。
到底時代不一樣,如今大明朝最賤的商人過了幾百年竟成了連官員都不得不仰其鼻息的大老闆,技女呢?幾百年後基本都叫明星了,賤的都變貴了,反而最貴的讀書人過了幾百年,卻變得一文不值……
一衆百戶的陪同下,秦堪仔細地查看着屬於自己的管區,每一個商鋪,每一家住宅都暗暗記在心裡。
…………
…………
陰謀來得很快,毫無準備便突發而至。
人來人往的內城大街上,一名挑着菜擔的小販迎面走來,小販是個光頭,三十多歲年紀,大約中年謝了頂,已然是個禿子。
走到秦堪等衆人身後時,小販突然將擔子一扔,接着從擔子內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閃電般插向秦堪的胸前!
匕首去勢若流光,眨眼間即將刺進秦堪的背部。
陪在秦堪身邊的丁順隱隱聽到破空聲,感覺不對勁,扭頭望去,恰好看見那一道雪亮的刀影。
幾乎出於身體本能,丁順將腰間一直按着的繡春刀鞘往上一揚,貼住了秦堪的背部,鏘的一聲,本該刺向秦堪背部的匕首刃尖被刀鞘擋住,強烈的慣性頂着秦堪向前一踉蹌。
“有刺客!”丁順大叫。
衆人一楞,還沒反應過來,便見禿頭小販眼中閃過一抹失望,接着把匕首一扔,又從擔子裡摸出一塊石頭,在衆人愕然的目光注視下,狠狠朝他自己頭上一砸,鮮血頓時如泉水般噴涌出來。
被血糊滿臉龐的小販扔下石頭,就地往地上一坐,然後淒厲地放聲大喊起來:“錦衣衛千戶打人了!我要告狀!告御狀!錦衣衛便可以無法無天了麼?還有沒有咱窮人的活路了?”
話音剛落,周圍幾個茶肆商鋪裡忽然衝出數名穿着褐衫,皁靴,頭戴圓帽的東廠番子,衆人一涌而上,把秦堪等人圍在當中,爲首一名管事指着秦堪大聲道:“錦衣衛橫行不法,東廠有督察之權,剛纔是你打他麼?”
秦堪靜靜地看着這一切,心中忽然往下一沉。
這他媽是個蹩腳卻有效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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