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印出徵。
這四個字令秦堪短暫怔忪了片刻。
丁順的猜測很有道理,若許泰平叛失敗,朝廷不可能就此放棄平叛,必然會再遣良將出徵,任何統治者都不會眼睜睜看着反賊坐大而威脅到他們的地位。內閣第二次遣將無疑會慎重許多,對反軍的實力也會有一個正確客觀的認識,數遍滿朝上下,除了秦堪恐怕真沒有別的人選了。
論聖眷,自劉瑾死後,天下無人可比秦堪,秦堪出巡遼東時有過領軍的經驗,更重要的是,秦堪曾在天津剿過白蓮教,與反軍首領唐子禾交過手,在滿朝武的認知裡,唐子禾是秦堪的漏網之魚,以矛克盾,秦侯爺正是不二人選,包括朱厚照都不會有異議。
這也是秦堪目前最煩躁的一件事。
天津的一幕幕反覆浮現在腦海裡,曾經那一絲絲怦然心動的曖昧情愫,曾經那位站在梅樹下靜靜傾訴着生平志向的嬌豔女子,時別半年,滄海桑田,當有一天他和她在戰場相遇,彼此成了不死不休的敵人,秦堪如何舉得起屠刀向她下手?
活了兩輩子的人,唯信愛恨分明四個字,於是對妻子百般寵愛,家裡任由妻子鬧得雞飛狗跳,他也從不責怪,對敵人心狠手辣,一聲令下屠戮千人的事幹過不止一次。
愛得純粹,恨也恨得純粹。
然而對唐子禾,愛不能愛,恨無法恨。陷入對她的複雜情緒裡,將來戰場上與她相見,彼此如何自處?
想到這裡,秦堪連告老還鄉的心令。
朱厚照毫無眼力,大喇喇往牀頭一坐:朕一點都不忙,天色還早,朕多留一會兒不打緊的。
秦堪抿緊了嘴,立馬將朱厚照劃入沒有眼力見兒的惡客一類。
坐在牀頭的朱厚照神情忽然變得有些蕭瑟,幽幽一嘆:秦堪,朕發現自己也病了……
秦堪撇了撇嘴,他知道朱厚照病了,而且犯的是相思病,不過他就不想搭這個話茬兒。
陛下,焦芳劉宇等劉瑾黨羽被拿入詔獄後,錦衣衛收集其貪墨營私禍國等證據若干,對他們是斬首是流放,還請陛下定奪……
朱厚照懶洋洋地揮揮手:今日不談國事,只論風月……
秦堪捂着額頭呻吟般嘆息:陛下,臣這兒不是青樓窯子,論什麼風月……臣是病人,除了國事不想談別的……
朱厚照自動無視秦堪的話,猶自嘆了口氣,道:秦堪,朕如今很憂愁,你得爲朕分憂呀。
大夫說了,臣需要靜養,絕不能摻和人間風月,尤其不能摻和皇上和某酒肆女子的感情事,否則病情會加重的……
你請的大夫一定是江湖騙子……朱厚照一錘定音,繼續道:來,幫朕分析分析,你說朕的模樣也不差吧?而且每次出現在酒肆時總是富家子弟打扮,年少英俊又多金,爲何那個劉良女總是不搭理朕呢?而且她瞧我的目光似乎並沒有好感,朕一直想不通爲何劉良女爲何對朕不動心?
秦堪苦笑,看來今日鐵定要摻和大明皇帝的感情事了,連病人都不放過,他難道沒意識到劉良女瞧不上他是人品原因麼?
秦堪只好強打起精神:陛下,你是怎麼認識劉良女的?
朱厚照神情頓時浮上幾許甜蜜,很夢幻。
上月誅除劉瑾後,朕的心情很不好,於是微服出宮在京師城裡四處閒逛,後來在東城一處攤販上看中了一罈據說是山西正宗的陳年杏花酒,要價十兩銀子一罈,你知道朕買東西只看心情,從不在意真假和價錢,於是朕當即便命侍衛給銀子,就在那個時候,劉良女出現了,她很氣憤,說那杏花酒是假的,而且價錢太黑,純粹是騙客宰客,朕還沒回過神,她已跟那小販吵上了,不僅跟小販吵,她也跟朕吵,口口聲聲說朕不知掙錢辛苦,是二世祖,是敗家子……
朱厚照的笑容越來越甜蜜,目光中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燦然神采:……儘管當時她的樣子很潑辣,但朕卻覺得她很迷人,至少迷住朕了,也就是那個時候,朕對她動了心,你知道,朕幾乎是被從小罵到大的,父皇罵過我,春坊的大學士罵過我,登基後大臣罵我的次數更是不計其數,唯獨這一次,卻是被一個普通的民間女子指着鼻子罵,她眼中那種怒其不爭的目光,令朕忽然感到自己是被關心着的,哪怕她當時對朕來說還只是個陌生人……
秦堪笑道:後來陛下就跟隨劉良女找到了她家的酒肆,從此在酒肆裡流連忘返了?
朱厚照笑着點頭:不錯,如此美玉佳人,朕怎能錯過?秦堪,朕今年十七歲了,在這有生的十七年裡,朕從未像今日這般對一個女人如此着迷,朕無數次告訴自己,朕要娶她,要將她堂堂正正娶回家,要跟她生兒育女,和她在豹房裡過平凡夫妻的平凡日子,朕之一生,唯此一願。
陛下既已有緣與她相識,爲何後來在酒肆裡她卻對你不理不睬了呢?
朱厚照神情頓時落寞起來:大抵第一次見面時朕的表現太差勁了,她在心裡已把我當成了二世祖,敗家子,而且每次朕去那酒肆時總是有許多侍衛前呼後擁,令她對朕的印象愈發惡劣,唉!
秦堪暗歎,不得不說,女人的直覺果然很準,眼前這傢伙可不就是正宗原味的二世祖敗家子麼?更離譜的是這傢伙居然還以爲自己不是……
秦堪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現在的頭痛真不是裝的。
陛下,追求女子是需要方法的,恕臣直言,陛下每天去酒肆死纏爛打,這樣的招式委實等而下之,只會令劉良女對你越來越厭惡,陛下若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你和她可真沒戲了……
朱厚照眼睛大亮,目光灼熱地盯着秦堪:這就是朕今日來找你的目的,不論對敵人還是對女人,你一向都是很有辦法的,除了挑選女人的眼光稍有瑕疵外,你簡直完美了……
頓了頓,朱厚照忽然疑惑地打量着他:你不是頭痛難忍嗎?怎麼跟沒事人似的?
秦堪呆了一下,接着像一具屍體般直挺挺硬邦邦往牀上一倒,喃喃呻吟道:臣好虛弱,好虛弱……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