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前世那些挎着相機攢着話筒到處跑的記者之所以被稱爲“無冕之王”,就是因爲這類人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但他們手中掌握着輿論,掌握着能救人或能殺人的利器,善惡皆在他們的一念間。
跟明朝文官相同的是,記者們通常也是一副替天行道的正義表情,揭露真相也好,愚弄民衆也好,表情總歸不會變的。
秦堪這次陷入了輿論的汪洋大海,在這個誰聲音大誰便是真理的年代,他辯無可辯。
殺華昶滿門的謠言首先在京師市井裡傳播,坊間無論閒漢還是百姓,皆說得有聲有色,仿若親眼所見一般。
謠言其實是很可笑的謠言,有識之人稍微推敲一番便可推翻,然而事實上並沒人去推敲。
除了有心人在背後作祟這個原因之外,說到底,秦堪自己也有不乾淨的歷史,當初殺東廠番子一殺便是好幾千,殺得眼不眨氣不喘,後來殺西廠番子,那晚聲勢震天,火光沖天,秦侯爺照樣眼不眨氣不喘,這就給京師百姓們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秦侯爺就是一尊殺人不眨眼的凶神,再結合華昶被滅滿門的事實,非常符合秦侯爺雞犬不留的行事風格,幾件事一串連起來,若說秦侯爺是無辜的,誰信?
謠言在京師市井坊間傳播了好幾日,不出意料的,果然傳到了朝堂上,傳到了權貴和大臣們的耳中。有人放出謠言其實就是爲了這個目的,這個目的達到了。
於是。這幾日早朝時,雖然大臣們沒提起這件事,但大家看秦堪的目光分明有了變化。
大明的言官有“風聞奏事”之權,所謂風聞奏事,就是不論自己在哪裡聽說了什麼事,只要跟民情和官場風紀有關的,皆可上奏都察院或內閣。
華昶被滅滿門一案如此震撼,在坊間傳得如此沸沸揚揚。奇怪的是,言官們竟在金殿上不發一語,沉默無言。
接連幾日皆是如此,秦堪的心越來越沉,言官們不說這件事並不代表大家眼睛瞎了,耳朵聾了,相反。這件事已被他們深深記住,他們在等,等一個可以置他於死地的時機,等一個徹底爆發的誘因。
一張陰謀織成的大網,鋪天蓋地朝秦堪撲來,無可躲避。
而秦堪親手編織的陰謀。卻仍在日夜兼程趕往甘肅寧夏……
無聲無息間,秦堪和劉瑾已形成了不死不休的絕局中,京師朝堂裡氣氛徒然變冷,冷凝中殺機四射,瀰漫盈殿。
大家都在等一個機會。一個一招致敵於死地的機會。
唐子禾也在算計,也在等機會。
她並不知道京師發生了那麼多的大事。更不知道秦堪即將陷入四面楚歌,她只知道眼前的劉氏兄弟很難應付。
劉氏兄弟自然姓劉,老大叫劉寵,老二叫劉宸,霸州文安縣人,曾經當過響馬盜,所謂“響馬盜”,從東漢末年便得其名,即在馬兒的脖子上掛上鈴鐺,奔跑起來叮噹作響,官兵旅人聞之色變,這叮噹響的鈴鐺無形中便削弱了肥羊們的士氣,於是殺人越貨之時愈發得心應手。
和官兵一樣幹着給人民添堵的活兒,革命工作自然不分貴賤,今日家家門上貼的門神秦瓊以及一衆瓦崗寨好漢便都是響馬盜出身,劉寵劉宸常以秦瓊爲偶像,爭當打家劫舍勞模,響馬這一行幹得好也能當神仙,儘管只是門神,可他也是神啊,非常有前途的工作。
只可惜現實太殘酷,劉家倆兄弟當響馬顯然比不上秦瓊他老人家專業,雖說也幹過幾次大買賣,在霸州地界掙下赫赫兇名,然而還是被官兵揍得找不着北,幾次交鋒過後,劉寵劉宸就跟梁山大反賊宋江一樣帶領着幾十名手下接受了朝廷的招安,當上了一名光榮的緝盜協捕。
所謂“協捕”,大抵就是不入編制的臨時工,苦活累活全乾,偶爾兼職一下背黑鍋,衙門開會聚餐時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跟着知府大人和衙役們情真意切地祝福當今聖上洪福齊天萬壽萬疆,渾然不覺自己當初給洪福齊天的聖上添過多少堵。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劉寵劉宸兩兄弟也漸漸覺得膩味了,有一天兩兄弟一邊喝酒一邊探討人生。
這個話題很沉重,但不能不討論。走正道的話,讀書考狀元就別做這個清秋大夢了,先從協捕幹起,順利的話差不多兩年後才能幹到有正式編制的衙役或巡檢司兵丁,這當然不足以填滿兩兄弟一顆朝氣蓬勃的上進心,繼續努力,再熬五年,多立幾次功勞,幹到衙門捕頭或巡檢司巡檢或副巡檢,正九品的朝廷武官,嗯,勉強算是有官身,有地位,不過絕不足以光宗耀祖,咬咬牙再幹五年,再使點銀子,調到霸州衛所當個百戶……
劉氏兄弟越算越虧,越算越覺得不對勁,照這樣算下去,十幾年後混到百戶他們已五六十歲,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在百來號兵丁面前作威作福,……有意思嗎?爽點在哪裡?
劉氏兄弟於是一拍大腿,這不對!咱們的人生走彎路了!打家劫舍多有前途,大口喝酒大秤分金,有必要栽到朝廷這個大坑裡去麼?宋江哥哥本是小吏出身,心向朝廷是性格使然,可劉家哥哥是土生土長的響馬盜啊……
剛被朝廷招安沒多久的劉寵劉宸兄弟於是又不安分了,響馬盜有一顆狂野奔放的心,協捕絕對滿足不了他們,既然滿足不了,他們只能選擇另找出路。
天津白蓮教造反震驚天下,朝廷圍剿中跑出了三千教衆,一路逃竄到霸州地面,劉寵劉宸兄弟敏銳地感覺到,他們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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