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上門道賀的大臣們越來越多,朱厚照逗弄了一會兒秦樂後,依依不捨地擺駕回宮,劉瑾跟在朱厚照的車輦旁亦步亦趨。
送走朱厚照之後,登門的賓客更多了,秦侯爺大手一揮,設宴款待。
大戶人家若生了女兒,很少有大肆慶賀的,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年代,女兒等同於商業或政治資源,甚少有大戶人家特意爲生女兒而大宴賓客的。
秦侯爺卻再次出人意料,秦樂出生的當天,秦府大擺宴席,四方賓客來賀,秦堪抱着女兒登場亮相,眼中極度的寵溺之色連瞎子都看得清楚。
看秦堪對秦樂的寵愛眼神,不少前來道賀的大臣們頓時動起了心思,這位秦家的長女似乎地位不一般,秦侯爺似乎根本沒在意過她是嫡出還是庶出,寵愛到如此地步,若能跟秦侯爺結個兒女親家,攀附上這位當朝最炙手可熱的權貴,將來自己和家族的前程何愁不平步青雲?
於是道賀的賓客開始琢磨自己家裡哪個兒子或孫子與秦樂年歲相仿,怎樣與秦侯爺開口結這門親事。
十幾個道賀的大臣圍住秦堪,或直白或隱晦地提出了希望結親的想法,秦堪雲淡風輕地拒絕了,不論將來秦家是繼續風光還是逐漸落魄,他都沒有拿女兒的幸福去交換政治利益的想法,秦侯爺到了今日這般地步,已完全沒有必要再靠政治聯姻來獲取權勢了。
至於朱厚照說過的“未來兒媳”的話,不管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秦堪都沒有正面答應,先不提歷史上的朱厚照根本沒有子嗣。就算如今歷史被他改變了,朱厚照將來生了太子,鬼知道將來的太子是不是個歪瓜裂棗?所以,女兒將來的如意郎君,只能由她自己去找,萬一將來女兒長大後越長越醜,長成了歪瓜裂棗,實在找不到婆家了。那時他這個當爹的可以考慮把她許配給未來的太子……
結親家的想法被秦堪拒絕,大臣們多少有些不滿,卻也知道招惹不起秦侯爺,於是悻悻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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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秦府前院的喧囂不同,內院東廂房裡雖然也擺了一桌酒宴,但酒宴上的氣氛卻分外沉默。
沉默是因爲這桌酒宴上的客人發現事不尋常,他們落座酒宴後。東廂房已被丁順帶領着一幫心腹錦衣衛將東廂房團團圍住,正是刀出鞘箭上弦,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任何人都不準接近東廂房,連府裡下人上菜上酒都只能走到月亮門外,由裡面的錦衣校尉接手。
東廂房的客人慌了。他們搞不清秦侯爺擺出這副陣仗到底有何目的,明明是慶賀秦府千金出生之喜,眼下這副情景卻好像秦侯爺給他們擺了一桌斷頭飯似的。
客人都是老熟人,張永,戴義。嚴嵩,牟斌。離開京師多日的楊一清不知何時也秘密回了京,此刻赫然在座。
外面的錦衣衛團團包圍,刀劍出鞘,如此肅殺的氣氛下喝酒自然心情不會太好,衆人也沒有喝酒談樂的心思,於是廂房內一直保持着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秦堪招呼完外面的賓客後不急不徐地走進了內院東廂房。
廂房內,張永戴義等人紛紛站起身拱手道賀,秦堪笑着回禮。
落座之後,秦堪先敬了大家一杯酒,吃了兩口菜,仍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張永等人皆是手握重權之人,也養出了涵養氣度,耐心地等着秦堪直奔主題。
放下象牙筷,秦堪用淨帕擦了擦嘴,這才緩緩道:“今日在座者皆是秦某的老熟人老朋友,小女出生勞動大家記掛,秦某感激在心。”
衆人紛紛笑着連道侯爺客氣,對外面錦衣衛嚴陣以待的場面卻提也不提,等着侯爺主動開口。
秦堪笑了笑,繼續道:“趁着衆多賓客上門,秦某特意將各位請到內院,一則爲了掩人耳目,二則事涉機密,不得不小心行事……”
張永城府最淺,此時忍不住道:“侯爺有何吩咐儘管直言便是,雜家雖是太監,卻也自認不輸豪邁磊落漢子。”
秦堪點點頭,張永不愧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性格磊落豪邁,從不忸忸怩怩,難怪朱厚照常以“壯士張”稱之,雖然太監骨子裡都有卑賤的一面,不過張永賤得不是那麼明顯。
再看看張永身旁面帶諂笑,連坐着的姿勢都哈着腰的戴義,秦堪嘆了口氣,對張永的觀感愈發好多了。
在衆人等待的目光裡,秦堪緩緩道:“權閹劉瑾,倒行逆施,倚天子之幸獨攬朝綱,從正德元年以來,劉瑾殘害朝廷忠良,廣植黨羽,圈佔土地,大索賄賂,其誤國誤君之甚,古來奸佞權閹未及,實爲我大明跗骨之禍……”
隨着秦堪字句鏗鏘的述說,席間衆人的呼吸不自覺地粗重起來,眼中散發出興奮激動的光芒。
張永再也忍不住了,率先騰地一下站起身,重重道:“侯爺想說什麼,儘管直言!”
秦堪沉默片刻,目光緩緩環視衆人,一字一字道:“肅宮室,清朝堂,整朝綱,爲臣之道也,我欲與各位定計……誅殺劉瑾!”
朱厚照回到乾清宮後忙活不停,雖然離豹房完工還有一兩個月,可他卻迫不及待想離開皇宮,早早便命宦官打包東西,準備搬家事宜。
劉瑾任由這小昏君胡鬧,自己回了司禮監,獨坐在屋子裡擰眉沉思許久,命人請來了他的幕僚。如今已是吏部尚書的張彩,以及數月前投靠他的張文冕。
不得不說。劉瑾經歷過幾年的朝堂風雨,一大把年紀畢竟沒有活到狗肚子裡,這幾日來他總覺得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這種感覺毫無來由,卻常令他心悸驚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這種不安到底來自何處。
劉瑾的政治嗅覺是敏銳的,他隱隱覺得朝中有股逆流,這股逆流針對的人是他。至於推動這股逆流的人。除了秦堪應該不會是別人,放眼天下,敢跟劉瑾對着幹的人不是沒有,不過都被劉公公安排到閻王那裡告狀去了,如今劉瑾權傾天下,獨攬朝綱,一言而定萬千人之生死。敢跟劉瑾作對的人實在不多了。
除了秦堪。
秦堪,是劉瑾的肉中毒刺,他深深紮在劉瑾的心裡,欲拔而不能,今日親眼見到朱厚照與秦堪的談笑,以及朱厚照對秦堪新出生的女兒如何寵溺。劉瑾的危機感愈發強烈。
再不除掉秦堪,或許這輩子就真的除不掉他了。
張彩和張文冕來到司禮監的時候,劉瑾仍呆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二人對視一眼,一齊向劉瑾見了禮,然後各自落座。
張彩和張文冕雖說都是劉瑾的幕僚。但幕僚之間也不是一團和氣的,他們也常有爭寵之事發生。而且彼此之間互相看不順眼,只是礙於同處劉瑾陣營,不便將這種爭寵表現得太直白。
若拿二人相比,無論是學識還是品性,張彩都要比張文冕更爲出色,張彩是胸懷大志之人,只是以前報國無門,遂將滿腔抱負寄託在劉瑾身上,而張文冕卻不一樣了,他雖也有文才學識,可目的卻是爲了顯赫官位,志向影響性格,相比之下,張文冕的心胸便狹隘多了,二人在劉瑾常有爭寵之事,多數也是張文冕先挑起的。
二人坐在司禮監許久,劉瑾這才悠悠回過神來,朝二人笑着點頭招呼。
不得不說,劉瑾對投靠他的文化人還是非常尊敬的,他深知自己文化不高的缺點,國事上對張彩張文冕等人的建議非常看重,劉瑾如今推行的各種新政,很大一部分便出自張彩的手筆,只不過張彩這人雖然學問不俗,但在國事上的見識卻太過天真,也沒有深刻思考過會不會觸及權貴地主衛所將領們的利益,新政的本意是好的,然而終究太過理想,根本不可能推行下去。
今日劉瑾叫張彩和張文冕過來,卻非商議國事。
簡單的寒暄過後,劉瑾緩緩道:“尚質(張彩字),弘治十三年的科考舞弊案你可知道?”
張彩點頭:“下官是弘治三年的二甲進士,翰林院裡熬了幾年後初授吏部主事,對弘治十三年的舞弊案卻是很清楚。”
劉瑾挑了挑白眉,道:“哦?尚質給雜家仔細說說。”
“這個案子當時已被定爲鐵案,吳中舉子唐寅和徐經事涉賄賂主考官程敏政,後被戶部給事中華眿參劾,唐寅和徐經被削去功名,程敏政被迫上疏致仕,先帝下旨對唐寅和徐經永不錄用,此案由此而定。”
劉瑾饒有興致道:“這案子真相如何?真如先帝旨意所言嗎?”
張彩苦笑道:“劉公,事情的真相自然不會那麼簡單,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得利者,也有被犧牲者,朝事莫不如是……”
張彩說得隱晦,但劉瑾卻聽出了意思,這件案子果然是冤案。
劉瑾眼睛眯了眯,尖聲笑道:“秦侯爺倒是心懷正義,竟欲重審此案,不過此事既被雜家知道,怕是這位侯爺的算盤要落空,不僅洗刷不了唐寅的冤屈,連他自己也要栽進去脫不得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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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碼字太傷身體,再次調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