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攻到守,再從守到攻,一場伏擊被秦堪化解了,雖然僅只區區數百人,卻也將秦堪逼得手忙腳亂,差點把命搭上。
官道邊硝煙散盡,屍橫遍野,這一戰雖然雙方加起來不到兩千人,然而死傷特別慘重,西廠四百名高手跑掉的只不過數十,餘者皆死,事後打掃戰場,錦衣校尉原本想找幾個活口回去嚴審,結果發現所有受傷的人全部自盡。
倒也不是說他們都成了劉瑾的死士,只是大家都是廠衛出身,落到錦衣衛手裡是個什麼下場他們比誰都清楚,還不如自己給自己一個痛快。
包括武扈在內,三百多名西廠高手的屍首一字擺在官道上,他們用過的機弩,兵器也分類收集起來,而山丘後方一百多名東廠番子的屍首也被發現。
秦堪陰沉着臉,看着官道上密密麻麻的屍首默不出聲。
李二肩上的箭已被拔下,疼得冷汗潸潸,卻仍咬着牙,眼中厲色閃現:“侯爺,屬下這就佈下耳目大索天下,這幫傢伙無法無天敢刺侯爺,屬下滅他們滿門!”
秦堪沉默許久,忽然冷冷道:“不用查了!”
“侯爺……”
“劉瑾,西廠,就是他們。”
李二驚愕道:“侯爺如何得知?”
順手拾起西廠掉落的兵器左看右看,卻也看不出兵器上有西廠的鈐記。
秦堪嘴角一勾,喃喃道:“第三股勢力十有八九便是西廠。我懷疑白蓮教造反也跟西廠脫不了關係,不然他們不會愚蠢到選擇現在這個時機起事,劉瑾倒是好膽色,爲了殺我不惜跟反賊勾結……”
李二一臉不敢置信:“司禮監掌印勾結……反賊?侯爺,這不大可能吧?”
李二這麼想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凡坐上劉瑾那個位置,已然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無論朝堂還是民間都送給他一個“立皇帝”的雅號,可見權勢大到何種地步。權勢越大便越講究分寸。開西廠招攬江湖人士或許有不得已的理由,但若說如此位高權重之人居然勾結白蓮教反賊,確實很難讓人接受,天下資源任他調取。何必跟反賊糾纏一起自污名聲?
秦堪淡淡一笑。李二不理解。但他理解。
立皇帝畢竟只是立皇帝,他不是真正的皇帝,他有危機感。擔心失寵,擔心失權,擔心有人爬到他頭上,更擔心有人把他踩入地獄,他的位置不像皇帝那般高枕無憂,爲了地位的鞏固,他不得不使出許多陰暗的手段,勾結反賊只是諸多陰暗手段的一種罷了。
劉公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把屠刀伸到他秦堪的脖子上就不對了。
“李二,把這些刺客的腦袋全砍下來,用石灰保存,帶回京師去。”
“是!……侯爺,真是劉瑾?侯爺回京要找他算帳?無憑無據的,是不是太不講道理了?”
秦堪和顏悅色道:“李二,認識我這麼久了,你覺得本侯是個講道理的人嗎?”
李二挺起胸膛:“當然是!”
秦堪欣慰極了:“要不怎麼都說老部下貼心呢,我就喜歡你這種瞎了眼的。”
清理完戰場,除了西廠死傷三百餘,秦堪的儀仗也死了二百多人,這一戰險而又險,秦堪甚至能感到死神的鐮刀擦着他的脖子劃過,想想今日的伏擊,脖頸後都冒出一層雞皮疙瘩。
慶幸之後,秦堪的怒火也隨之高漲。
兩名錦衣校尉被叫到秦堪面前,秦堪下了幾道命令後,兩名校尉抱拳上馬,匆匆往京師趕去。
天津城外伏擊欽差,出了這麼大的事,追剿反賊的六衛指揮使也知道了,六人大驚失色,急忙點了兵馬匆匆往大張莊趕來,見秦堪完好無恙,只是右臂脫臼,六人不由大鬆口氣,彼此互視一眼,一臉的慶幸後怕。
軍中大夫小心翼翼地捉着秦堪的手臂,猛地往上一頂,秦堪疼得慘呼一聲,脫了臼的右臂終於接上位了。
相關的查緝工作立即展開,不論秦堪如何認定是西廠動的手,該追查還是要追查,堂堂國侯,當朝錦衣衛指揮使差點喪了命,這事哪怕秦堪不追究,李二他們也必須要查的,這不但關乎朝廷國法,也關乎秦堪的面子,不可能隨隨便便算了,否則事情傳出去,秦侯爺脾氣好到這般地步,刀架脖子上都不追究,於是江湖好漢樂開懷,今天你捅一下,明天他捅一下……
伏擊過後,錦衣衛緹騎四出,京師與天津的官道上,不斷看到騎着快馬行色匆匆的錦衣校尉,帶着一道道命令奔赴大明各地。
今年的北直隸不太平,特別是今日白蓮教起事後,不論六衛大軍如何追剿,剩餘的三千反賊卻彷彿平空消失了似的,一條人影都不見,錦衣衛從城池一直查緝到鄉村,天津附近四縣的鄉紳和裡保一個個召來問過話以後才知道,三千反賊竟脫了官兵衣裳,換上了村夫便裝,申時便以三五人或七八人爲伍匆匆鑽進了山林,然後不知去向。三千人就這樣化整爲零逃出了六衛大軍和錦衣衛緹騎的追緝。
剛被六衛指揮使接回大軍營地,秦堪便聽到了這個壞消息,目光陰沉地掃了李二一眼,這一眼掃得李二渾身寒毛直豎,一臉羞慚卻訥訥不能出聲。
進了營地轅門,秦堪在六衛指揮使的殷勤簇擁下直奔帥帳,剛走了幾步便聽到有人竄出來,指着他大喝道:“秦堪!你看看你把天津搞成了什麼樣子!天津三衛本來不會反的,就是被你種種手段逼反了,回京之後我定要向朝廷重重參你一本!”
旁邊的六衛指揮使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秦堪腳步一頓,冷冷掃了這人一眼,只見他穿着七品藍袍官服,三十多歲年紀,一臉方正不阿的表情,正義憤填膺地喘着粗氣。
秦堪側過頭問李二:“這人誰呀?”
李二眼冒殺機,壓低了聲音道:“都察院監察御史,李騰……”
怕秦堪不記得,李二補充道:“就是今晚即將要睡樑勝小妾的那個……”
這麼一說秦堪便恍然了,又嫉又羨地掃了他一眼,敷衍般朝李騰拱拱手:“原來是李大人當面,幸會。”
當朝國侯朝區區七品御史行禮,說來算是壞了規矩,但秦堪不得不做個樣子。
話說大明朝堂裡,當什麼官兒都有它的苦惱,戶部愁錢糧,工部愁兩河,吏部愁調官……哪怕位高權重如司禮監劉公公者,也愁生理毛病管不住尿,夜深人靜時往往悵然唏噓。
遍數整個朝堂,只有監察御史做得最輕鬆。
雖然只是小小的七品,但這類人屬於言官,他們的身份是超越於朝臣之上的,起着督察百官,查糾民間風氣,直諫君主過失等等作用,他們手上並無實權,但什麼事都能管,若放到地方上,前面再加個“巡按”的名銜,便對地方官的任免有着決定性的作用。
簡單的說,這種人嘴欠抽,卻沒人敢抽,有的怕髒了手,有的怕給自己惹禍,真正是人見人憎的一類人。
所以秦堪主動給這位七品御史李大人拱手行禮,沒別的目的,穿新鞋不踩臭狗屎而已。
李騰姿態擺得很高,完全無視秦堪的客氣,甚至連回禮都沒有,仍舊氣憤地指着他,道:“秦堪,你逼反天津三衛,又勞民傷財調六衛大軍平叛,天津官民皆雲侯爺欲以無辜者之血染紅你的烏紗蟒袍,此言果然不虛,你可知今日校場爭鬥死了多少人?你可知多少平民百姓身陷兵禍?你可知朝廷無端多了多少心腹大患?秦堪,你造孽造大了!本官明日便回京,咱們京師金殿上好好……”
“來人,把這人給本侯叉出去!”
沒等李騰說完,秦堪的耐性已耗盡,揮揮衣袖,如同拂走一粒塵埃。
秦侯爺的客氣是有限的,不能拿客氣當福氣,要懂得珍惜……
兩名如狼似虎的錦衣校尉衝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李騰轉身往外走,李騰勃然大怒,剛跳起腳準備破口大罵,卻聽砰的一聲悶響,架住他的校尉使了陰招,一拳狠狠揍在他的腹部,李騰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只覺肺腑翻江倒海,哪裡還說得出一句話。
秦堪冷冷瞧着李騰的背影,眼中殺機漸深。
今日被人伏擊,窩了一肚子氣還沒發泄,又有人不知死活跳出來罵街,秦堪心中的火氣燒得很旺盛。
招了招手,秦堪叫來李二:“這個姓李的傢伙,不能讓他回到京師。”
李二重重點頭:“今晚就把樑勝的小妾弄到他牀上去,然後叫樑勝去捉姦,打不死算他命大,屬下再在回京的路上佈置埋伏……”
秦堪點點頭,隨即問道:“樑勝的老母可還健在?”
“樑勝的母親五年前便過世了……”
秦堪失望嘆氣,退而求次:“那就小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