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時,天津衛指揮使司衙門前大紅燈籠高掛,來往賓客如雲,天津城內大小文武官員皆來爲天津衛指揮使樑勝賀壽。
穿着便袍披着皮裘的官員們悠悠慢行,後面跟着一個兩個挑着擔子的家僕,擔子裡裝的自然是賀壽的禮品。
天津城小,官兒卻不少,三衛副千戶以上的武將加起來就有數十人,更別說漕鹽衙門的大小官員,還有天津城內外的望族鄉紳,樑勝辦個壽宴,小小的天津城不多不少竟也湊齊了一兩百號人。
天還沒擦黑,樑勝便親自來請秦堪赴宴,進了天津錦衣衛官衙,樑勝連後院都沒敢進,恭敬地靜立在月亮門外,等候秦侯爺更衣,今晚的樑勝收拾得頗爲利落,一身暗青色團壽綢衫,外面裹一件紫貂皮裘,連眉毛彷彿都經他妻妾的手重新描繪過,整個人顯得神采飛揚,精氣十足。
秦堪更過衣後,坐在廂房裡刻意端了會兒架子,覺得差不多到時候了,才邁着方步緩緩走出來。
一見秦堪出來,樑勝頓覺面上有光,神態愈發恭敬了,沒到掌燈的時分,兩名樑府的家僕卻提着燈籠在前面帶路,樑勝陪着秦堪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衙門。
天津城雖小,但城市的佈局不錯,事實上天津的官衙基本都在一條街上,高度集中。
三衛各自的指揮使司居中,兩旁分別是漕運和鹽道衙門,幾座衙門的街對面。恰好是錦衣衛天津指揮使司衙門,這個佈局比較有意思。就好象幾位指揮使和漕鹽官員正對面有一條惡犬,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彷彿隨時可能撲上來咬他們一口,令人有種如坐鍼氈的恐慌感。
樑勝陪着秦堪走出衙門,衙門外,陳熊領着另外兩位指揮使恭候,衆人上前互相施禮,一陣寒暄謙讓之後方纔舉步往天津衛指揮使司走去。
天津的官衙基本都是隔壁鄰居。指揮使司離秦堪住的官衙不過百步距離,樑勝再拍馬屁也不會誇張到給秦堪安排馬車或官轎。
馬屁也是門學問,這門學問不比政治簡單,拍輕了拍重了,都會收到反效果。
雖然沒安排轎子馬車,但保衛工作還是做得很好,從兩個衙門之間的街道上已被錦衣衛封了路。道路兩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異常森嚴。
秦堪負手前行,與衆官員談笑風生,沒多久便進了天津衛指揮使司的大門。
一衆參加樑勝壽宴的官吏和當地鄉紳紛紛起身恭立,向秦堪長揖爲禮。
衆人施完禮直起身看着秦堪時,大家表情各異。
官員和武將們看着秦堪的目光頗爲敬畏。這位欽差侯爺來天津沒幾天便設下圈套,將白蓮教打了個灰頭土臉,雖然付出的代價是官倉毀於大火,但官員們都是政治人物,深知相比誅除白蓮教這個心腹大患。區區官倉的千石糧食委實不值一提。
鄉紳們看秦堪的目光可就是赤裸裸的驚惶畏懼了。
拋開那日秦堪軟硬兼施逼他們揭舉白蓮教不說……直到今日,天津城內城外各家宗族鄉紳的兒子還在秦堪手裡呢。這廝做得絕,命錦衣衛將鄉紳們的兒子全部送到京師,美其名曰“帶他們見世面”,實則卻等於給每位鄉紳頭上懸了一把刀,那把刀名叫斷子絕孫刀,很厲害……
如此一來,鄉紳們打擊白蓮教愈發賣力了,短短數日,經各鄉紳揭舉的入教村民多達數百人,他們不得不賣力,兒子像塊香噴噴的肉骨頭,叼在惡狗嘴裡呢。
秦堪帶着儒雅溫文的笑容,一邊往樑府內堂走一邊朝衆人頻頻點頭示意,衆官員簇擁他走進內堂,樑勝和秦堪互相謙讓許久,樑勝這才微微有些拘束地坐在主位,秦堪入賓座。
主人和貴客入座,鑼鼓嗩吶震天響,一串炮竹過後,樑勝一臉笑容開始接受衆賓客的賀壽。
賀壽自然要有賀禮,秦堪倒也不小氣,除了形式上的壽桃壽麪外,還給樑勝送了三支百年山參,十匹蘇州絲帛,以及十二顆大小質地完全一模一樣的走盤珠,樑勝得知後惶恐不勝,連道禮重了不敢收,面上卻大添光彩。
秦堪臉上帶着笑,眼中卻閃過一抹失落。
嘴上說着不敢收,實則卻飛快將禮品搬入了庫房……做人爲何這麼虛僞?就不能真誠點嗎?
接受完所有賓客的賀壽,壽宴正式開席,樑勝吩咐子侄代他招呼一干賓客在外面吃着酒席,他和另兩位衛指揮使以及陳熊等少數幾人簇擁着秦堪進了內院。
大家衆星拱月般將秦堪擁進內院東廂房,秦堪剛跨進門,神情卻忽然一呆。
廂房內早已備好一桌精緻豪奢的酒席,偌大的席桌旁,一位穿着淡綠夾襖的姑娘亭亭玉立,正朝秦堪微微福禮,女子擡起頭時嫣然一笑,秦堪不由大吃一驚。
此女竟是醫治牟斌的天津唐神醫!
“民女唐子禾,給欽差秦侯爺見禮了。”
聲若嬌鶯初囀,音如微風振簫,嬌脆中帶着一絲嫵媚的沙啞,卻與數日前第一次見她時冷冰冰如千年寒鐵般的神態完全不同。
見秦堪呆住,樑勝急忙笑着解釋道:“侯爺,這位唐子禾姑娘可是天津鼎鼎大名的女神醫,活菩薩,下官這些年妻妾娶了六七個,幾個婆娘肚皮沒一個爭氣的,生來生去都是賠錢貨,多虧唐神醫巧施妙手,開了幾副方子,家裡婆娘果然懷了男胎。老樑家纔算有了後,說來唐神醫是我樑家的大恩人。下官冒昧,今日便自作主張將唐姑娘請來了,還請侯爺恕罪。”
秦堪微微一笑,還沒說話,另外兩位指揮使和陳熊等官員已紛紛附和,忙不迭地爲唐子禾唱起了讚歌,秦堪直到此刻才發覺,原來受過唐子禾恩惠的人不少。下到貧民百姓,上到天津城裡的官員武將,平日裡小痛大病的,竟都少不了唐子禾的影子。
清楚了這些,秦堪不由對唐子禾更高看了一眼。
誰知唐子禾對樑勝的刻意恭維似乎並不領情,美眸朝秦堪滿是媚意地一瞟,轉過臉看着樑勝時卻已換上熟悉的冰冷表情。
“樑大人。尊夫人生不出男丁不一定是她們的肚皮不爭氣,爹孃與孩子都是上世修來的緣分,是男是女由天定,我等凡人不可強求,你若因此事而責怪夫人,未免太沒道理。”
毫不客氣的頂撞,樑勝卻絲毫不以爲忤,反而哈哈大笑,連連賠罪不已。
各人又是一陣謙讓之後各自落座。
平素酒宴裡,鮮有男人和女人同坐一席者。不過今日顯然唐子禾是個例外,一個女人能做到闔城官員武將對她異口同聲稱讚的地步。她的境界自然已算不得女人,不僅不算女人,簡直不是人。
不誇張的說,如果唐子禾有興趣在天津城裡學螃蟹橫着走的話,天津的黑白兩道一定會主動爲她讓道,以她目前的人望,官員和百姓眼裡的她大抵只差被雷劈這最後一個渡劫飛昇的程序了……
…………
…………
壽宴自然不能沒有風月,衆人入席吃喝之時,幾名從京師請來的名妓在廂房內遠遠地撫琴吹簫弄笛,喧囂中刻意製造出一絲人爲的雅意。由於唐子禾在場,官員們都很老實,維持着表面的斯文,不像平日那般放蕩不羈。
酒過三巡,衆人又對樑勝說了不少吉利話兒,話題漸漸轉移恭維唐子禾上面去,一番如狂轟濫炸般的馬屁下來,唐子禾卻依然一臉淡然,絲毫不爲所動。
衆人不由有些尷尬,又不能給唐子禾擺臉色,雖然都是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官員,可官員也會生病的,有病就得醫,能不能醫好要看大夫的心情。說到底,唐子禾手握着對他們生殺予奪的大權。
樑勝只好將話題移開。
“侯爺,下官等皆知侯爺此來天津是爲了查緝白蓮逆賊,日前侯爺設計得售,大傷白蓮教元氣,下官等皆對侯爺欽佩萬分……”樑勝說着小心地瞧着秦堪的臉色,繼續道:“說話就要開春了,按以往常例,天津三衛開春之後必須離營開荒,前幾日下官等人收到京師司禮監的條子,劉公公命我等三衛開春後赴薊縣,不知侯爺意下……”
秦堪微微一楞:“三衛開荒開到薊縣去了?那裡離天津城可有七十餘里呢,再說,這關司禮監何事?”
樑勝笑道:“侯爺有所不知,新皇登基後,司禮監劉公公大行新政,爲了增加內庫收入,劉公公在北直隸京津之地圈了不少地充作皇莊,天津所屬薊縣的上千頃荒地恰好也被劃入了皇莊之用,由於薊縣地廣人稀,劉公公故而命我天津三衛軍戶開赴薊縣開荒……”
衆人皆含笑稱是。
秦堪臉色頓時有些陰沉。
這死太監,到哪兒都不忘給他使絆子,劃薊縣爲皇莊再派三衛開荒,不論有意無意,劉瑾終究給秦堪帶來了不便。
白蓮教還沒查清楚,三衛一萬六千餘將士裡,被白蓮教滲透蠱惑入教的將士應該不少,秦堪正打算下一步拿三衛開刀,結果劉瑾一紙命令卻把三衛調離天津……
所以說,人啊,幹一件壞事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只幹壞事,不幹好事,死太監這得多大的耐心和毅力才能堅持一輩子不幹一件好事,全心全意爲報復社會而奉獻自己的青春和熱血……
如果劉瑾此舉是故意爲之,估摸着他的陰招還在後面等着。
唐子禾一直默不出聲,平靜地慢慢啜着酒,一雙美眸卻不住地在樑勝和秦堪臉上來回掃視,聽到樑勝說三衛即將調離天津,唐子禾兩眼一亮,接着飛快恢復如常。
秦堪笑了笑,道:“既然劉公公有差遣,你等只管照辦便是,本侯這裡不急,查緝白蓮逆賊固然重要,國事也不能耽誤。”
樑勝連連點頭笑道:“多謝侯爺體諒,說來下官等人也覺得爲難,奈何我等只是區區粗鄙武將,朝廷有令,我等不得不從,侯爺查緝白蓮教亦是扶保社稷萬年久安之舉,我等皆欽佩感懷……”
秦堪客氣地一笑,剛待說幾句寬心話,擡眼一掃,卻愕然發現樑勝臉上籠罩着一層青灰色,看起來好像在臉上塗了一層灰色的粉,分外可怖。
秦堪驚得當即猛然起身,失聲道:“樑大人,你的臉怎麼了?”
左右環視一圈,發現席間其他的官員臉色皆正常,唯獨樑勝的臉是青灰色的。
秦堪這一聲喊,也引起了席間官員們的注意,衆人一見樑勝的臉色,驚駭之下一齊倒吸了口涼氣。
樑勝渾然無覺,聞言一楞,摸了摸自己的臉,陪笑道:“下官的臉怎麼了?莫非剛纔沾了什麼不潔的東西?”
話音剛落,樑勝忽覺一陣天旋地轉,身子不由控制地往地上一軟,哼都沒哼一聲便暈過去了。
衆人愈發驚駭,正值混亂之時,忽聽唐子禾沉聲道:“都別動!可能有人在酒菜裡下了毒!誰都別離開,否則你們若不明不白中毒死了可別怨自己命短。”
這時門口下人聽到裡面有動靜,發現自家老爺一臉青灰暈倒,不由大驚,一聲驚呼之後,整個樑府全亂了。
唐子禾一臉肅然,吩咐任何人都不準接觸樑勝,唐子禾俯身蹲地,搭上了樑勝的脈,良久,唐子禾冷冷道:“果然中了毒!”
秦堪呆呆半晌沒出聲,暗自運氣測試了一下自己,發現並無不適之處,不由大鬆了口氣。
再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樑勝,秦堪忽然苦笑,喃喃道:“大壽的日子居然被人下了毒,這可真正是壽星公吃砒霜啊……”
ps:今兒算一大章吧。。
推薦一本書,東方玄幻類,書名《傲劍凌塵》,一聽便是龍傲天的範兒,諸友書荒不妨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