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專心批閱奏疏,劉瑾在旁邊神態恭敬地指點建議,還有一個張永也不甘寂寞,彷彿存心跟劉瑾較勁似的,端着一個裝滿了各式點心零嘴兒的玉盤,抽冷子便殷勤地捧上前,讓朱厚照漫不經心地隨手取一樣塞進嘴裡。
二人的共同點是,時不時給朱厚照送上一記極度諂媚的笑容,不堪入目。
秦堪走入乾清宮東暖閣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景象,他的腳步一頓,接着不由深深嘆氣。
個人品位決定素養,良心騙不了自己,不論是恩是怨,跟這麼倆貨攪和在一起實在是一件很掉價的事兒……
見秦堪進來,朱厚照將手中的名貴紫貂湖筆朝筆架上一擱,高興地笑道:“秦堪你快過來瞧,朕這幾日處理朝政很順手呢,那幫碎嘴的文官們竟然都老實了,全託你出的壞主意才讓朕最近如此順心,朕終於可以過個祥和開心的新年了。”
劉瑾見秦堪進殿,諂媚的神色頓時變得有些僵硬,目光飛快閃過一絲嫉恨。顯然,自上次合夥整過文官之後,秦堪和劉瑾的蜜月期已經快過完了……
秦堪上前兩步,苦笑道:“陛下可否低調點兒?上次咱們合夥之後,不是說好了把此事爛在肚裡的嗎?若被大臣們知曉了內幕,陛下倒是沒事,臣卻必死無疑啊。”
朱厚照樂得哈哈大笑:“你和劉瑾都被滿朝文武罵爲奸佞,但你的壞和劉瑾不一樣,劉瑾脾氣剛直一些,而你,卻實實在在壞到了骨子裡,一不留神便被你坑了……朕一想起你上次出的壞主意便忍不住想笑。這張嘴怎麼也管不住秘密,你說怎麼辦?”
秦堪笑道:“其實也好辦,臣聽說極西之地的歐洲有個習俗,那裡無論王公貴族還是百姓若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通常會跑到山上找一棵樹,在樹下挖一個洞,然後朝着洞口將秘密全部說出來,再用泥土把洞封死埋實,那個秘密便會永遠埋在洞裡。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朱厚照眼睛大亮,笑道:“儘管純粹是騙自己,不過聽起來倒是有趣兒,趕明兒朕就把咱們合夥整治文官的秘密埋進洞裡……”
彷彿在嚴肅商議國事一般,秦堪忽然很公事公辦地指了指劉瑾。語氣無比正經地道:“陛下,劉公公也知道這個秘密,要不要順便把他也……”
猝不及防的劉瑾一呆,接着嚇得魂飛魄散,瘋子般嘶聲道:“秦堪,你一次又一次嚇唬雜家,覺得有意思嗎?”
朱厚照哭笑不得:“秦堪。你別老是嚇唬劉瑾,人家好歹一把年紀了,經不得你三番五次捉弄……”
劉瑾眼眶泛紅,連連點頭:“老奴膽兒小。真的經不得嚇的……”
秦堪無比失望地仰天長嘆。
劉瑾……氣數未盡吶!
隨意指了指張永手裡捧着的玉盤,讓秦堪別拿自己當外人,自己取用零嘴點心,朱厚照朝秦堪揚了揚眉:“進宮找朕有事?”
秦堪拱手道:“是。”
“說吧。大過年的。最好說點開心事,不開心的事緩緩。留到過完上元節再說,朝臣們都休沐半個月呢,你也讓朕緩口氣兒……”
秦堪苦笑道:“陛下,實在對不住,臣要說的事真不是什麼好消息……”
朱厚照楞了一下,然後愁意深深地嘆了口氣,連嘴裡的點心也變得沒滋沒味起來。
劉瑾彷彿刻意要報剛纔的一箭之仇似的,在朱厚照身邊不無恨意地冷笑道:“陛下,秦侯爺可真是運道背,老奴就沒聽他跟陛下說過什麼好事兒,大過年的還跑來惹陛下不痛快……”
秦堪不軟不硬地回道:“劉公公,大過年的,你又何必惹我不痛快?我向陛下稟報的皆是關乎祖宗社稷的國事,陛下既爲江山共主,聽取國事難道還分痛快和不痛快兩種?”
劉瑾一滯,接着怨毒地瞟了他一眼,沒再吱聲兒。
朱厚照嘆氣道:“得了得了,你們已經惹朕不痛快了,秦堪,到底何事,你儘管奏來。”
秦堪靜靜道:“陛下,白蓮邪教在天津衛鬧事,已有愈演愈烈之勢,時至今日,已有東廠兩位大檔頭,以及錦衣衛一位千戶,一位鎮撫在天津被刺,可謂猖獗張狂之至,臣左思右想,不得不稟於陛下玉階前,伏請陛下聖裁決斷。”
一聽到“白蓮教”三個字,朱厚照漫不經心的神色頓時變得很難看,臉色刷地一下陰沉下來。
怠政嬉玩不代表真的對國事毫不關心,白蓮教是個什麼性質的組織,朱厚照非常清楚,畢竟是祖宗傳下來的江山,弘治帝在世之時想必也告誡過他許多東西,白蓮教絕對是歷代大明皇帝嚴防痛剿的組織之一,朱厚照再怎麼昏庸,卻也清楚對白蓮教絕不能掉以輕心。
論民間的聲望基礎,論曾經造反差點成功承繼正統的歷史,論大明開國百餘年來各地此消彼長大小規模不一的造反事例,白蓮教早已是帝王們心頭的一根毒刺,欲拔而不能。
“白蓮教已在天津衛成氣候了?”朱厚照神情陰沉道。
秦堪微笑道:“陛下君權天授,堂堂貴胄正統,不論成不成氣候,在陛下面前都是宵小,陛下何懼耶?”
朱厚照臉色略爲緩和,道:“賊子們狗膽包天,竟敢公然刺我朝廷廠衛,朕絕不能容!秦堪,你意若何?”
秦堪拱手肅然道:“只求陛下一道聖旨,臣願爲陛下赴天津衛,親領廠衛剿除白蓮邪教。”
朱厚照和劉瑾聞言同時一楞,神情變幻間,劉瑾白淨的老臉迅速閃過一絲陰森之色。
“你去天津衛?你又要親自涉險地麼?不行不行!朕不準!”朱厚照決然搖頭:“上回你去一趟遼東差點喪命,朕去你家見你夫人哭得肝腸寸斷,朕內疚得給你陪葬的心思都有了,這回說什麼也不讓你去!秦堪,你讓朕省省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