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覺得自己快爆炸了。
她想不通以溫和友善,風度翩翩爲美的大明爲何會冒出這麼一個怪物,一張毒嘴簡直能殺退千軍萬馬,也能令人產生濃郁的把他大卸八塊的衝動。
“我……我死也不會嫁給你!”嘴笨的塔娜只能攥着發抖的拳頭,翻來覆去地重複着這句話。
秦堪攤開手,微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用不着一再重複,你看,我不想娶你,而你也不想嫁我,其實我和你之間並非對立,而是統一的,我們之間不該有矛盾衝突,對嗎?”
憤怒的塔娜想了一下,然後不甘不願地點頭。
面前這漢人狗官雖然很討厭,但他的話並沒錯,她和他並無矛盾,君不願娶,卿不願嫁,錯開不合時宜的相遇,和不得不糾纏在一起的利益關係,她和他只能算是路人。
秦堪笑得像花兒一樣燦爛:“這就對了,你和我所謂的婚事,全是你老爹一廂情願,你不願意,我也不願意,你我都是無辜的受害者,我和你既無衝突,也無矛盾,最初見面我還看出了李杲的殺機,派人赴遼陽城外及時救了你一命,你們朵顏衛百年來三面受敵,飽受打壓,連最基本的溫飽都得不到解決,我的到來給你們部落帶來了曙光和希望,所以,我不但與你無仇,反而對你有恩,對不對?”
塔娜咬着牙不甘不願地再次點頭。
秦堪眼中帶着笑,卻重重嘆息道:“你看。我對你有如此大的恩惠,不求你見了我讚頌幾句‘大海航行靠舵手’之類的馬屁吧。至少也不該見了我就破口大罵,甚至還想將我除之而後快,稍微有個人樣子的都不會幹出這等禽獸行徑,你爲何要這麼做呢?”
塔娜滿腹的火氣漸漸消失,剛剛衝進衙門時的凌人氣勢也在秦堪如簧巧舌的糊弄下消逝無蹤,此刻她有些理虧地睜大了水靈靈的大眼睛,神情頗爲失措,清澈的眼珠子四下裡亂瞟。就是不敢看秦堪,心虛至極。
小姑娘有點莽撞,性格也很剛烈,可惜蒙古人性情直爽,而且不諳世事,耍心眼兒耍不過別人,鬥嘴也鬥不過別人。幾句話翻雲覆雨間便讓她泄了心氣。
秦堪都覺得一個大男人糊弄一個單純的小姑娘委實太有罪惡感了。
心口不一是秦堪最真實的寫照,心裡的罪惡感只是一閃而過,秦堪嘴上仍舊不饒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塔娜,一副“我們好好講道理”的正義嘴臉。
“塔娜,你是個美麗而善良的姑娘。你父親說你對放牧的羊羣都捨不得抽鞭子,你告訴我,爲何我幫了你這麼多,施予你這麼大的恩惠,卻換來你的惡語相向。你說這是爲什麼?”
塔娜面色羞慚:“…………”
秦堪的語氣很快變成了語重心長:“你看,我這麼一說。你大概知道自己做錯了。塔娜,做錯事不要緊,不必覺得羞愧,每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我也錯過,雖然漢人和蒙古人種族不同,但我們對真理的態度都是一樣的,做錯事以後我們應該怎樣做?”
塔娜猶豫了一會兒,聲若蚊訥般道:“對不起……”
秦堪欣慰地笑了:“對,這纔是做錯事後的態度,道歉不會令自己低人一等,反而讓我高看你一頭,塔娜,你得到了我的尊敬,爲了回報你的坦率,我決定告訴你一個取消婚事的法子……”
塔娜兩眼一亮,方纔沒精打采的俏臉頓時神采奕奕。
“什麼法子?快說。”
見塔娜如此迫不及待脫離苦海的模樣,秦堪心裡不由微微有些不舒服。
男人的心理很怪,不願娶她是一回事,但對方一副彷彿急待從窯子脫身從良的表情未免太傷自尊了,嫁給自己難道真這麼恐怖嗎?京師很多良家和非良家女子都哭着喊着嫁給自己好不好,哪怕做自己的小妾也義無返顧,再看看這番邦婆子什麼態度,審美觀比她的性格還糟糕。
心情不爽,給塔娜出的主意自然高明不到哪裡去,甚至很餿。
“塔娜,你知道你家祖墳埋在哪裡嗎?”
“啊?”塔娜愕然:“什麼意思?”
“你這樣,把你老爹叫到你家祖墳前,然後威脅他,如果你爹逼你嫁我,你就把你家祖墳挖了……這事兒我剛乾過,很有效果。”
…………
…………
命人把暴跳如雷,叫罵連天的塔娜叉了出去,秦堪心情很愉悅,沒事欺負一下小姑娘,也算是在這苦寒無聊的塞外給自己找了點樂事,很有快感。
連續幾天對遼東邊軍的整肅和清理,甚至在秦堪的默許下殺了幾名不服的將領,葉近泉這位遼東都司副總兵終於建立了自己的權威,後面對邊軍改編和混雜編制重新分配衛所的事進行得頗爲順利,沒人再敢輕捋虎鬚了。
從古至今,不論向世人昭示真理還是邪說,總免不了刀光劍影,免了殺戮和血腥,免不了在通往塔尖的階梯上鋪墊無數的屍骨。
無關正義與邪惡,各自有各自不得不爲的理由。
吏部增補的文官陸續到位,軍政各安其職,一場巨大的風波漸漸平靜了,欽差回京師也擺上秦堪的行程裡。
京師裡,劉瑾正在四處呼風喚雨,吞雲吐霧,權勢熏天盛極一時,不回去給他添點堵,只怕會令劉公公產生英雄無覓,只求一敗的寥落感,這樣不好,對狂妄的人需要適時抽他一耳光,讓他清醒清醒,總之,遼東不可再留了。
塞北草原,克魯倫河北岸。
穿着皮袍的蒙古牧人騎着快馬驅趕着羊羣,發出粗獷的嚎叫,臉蛋被寒風吹得紅撲撲的蒙古姑娘們看着馬背上互相競逐的漢子,發出放肆而大膽的大笑,毫不羞澀的聚集成羣指着遠處的漢子們評頭論足。
旁邊的老人安詳地半閉着眼睛,看着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之間朦朧的愛意,不由淡淡一笑,眼睛一闔,開始追憶自己年輕時的愛情,鼻孔裡悠然哼出一首不知名的蒙古長調,蒼涼而甜蜜。
一頂黃金大帳高傲地佇立在岸邊如羣山連綿的帳篷羣落中央。
所有路過它的蒙古人紛紛屏聲靜氣,不敢發出半點聲音,不僅如此,而且還要虔誠地朝黃金大帳單手撫胸行禮,然後才慢慢走開。
這座大帳代表着蒙古人的驕傲,和千年歷史裡僅有的一瞬間璀璨。
因爲它的主人是成吉思汗的後人,世上唯一有資格用金黃色爲帳頂的部落首領,它的每一代主人或許名字不一樣,但他們都有一個同樣的身份,“黃金可汗”。
這一代的黃金可汗是伯顏猛可,統領着韃靼各大小部落,除了“黃金可汗”,他還有一個世代傳下來的稱號,名叫“達延可汗”,所謂“達延”,漢人常把它理解爲“大元”的化音,實際上在蒙語裡應爲“塔陽”,意思是“全體之可汗”,這個稱號也是蒙古成吉思汗直系後人一直傳延下來的稱號。
…………
…………
黃金大帳內,伯顏猛可正招待遠方來的客人。
伯顏猛可四十多歲,是個身材非常魁梧的大漢,粗獷陽剛的臉上一把亂糟糟的粗獷虯髯鬍子,眼睛不時微微眯着,眼中時常閃過一道如鷹隼般銳利的精光,絕大部分時候卻如湖面一般平靜,不興一絲漣漪。
伯顏猛可今天的客人也是老熟人了,正是郭勒津旗的旗主火篩。
郭勒津旗隸屬於韃靼,是韃靼各個大小部落裡其中的一個,名分上來說,火篩是必須向伯顏猛可稱臣的,當然,自元朝敗退草原大漠之後,蒙古各部落四分五裂,很多部落雖表面上尊伯顏猛可爲黃金可汗,實際上已各自成一國,不再遵從黃金大帳的指令了。
火篩也差不多,跟草原上其他部落一樣,隸屬於韃靼卻不聽命於韃靼,只不過今日的他卻是來黃金大帳尋求聯盟了。
“世上有推不開的門扉,也有跨不過的門檻,但世上不應該有雄鷹飛不過去的高山。尊貴的黃金可汗,您忠心的奴僕向您匍匐請求,請求您出兵爲您的奴僕討回公道。”
伯顏猛可眯着眼似乎饒有興致地欣賞着帳內數名年輕蒙古女子的歌舞,嘴裡卻漫不經心道:“你要我出兵幫你征討明廷和朵顏衛的花當?”
“正是,請求萬汗之汗的偉大首領爲您忠實的奴僕討回公道!花當勾結漢人,設下圈套誘我前去結盟,暗裡慫恿明廷的欽差對我發動突襲,殺我隨從四十餘人,星夜追殺我百餘里方纔罷手,此仇不報,我火篩何顏再爲一部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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