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如果不做,必然會不快樂,會留下畢生的遺憾。
秦堪只希望自己能夠無憾地過完此生,到了兒孫繞膝的年紀,他能夠捋着花白的鬍鬚,笑眯眯地說出他生平的每一件經歷,略帶幾分得意的看着兒孫們或崇敬或驚異的表情,如果身體情況允許的話,他還可以輕輕啜一口小酒,用愈發得意的語氣告訴他們,自己這一生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想做的,必須做的,而且都做得很完美。
這一輩子,秦堪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完美主義者,只因前一世他深知遺憾的滋味。
杜嫣在身後輕揉着秦堪的肩,練武之人的手勁控制得非常好,不輕不重推捏着秦堪肩上的穴道,讓他漸漸放鬆。
“相公,你這次要對付誰?”杜嫣咬着下脣輕聲問道。
秦堪嘆道:“劉瑾,司禮監掌印,大明內相。”
杜嫣按揉肩膀的動作滯了一下,接着幽幽嘆道:“相公的人緣越來越差,得罪的官兒也越來越大了……”
秦堪反手握住杜嫣那雙纖細的手,柔聲道:“嫣兒,如果你不希望我去犯險,那麼這件事我便不做。”
杜嫣搖搖頭:“我若不讓你犯險,你難道真的會袖手旁觀?相公,記得當初紹興搶親前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杜嫣俏臉浮出甜蜜的表情:“有生之年,你有沒有做過一件瘋狂而不讓自己抱憾的事?後來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有生之年。單隻這一樁回憶便足夠讓我甜蜜一生了……相公,如果一件事非做不可,那麼,你便放開手做吧,有生之年的瘋狂事,其實可以多做幾件的。”
秦堪長長吁了口氣,神情漸漸鬆緩下來。
杜嫣瞧着秦堪忽然放鬆的表情,嫣然一笑道:“其實……你一開始便已決定招惹麻煩了,對不對?跟我說只不過求個心安而已,你呀。在你妻子面前還不忘耍心眼兒。”
秦堪失笑道:“嫣兒越來越像個明白人了,以後相公就算想騙你,恐怕也沒那麼容易了。”
杜嫣小鼻子一皺,得意道:“那當然,我一直明白着呢,就像你以前話本里寫的那隻孫猴子一般,被太上老君的丹爐煉出了一雙火眼金睛,甭管什麼妖魔鬼怪在我眼裡都一目瞭然……”
秦堪笑而不語,任由杜嫣自吹自擂。
真不忍心告訴這號稱火眼金睛的瞎婆娘。她的相公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跟她新認的妹妹眉來眼去,很多天了……
劉健謝遷號召外廷誅除九虎的舉動被秦堪以血洗東廠的方式宣告失敗。劉健謝遷告老,剩下李東陽有意無意地裝聾作啞,新補入閣的焦芳攀附劉瑾,楊廷和低調沉默,外廷勢力經過這一次打擊後一直頹靡不振,劉瑾杖斃戴銑這麼嚴重的事情,若換了弘治帝在世,早有無數大臣義憤填膺跟劉瑾拼命了,可在如今的正德朝裡。大臣們連爲戴銑喊冤似乎都帶着幾分有氣無力的味道。
時也,勢也,此一時彼一時。
王守仁的奏疏開篇第一句很有道理,“君仁則臣直”,很顯然,江山換了朱厚照這樣的昏君當皇帝,臣子們想直也直不起來了。更何況朱厚照與大臣們之間夾了一個恃寵而氣焰日漸張狂的劉瑾。
戴銑死了,眼看下一個便要輪到王守仁,內廷劉瑾放出話,明日午門責王守仁廷杖四十記。這等於是公然要王守仁的命了。
對於這個消息,大臣們憤怒萬分卻無可奈何,劉健,謝遷,馬文升,戴珊……弘治朝有名的中興賢臣相繼致仕告老,如今內閣三人心思不一,焦芳更是給自己貼上了“閹黨”的標籤,數月之間,大臣們忽然覺得朝中無人,而且混亂不堪了。
形勢大好的弘治中興局面,被剛上皇帝的朱厚照如小貓玩毛線球似的,幾番撥弄之下,轉瞬已現衰退之象。
每個人都有着各自的天賦,顯然朱厚照的天賦並不是當皇帝,而且他並不喜歡當皇帝,如果張太后娘娘的肚皮爭氣一點,多生幾個皇子,朱厚照一定會玩出“禪讓帝位”之類的,讓天下人瞠目結舌的把戲。
可惜弘治帝只此一子,連庶出的皇子都沒有,這個令天下人稱羨的萬乘之尊,朱厚照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當下去。
第二日,朱厚照仍舊罷朝一日,理由是“龍體不適”,這個爛理由自朱厚照當皇帝后已用過無數次,其實誰都清楚,一向健康活潑毫不嚴肅更不上進的皇帝陛下絕對沒那麼體弱多病,他充其量只是得了懶病而已,史書對這一時期的朱厚照早已蓋棺定論,稱其爲“武宗怠政”。
大臣們勸諫過無數次勤勉之類的話,朱厚照充耳不聞,大臣們沒辦法了,只好轉過頭來罵太醫,皇帝陛下乃萬金之體,卻接二連三“龍體不適”,朝廷養你們太醫吃乾飯的?話裡責罵太醫,卻頗有指桑罵槐之嫌,瞎子都能看得出來,言官罵太醫,意在皇帝。
言官們別的本事沒有,論罵人卻是非常的專業,罵起人來不帶一個髒字,卻能氣得人跳河上吊。
可憐的太醫院從此陷入一片悽風苦雨,太醫們被言官罵得擡不起頭,欲辯卻不敢辯,怎麼說?說不關咱們太醫的事,其實皇帝是在裝病,如今皇上的龍體雖不至於可生裂虎豹吧,至少也是日食半鬥,葷冷不忌,無論從哪個脈象上看,都不像有絲毫“不適”的樣子。
真這麼說了,劉瑾一定不介意多杖斃幾個太醫的。
…………
…………
離廷杖王守仁還有三個多時辰的時候,秦堪踏着上午的豔陽獨自進了宮。
這次進宮的目的很簡單,爲了救一個人,行動代號:——“拯救聖人仁仁。”
秦堪不想跟劉瑾硬碰硬,又要達到救王守仁的目的,這個時候就只能靠朱厚照發話了。
乾清宮裡一片喧鬧,好好的帝王寢宮自從換了新主人後,便完全變了味道,日夜吵鬧喧譁不休,人聲鼎沸且烏煙瘴氣,就跟黑社會把賭場開進了皇宮似的。
殿內仍舊進行着朱厚照最喜歡的娛樂活動,鬥雞。
張永,馬永成等人如往常般圍着朱厚照,脖子暴出青筋聲嘶力竭地喝彩鼓勁兒,一個掌了御馬監,一個掌了內庫財政,二人卻沒有改變多少,時常放着正事不幹,跑到朱厚照面前獻殷勤。
秦堪站在宮門外靜靜看着裡面喧囂至極的場面,暗暗嘆了口氣。
罷朝,鬥雞,一幫貌似奸佞實則確實是奸佞的傢伙圍着,這場面任誰看了都是一幅活生生的昏君嬉樂圖。
擡眼快速一掃,秦堪嘴角露出了笑意。
很好,劉瑾不在其中,看來司禮監挺忙的,忙得令劉公公脫不開身。
殿內兩隻雄姿英發的鬥雞相鬥正酣,決鬥已處於白熱化,立時便要分勝負了。
朱厚照,張永和谷大用等衆人眼睛死死盯着兩隻鬥雞,沒注意到秦堪悄然走近。
湊近朱厚照耳邊,秦堪笑着說了一句很有歧義的話:“陛下,……玩雞啊?”
朱厚照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眼珠子都沒轉,眨了眨眼,忽然覺得聲音很耳熟,扭頭一見秦堪那張湊近了的溫和笑臉,朱厚照呆了一下,接着像殿中廝殺的鬥雞一樣嚇得跳起老高。
“你,……你你!你又要禍害我的雞!”朱厚照嚇得倒退好幾步,恰好此時一隻羽毛斑斕的鬥雞憑空跳起老高,朱厚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鬥雞的脖子,也不顧鬥雞被自己掐得踢蹬掙扎不已,朱厚照一臉戒備地瞧着秦堪:“別靠近我的雞,你已連殺我兩代威武大將軍了……”
秦堪無辜道:“臣現在什麼都沒幹呢。”
“等你幹出點什麼的時候便來不及了,這隻雞可是谷大用好不容易給朕找來的……”
“陛下……”
“朕算是看明白了,你生辰八字硬,命裡克雞,什麼雞近你三尺都會死於非命,這隻雞可不能被你再禍害了……”
“陛下……”
“大用,快把雞送進宮後的籠子裡好生奉養,莫讓它遭了秦堪的毒手……”
秦堪嘆息道:“陛下……不用費勁了,你手裡的雞已經斷氣了。”
朱厚照大驚,垂頭看去,手裡那隻威風凜凜的鬥雞已然不再掙扎,小小的腦袋歪向一邊,不甘卻無可奈何地魂歸離恨天了。
朱厚照嘴一癟,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
“我,我的……威武大將軍……”
秦堪同情地瞧着他:“第三代世襲威武大將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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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PS:抱歉發晚了。。。昨天拍了一整天婚紗,由於事先嚴重低估了拍照過程的兇殘程度,昨天回到家時已累得半死,一覺睡到今天上午,才趕緊開始碼字。。。
廢話不多說了,今日三更,算是補昨天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