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的心軟只有短短的一剎。
理智令他很快恢復了淡漠,他沒忘記此刻他是臣,朱厚照是君,君在往昏君的方向慢慢變化,臣的責任便是將這種變化扭轉過來,讓君往正道上走。
那幾個奸佞必須要殺,不殺不行!
劉健於是硬起了心腸。
金殿的氣氛越來越喧騰,得了內閣兩位大學士的授意,文武百官們沒了顧忌,肆無忌憚地羅織秦堪和劉瑾等人的罪狀,當然,爬夏府的圍牆窺視未來皇后,挑唆皇帝悔婚等等,真真假假的罪名全扣在秦堪等九人頭上。
幾件事情一煽,殿內羣情愈發激憤,火藥味也變得極其濃烈。
朱厚照張着嘴,眼淚終於忍不住掉落下來,他只有一張嘴,卻辯不過一百多張嘴。
少年人火氣大,更何況是少年天子,朱厚照終究不是忍氣吞聲的人,見殿內越來越混亂,騰地站起身,指着殿內百官大叫道:“說來說去,你們就是要朕聽你們的話,把秦堪劉瑾他們殺了是不是?朕若不殺便是千古昏君,便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對不對?”
急促喘了幾口粗氣,看着殿內面無表情的官員們,朱厚照嘴一咧,終於哭出了聲音。
“說他們媚上,你們算什麼?你們這是欺凌君主吶!”
羣臣跪地齊聲道:“臣等不敢。”
“你們有什麼不敢?爬夏家的牆頭是朕自己的主意,秦堪被朕強拉過去的。朕欲悔婚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因爲我不喜歡這個女人,秦堪半個字都沒說,一切都是朕乾的,與秦堪何干?秦堪到底做了什麼,令滿朝文武如此不能容他?”
“陛下!”
朝班中又站出一人,卻是刑部右侍郎魏紳。魏紳冷着臉,凜然不懼地盯着朱厚照道:“明明是陛下身邊奸臣攛掇,陛下何苦爲他們掩飾?恕臣放肆。祖宗基業盡託陛下一人,陛下擔負着天下萬民和江山社稷,奸佞不除。朝綱不振,天下何安?臣等並非逼陛下,而是爲江山社稷萬年久安向陛下請命。”
衆臣跪拜齊聲道:“求陛下誅殺奸佞,正我朝綱。”
朱厚照氣得渾身發顫,鐵青着臉指着殿內羣臣大哭道:“你們……你們這是在欺凌於朕!朕絕不答應!”
扭頭注視着劉健和謝遷,朱厚照眼中佈滿了失望:“劉先生,謝先生,你們也要逼朕麼?”
謝遷嘆息不語,劉健神情冷漠緩緩道:“老臣以爲衆同僚沒說錯,陛下。二人私誼與江山社稷相比,算得了什麼?”
朱厚照呆呆地看着劉健,彷彿從不認識這個人似的,眼神一片冰冷。
…………
…………
一名宦官匆忙奔入金殿,跪拜大聲道:“陛下。雲南,山東軍驛急奏,兩地地震,波及甚廣,房屋橋樑倒塌無數,百姓死傷逾數萬人。兩地布政使和總督八百里報急,請求朝廷賑濟救災。”
殿內羣臣呆住了,方纔吵吵嚷嚷的金殿此刻一片寂靜。
首輔劉健皺了皺眉,扭頭看去,卻見欽天監監副楊源快步走出朝班,厲聲奏道:“陛下!此乃上天示警,天子德行有失,方致上天震怒,降災警醒陛下,求陛下速速誅殺奸佞,並下詔罪己!”
羣臣一陣議論紛紛,接着不知何人帶頭,朝班中忽然有人大叫:“誅九虎,振朝綱!”
大臣們紛紛直起身子,齊聲厲喝:“誅九虎,振朝綱!”
朱厚照臉色蒼白,坐在龍椅上忽然覺得身子一陣陣發虛,發寒。
司禮監內瀰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香爐裡幾絲青煙扶搖而起,很快消散於空氣中,如夢似幻。
王嶽坐在炕頭緩緩撫摸着炕桌上略顯陳舊的紅木桌面,嘴角的笑容若有若無。
這個位置原本是蕭敬的,位置很好,坐南朝北,冬暖夏涼,一伸手便能夠得着炕外茶几上的紫砂小茶壺,而王嶽以前的位置若想喝口熱茶則要吩咐下面的小崽子給他端來,否則便只能下炕親自走到茶几前喝兩口。
現在,王嶽用不着下炕了,因爲蕭敬的位置已屬於他。
伸手端過茶几上的茶壺,湊在嘴邊啜吸一口,然後放回去,王嶽發出一道滿足的呻吟。
“好位置呀……”王嶽喃喃嘆息,眉宇間全是笑意。
外廷內廷聯手除奸,只消把秦堪和劉瑾那些人全殺了,不但報了大仇,也剪除了一個有能力威脅司禮監掌印位置的對手,那時皇宮之中除了他王嶽,還有誰有資格坐這個位置?陛下縱然心不大情願,也不得不下旨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交給他。
他,即將成爲名副其實的大明內相。
此刻他離夢想只有一步之遙。
一名小宦官匆匆入內,垂頭稟道:“老祖宗,朝會散了。”
王嶽神情一斂:“陛下可曾下了誅殺秦堪劉瑾他們的旨意?”
“沒有,陛下又在金殿上哭了,哭着跑進了華蓋殿,朝會不歡而散。”
王嶽想了想,嘴角露出了笑容:“陛下……畢竟年幼啊,待除了這幾個混帳東西,雜家好好幫陛下保住這江山社稷便是,幾個只知阿諛逢迎之徒,治得好這錦繡江山麼?”
“老祖宗說得是,陛下欲做聖明天子,終究還得靠內閣和老祖宗這些老成謀國之人。”
王嶽點點頭,眼中忽然射出了一道冷冷的殺機。
“外廷的戲唱得差不多到火候了,現在該咱們內廷登場了,軟的硬的,陛下總得吃一樣吧?”
“是,老祖宗吩咐。”
“派人知會牟斌一聲,告訴他,東廠要出手了,這回合外廷內廷聯手之力,錦衣衛何去何從,叫他看着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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