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進入正德年,一個偉大的時代終於拉開帷幕,我們的明王朝終於進入多姿多彩的時期,在這個時代我們可以看見很多人精彩的人生。雖然它只有十六年,比弘治王朝還短了兩年,但它可記載的事情卻比弘治王朝多的多,對於士大夫來說,它是荒誕、令人不願意回想的十六年,但對於歷史研究者來說它卻是資料豐富的十六年,在這十六年中,從中樞到民間,整個帝國都在跟隨那個活潑的孩子一起跳動。
朱佑樘給他的兒子選了三位顧名大臣,他們是劉健、謝遷、李東陽,時人對這三人的評價爲李公謀、劉公斷、謝公侃,這三人都是令朱厚照頭疼的人物。
朱厚照繼位之初也曾發誓要做一個好皇帝,像他父親那樣,兢兢業業、披星戴月,但這明顯不符合他的性格,起初他還能堅持每天早起早朝,但隨後開展的經筵他再也忍受不了,皇帝自小受到多種類型人的引導,他的價值觀是多元的,他不可能像他的父親那樣被迫接受儒生們的絮絮叨叨。皇帝開始想盡一切辦法抵制經筵,終於在正德元年(1506年)他等來了大婚的機會,皇帝以此爲藉口暫停經筵,此一停就再也沒有開過。
皇帝選擇配偶的決定權通常並不在自己手裡,而在兩宮太后手裡,正德朝的兩宮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室選擇未來的後宮之主自有它的一番標準,這個人的家世不能太顯赫,她也不應該太漂亮,她更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她甚至不需要有才,她只需要形態端莊,身體壯碩能生孩子即可。對於我們這個帝國來說,皇后跟他的丈夫一樣只是執行禮儀而存在,或者還要執行生兒子的義務。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看不到皇帝和他的配偶之間的愛情存在,皇帝如果不喜歡他的皇后,宮中還有無數的宮女,無論是其他妃子還是宮女選拔的標準都跟皇后一樣,皇帝在這個死寂寂的宮裡沒有任何新鮮感。
雖然朱厚照大婚了,不僅娶了位皇后,還連娶兩位妃子,但這三個女人都令朱厚照提不起興趣,一方面是令人厭煩的文臣,另一方面是令人毫無感覺的女人,朱厚照此刻切實感到了做一個皇帝無奈,他就像一個囚徒,一個被鎖在深宮中的囚徒,但朱厚照明顯是有想法的人,他不願意就這樣認命,他希望自己能有一個精彩的人生。
從1506年的8月份開始,也就是他大婚之後,他便開始跟太監廝混在一起,他們在皇宮裡騎馬、射箭、踢球,皇帝是個很靈光的人,他懂音樂,甚至還對梵文有研究。從這個月開始皇帝時常化裝跑出宮去,在宮外的街肆流連,酒館、賭坊、妓院都是他流連忘返的地方,尤其是在妓院裡看見各色女人,令他大開眼界。
九月份,皇帝與文官的矛盾終於爆發了,爆發的原因卻是前面幾朝都不存在的財務問題。
本朝宮中每年開支都是定額,朱厚照登基後開始大手大腳花錢,登基、大婚、慶典,還有數目龐大的其他花銷,以及對身邊玩伴的賞賜。朱厚照登基不到一年便感到手頭緊蹙,便讓戶部撥錢,戶部自然不給。眼看沒有錢用,朱厚照再怎麼折騰也還是不行的,看來只有乖乖聽他們的話。
朱厚照讓戶部的官員想辦法弄錢,戶部的官員只是讓朱厚照厲行節約,提不出來什麼能弄到錢的法子,戶部官員們弄不來錢,太監們弄錢的路子卻一條接一條,朱厚照這個時候發現身邊的這些宦官們真是不得了。
宦官們搞錢的方法都是繞過戶部,到地方去設卡抽商稅,去找免稅的皇莊要錢,這些措施無疑遭到文官的激烈反對,對於這些文官們來說只有免稅才符合他們心目中的道德理念,增稅是萬萬不能的,從洪武開國起,除了崇禎年,本朝的稅收只見減少,卻沒見增加。這種情況卻是在人口、田畝、經濟不斷髮展的情況下發生的,儒家的桎梏在這裡又一次顯而易見。
而這次皇帝與文官矛盾的第一次爆發就是由宦官弄錢引起的。明代戶部每年會給宦官一定數量的鹽引,讓宦官購買食鹽去販賣,實際上是在潛規則下給皇帝增加些收入,雖然這不符合規制,但社會的運行自有陰的一套和陽的一套,表面上的謂之陽,私下裡謂之陰,陽的可以不去遵守,但陰的就必須要去遵守,否則人們會認爲你拎不清。
眼看發生了財政危機,朱厚照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戶部還欠宮裡12000鹽引,如果把這部分鹽引要過來,又是一大筆錢,想到這裡朱厚照非常高興,便讓太監去要。太監在戶部那裡吃了閉門羹,戶部不給,消息傳來朱厚照懵了半天。他發覺了一個奇妙的事情,主宰天下的自己在這個國家中連討要鹽引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到,朱厚照終於憤怒了,攤牌吧,這個小牌遲早要攤。
更令朱厚照感到驚訝的是,文官們比他還要興奮,一個個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彷彿等待了許久似的。先是給事中陶諧、御史杜旻、邵清上奏書反對,接着天上出現流星,南京的官員們又以此上書要挾,然後六科給事中十三道監察御史集體上書指責宦官亂政,這些人彷彿是商量好的,朱厚照自然認爲內閣閣臣劉健、李東陽、謝遷是幕後指使者。
明武宗大發雷霆,他將對內閣的怨恨發泄到戶部身上,眼見如此戶部官員拿出一個折中的辦法,那就是給6000鹽引,朱厚照的怒火依然沒有熄滅,自己是皇帝,居然被文官討價還價,他將內閣三巨頭招了來,要好好問問他們。劉健、李東陽、謝遷態度依然堅決,他們擡出祖制來壓朱厚照,並一口咬定宦官拿着鹽引幹不了好事,朱厚照被激怒了,他駁斥道:“國家事豈專是內官壞了?文官十人中僅有三四好人耳,壞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輩亦自知之。”①朱厚照的這番話可以說已經是對帝國文官的全盤否定,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回去後集體上了一道奏摺以辭職相威脅,朱厚照最終還是做出了妥協的決定,同意了戶部提出了只給一半的提議。
發端於正德元年的這場鹽引之爭似乎只是正德年間的小事件,但它卻成了明王朝君臣關係的分水嶺,從此之後,君開始視臣爲仇寇,由於儒生的偏執與跋扈,帝國的政治終於走進了一個死衚衕,越至晚明這種政治上的死結表現的益發顯性,這不是偶然因素帶來的,而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它清楚地表明我們的文化中存在的問題,中國的道德思想已經開始跟這個時代不合拍,它不僅不能推動這個時代的發展,反而成了這個時代發展的羈絆,我們暫時不去探討這些大話題。我們知道君主隨意使用錢財的權力受到了限制,這只是其中一種。成化朝雖然給官僚政治提供了機制上的保障,但成化朝的文官還未能成型,他們跟三楊一樣跟君主還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貴族的羈絆、文官的踽踽都使得此時的文官政治既決然又虛弱。但弘治朝皇帝的羸弱使得官僚跟君主之間的聯繫被完整的切割開來,官僚日益成爲一個獨立而又張揚的整體。
正德皇帝在與文官的第一次交鋒中敗下陣來,他意識到要採取措施壓制這股勢力,他需要能夠制衡文官的力量,在這種局面下,劉瑾走上了歷史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