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皇帝死去,“好聖孫”朱瞻基提前登上歷史舞臺,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我需要告訴讀者的是,宣德皇帝朱瞻基是明朝歷史上最好的皇帝,宣德皇帝在任的十年是明王朝最好的時期。
宣德皇帝不似他的先祖們、冷酷,也不似他的後世子孫們懦弱、消極,這是一個既對文官推崇又對文官壓制的君主。仁德之君並不是好皇帝標準,因爲我們的帝國是一個形勢複雜的帝國,既要面對來自北方部落民族的攻擊,又要面對水患、流民問題,一個既行王道又行霸道的君主無疑可以稱爲標準,在這方面宣德皇帝無疑是出色的。
我們可以發現宣德皇帝從小就身體健壯,他很少生病,他生的虎頭虎腦頗有英氣,他的性格沉穩、自信,他有自己的想法但從不輕易表露出來,朱棣很欣賞他,經常帶他狩獵,北征蒙古也把他帶在身邊,並且選用帝國最優秀的文人來給他授課。
朱瞻基從小就在北方長大,相對於南方那個陌生城市,朱瞻基更喜歡北平的空曠,那種習武的戰場,他善騎馬,能拉開大碼弓。有一張著名的圖片就是描繪明宣宗騎射的,宣宗騎在馬上自由灑脫、神韻異常。
朱瞻基無疑是崇尚武力的,在朱棣死後他仍然保持着經常狩獵的傳統,他甚至帶着幾個侍衛深入北京附近的山中打獵,充分展示了狩獵這一項活動的私密性。他也曾經親自率領三千精騎從喜峰口出關進攻兀良哈所部可憐的牧民。
除了對軍事活動發生興趣外,我們這位皇帝還工於繪畫,跟歷史上其他皇帝一樣我們的這位皇帝也對動物畫感興趣,大凡帝王都似乎對山水畫興趣不大,他們更專注於精緻、近視覺的靜物描繪,宣德皇帝的畫作明亮、生動,善於表現動物的情感。
我們的這位皇帝不僅工於繪畫,而且還精於其他樂藝,他甚至喜愛蟋蟀,他是明代第一位開始享受宮廷生活的皇帝,的確,經過明初幾位皇帝的勵精圖治,此時的大明朝已經政通人和、民生寬鬆,我們的宣德皇帝已經有條件享受這種宮廷生活,而宮廷畫家的筆觸也向我們生動的展現了這一宮廷生活的情趣。宣德皇帝樂而不嬉、欲而不淫、威而不苛,從他的那種自信而自樂的氣質來看,他更有魏晉名士風範。我們還要提到的是宣德朝的青花瓷也達到了頂峰。
宣宗對於宮廷生活的眷念並沒有妨礙他關注民生。在出遊途中他遇見耕地的農夫,宣宗拿過犁推了幾下便已感到很吃力,宣宗問道:“你們平日有空閒時間嗎?”
農夫答:“春天耕種,夏天除草培土,秋季收穫。”
“那冬天呢?冬天有閒嗎?”宣宗繼續問道。
“冬天還要服力役。”農夫答道。
聽了農夫的話宣宗感概萬分,回去作了《耕夫記》,記載了這次談話的內容。宣宗還作了反映農婦勞動的《織婦詞》,無論是《耕夫記》還是《織婦詞》都反映了宣宗對底層勞動人民的關切。
宣德八年正月,皇帝下令全國延長假日,從初一放到正月二十五,皇帝命令將皇宮內的燈籠全都點着,他還下令百姓也可進宮觀看燈展。消息傳出,京城百姓扶老攜幼,熙熙攘攘進入皇宮看燈展,百姓們看着一輩子也看不到的無與倫比的宮燈驚歎到了極點。
宣德皇帝力圖塑造親臣愛民賢君的形象終是招致漢王朱高煦的不滿,他開始上書指責宣宗重用文臣,亂了祖宗章法。漢王的上書使的朱瞻基和文臣們不安起來,因爲朱高煦的上書影響到了文臣的利益,羣臣頓時蠱惑皇帝除掉這個不尊重他們的藩王。
皇帝對他的這位叔叔一直很警覺,在他還是太孫的時候,他就開始跟他的叔叔針鋒相對。事實證明朱高煦也並不是一個多壞的人,朱瞻基登基後,他還經常向皇帝提一些治國的建議,這說明朱高煦雖然被封在山東安樂這個小地方,但是他的心中依然裝着天下蒼生。在朱瞻基入繼大統後,漢王跟朱瞻基本人的聯繫也不斷,漢王也經常派人進京聯絡,但這些都被文官們解釋爲打探消息。
文官們開始不斷給皇帝灌輸歷史重演論、斬草除根論。大學士楊榮第一個蹦起來,他勸皇帝親征以避免當年李景隆平叛不利的局面。皇帝終於帶着大軍向山東安樂進發,圍城數日後朱高煦開城投降,朱高煦被帶到北京囚禁起來,跟朱高煦有牽連的文臣武將共有600多人被處死,流放的達2000多人。事情並沒有完結,數年後朱瞻基前往看望朱高煦,憤怒的朱高煦踢了朱瞻基一腳,朱瞻基讓人找來一銅鼎將漢王罩在了裡面,天生神力的朱高煦竟將銅鼎舉了起來,大驚失色的朱瞻基趕忙讓人將鼎重新壓了下去,並在鼎四周架上柴將朱高煦炙死在裡面,我們英俊神武的漢王殿下就這樣殞命在這個世界上。這段戲劇性歷史的真實性已經無從可知,但事後,漢王的子孫全部被斬殺。
史書對於這段歷史的記載是輕描淡寫,但其血腥程度不亞於朱棣的靖難之役。我們所要知道的是此次政治事件導致朱系一脈盡誅,這在建文、永樂朝也是沒有的事情。以仁德著稱的朱瞻基殺起人來也絲毫不手軟,洪武皇帝的《皇明祖訓》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而在明初的這兩場血腥同宗殘殺中中國的文官兩次扮演了不光彩角色。
宣德一朝各項事業都處於收縮階段,後人稱宣德皇帝爲守成君主,但“守成”不應該作爲一個貶義詞而存在,因爲我們這個帝國過於龐雜,關注於內部就夠這個帝國疲於奔命,如果再關注於外部只會拖跨於這個帝國。
到了宣德年交趾問題已經成了尾大不掉之勢,從永樂年間起明王朝在越南北部這個地方投入了太多的人力、物力,依然沒有取得大的效果,所有的人早已疲倦,但卻又無人敢提放棄,因爲這是關乎一個帝國尊嚴的問題。
宣德皇帝似乎要從更高的角度來對待交趾問題。宣德元年(1426年)皇帝召見了內閣大學士楊士奇、楊榮,皇帝表達了想放棄交趾的意思,皇帝的想法得到了兩楊的支持,這一擺不上臺面的想法終於在小範圍內公開起來。很快數日後,皇帝又在褰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面前重提此事,此事遭到了褰義和原吉的反對,畢竟一旦放棄交趾意味着二十年之功毀於一役,投入大量的財力、物力不說,死在交趾十萬以上的孤魂答應不答應還是一個問號。但我們的皇帝似乎對於此事已經下定決心,他說道:“交趾南蠻小國,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力不足供給,得其民不足使令。”皇帝的意見已經提前令羣臣知曉,當然也傳到了鎮守交趾的成山侯王通耳裡。
此時皇帝對於撤軍交趾還沒有一個通盤考慮,大約他只是開始有了這個打算,但事情的發展明顯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宣德二年,安遠侯柳升在倒馬坡中伏全軍覆沒,成山侯在沒有通告皇帝的情況下帶着他的軍隊撤出了安南。
15世紀中國人對安南的干涉主義終於以失敗而告終,終其原因乃是此地漢化程度過低,控制的成本已經大於收益。經濟學上有個概念叫做沉沒成本,中國人對於安南的佔領付出的就是沉沒成本,成本已經付出了,如果繼續佔領付出的成本只會更大。15世紀的這場干涉主義無疑給安南人民帶來不可泯滅的心理創傷,無疑令我們的大明王朝感到深深屈辱,但安南的這個弱小民族以它追求自由獨立、堅忍不拔的精神給我們的天朝上了生動一課。
雖然宣德年間各項事業都處於收縮中,但有一件事情無疑唱了反調,那就是鄭和的最後一次遠洋航行。宣德六年(1431)年鄭和的最後一次遠航啓動了,遠航的光環早已淡去,這次遠航多多少少有些勉強爲之的色彩,它已經無法令人們再興奮,年邁的鄭和最後一次邁向了那茫茫大海。當他看着那起伏的波濤,聞着腥味的海風,過往的崢嶸歲月浮現在眼前。
這次遠航照例沿着既定的路線走了一遍,並且抵達非洲東北海岸,這次航行並不是由鄭和獨自完成,在鄭和返航後,宦官洪保前往了麥加。關於鄭和的最終結局,一說死於返航途中,一說死於南京。鄭和最後一次下西洋更像是應付一次毫無意義的差事,的確,它已經成了強弩之末。我們在這裡提到這件事情主要是要弄清楚宣德皇帝爲什麼要實行這一對他施政方針根本不符的舉措。
明朝人在安南栽了一個大跟頭,宣宗皇帝試圖通過鄭和下西洋的方式來挽回帝國失去的尊嚴,所以無論文官對於這一舉措反應如何激烈,宣宗皇帝都是不遺餘力的貫徹執行。但這明顯是乏力的、是毫無意義的,因爲宣德年間早已經不具備永樂時代那種擴張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