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勝利

【門徒】

似乎一切都已經明朗,陸炳死了,嚴世蕃離開了,皇帝對他厭倦了,嚴嵩這位老江湖的好日子終於到頭了。

但徐階發現,縱使情況對自己極爲有利,那個他等待多時的機會卻仍然沒有出現。幾十年的政治搏殺經歷告訴他,若發起攻擊,就要窮追到底,但在有必勝的把握之前,絕不可輕舉妄動。

嘉靖已經離不開嚴嵩了,從嘉靖十七年起,二十多年之中,嚴嵩和他幾乎朝夕相處,清楚他的脾氣,知道他的喜好,兩人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超越君臣的關係,所以嚴嵩才能夠得到嘉靖的全部信任,並利用這種信任去清除異己,牟取利益。

也就是說,即使他們之間出現了裂痕,也並不意味着嚴嵩會就此完蛋,最多不過是罵幾句,給個處分之類,所謂革職抄家實在是一個遙遠的童話。

徐階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並不着急,二十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幾年,優勢已經在自己這邊,而現在需要的,不過是最後的臨門一腳。

徐階已經不再懼怕等待,過去多年的腥風血雨讓他明白,在政治這場耐力賽中,無論眼下有多風光,只有堅持到最後的人,纔是真正的勝利者。而與嚴嵩相比,自己有一個最大的優勢——年輕。

不要緊,不要緊,生命還很漫長,鬥不死你,熬也熬死你。

本着等待參加嚴嵩遺體告別的覺悟,徐階開始了又一輪的靜候,他原本以爲這一次自己又要等很久,然而不久之後,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打破了所有的寧靜。

對於唐順之臨走前所說的話,徐階一直心存疑慮,他曾想問個究竟,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嘉靖三十九年(1560),這位神秘的同志因操勞過度,竟然死了。

人固有一死,但多少你也得留句話,把事情說清楚再走,留下這個迷題,算怎麼一回事。就在徐階抓耳撓腮不知所措的時候,那個人真的出現了。

應該說,這是一個徐階並不陌生的人,雖然之前兩人從未見過。

他的名字叫做何心隱。

三十多年前,偉大的王守仁在天泉橋上留下了心學四訓,之後不久便飄然離世,但事實證明,思想是永不磨滅的,他的心學頑強地生存了下來,並且盛行於世。

但根據學術界的光榮傳統,只要是思想學說之類的玩意,必定會有紛爭,有門派,心學也不例外。

王守仁死後,他的門人因意見不同,分裂成爲左右兩派。而被後人公認爲正宗嫡傳的是右派,又稱江右學派。但出人意料的是,此派的代表人物非但不是王守仁的嫡傳弟子,甚至壓根就沒拜師,他就是徐階的老師聶豹。

雖說名不正,言不順,但聶豹憑藉他多年的刻苦鑽研與紮實的學術功底,成爲了江右學派的學術領袖之一,而在天泉橋上得到真傳的兩位嫡傳弟子錢德洪與王畿,卻部分修正了王守仁的理論,成爲了王學左派,又稱浙中學派,所以徐階和唐順之雖同爲王守仁的二代弟子,卻分屬於不同的派別。

但事實證明,對後世影響最大的卻並非上述兩派,而是另一個當時並不起眼的派系——泰州學派。

作爲左派的第二分支,泰州學派的觀點最爲激進,也最爲尖銳,而創立此派者,正是王守仁那位最不安分的弟子王艮。

這位當年曾想拿王守仁開涮,穿着白衣白帽招搖過市的人,也着實不是個安居樂業的主,在他的闡述下,心學成爲了一把反抗封建禮教的利劍,不但痛罵四書五經,連孔聖人也成爲了批判對象,而何心隱正是此派的傳人。

幫派問題就介紹到這裡,可見牛人就是牛人,王守仁同志才死了三十多年,竟然搞出這麼多門派,而且由於觀點不同,他們之間還經常搞論戰,罵得你死我活,所以雖說大家都是王門中人,關係卻並不太好。

而作爲泰州學派中最爲奇特的人物,何心隱有着極爲複雜的背景。

何心隱,原名樑汝元,正德十一年(1517)生,這位仁兄雖非高官顯貴,且外貌平凡,卻是一個極爲厲害的人物,他交際廣泛,社會關係複雜,用今天的話說,是個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角色。

而更爲可怕的是,這個人沒有信仰,也沒有禁忌,他藐視皇權、不信神仙、狠批孔夫子,被讀書人奉爲經典的所謂聖賢之書,在他的眼裡只是一堆狗屎,所以除本名外,他還得到了一個外號— —“ 何狂”。

此外他還痛恨封建禮教,曾公開宣揚個性解放,認爲政府除了瞎折騰,起不了任何作用,還不如廢掉了事,這在當年,大致算是個無政府主義者兼社會危險分子。

正因爲他觀點激進,加上又喜歡鬧事,連泰州學派的同志也不喜歡他,比如當時的朝廷高官,後來的禮部尚書,內閣大學士趙貞吉,雖與他同屬一派,卻極其厭惡這位狂放不羈的仁兄,老死不相往來。

但無論有何不同,說到底只是個觀點問題,作爲王學傳人,他們始終堅守着同樣的信念和膽略:寧王叛亂,就打倒寧王,楊廷和跋扈,就趕走楊廷和,雖風雲變幻、潮起潮落,然中流砥柱,傲然不倒。

現在是嚴嵩,爲一己私利,尸位素餐、殺害無辜、黨羽衆多、位高權重的嚴嵩,於是王守仁的精神火焰被再次點燃:匡扶正道,赤手空拳,亦敢與龍蛇相搏!

正是在這熊熊火焰的映射下,江右學派再傳弟子徐階、泰州學派再傳弟子何心隱,還有已經死去的浙中學派再傳弟子唐順之,消除了他們所有的門戶之見,一門三派終於再次團結起來,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標。

出乎徐階的預料,何心隱對於目前的形勢竟然十分了解,他們再次進行了詳盡的敵我雙方力量對比,這才發現,原來王學門人的力量竟然如此強大。

除去那些小魚小蝦和徐階自己不說,那位暗語中曾經出現的禮部尚書歐陽德,就是心學的忠實信徒,而徐階的老師聶豹,也曾擔任吏部尚書,太子太保,如果把這些老傢伙也忽略不計,也還有戶部右侍郎趙貞吉,禮部左侍郎、張居正的老同學李春芳等等。

然而問題在於,雖然這幫人中部長、副部長一大堆,卻沒有像陸炳、楊博那樣的天才,根本無法發揮作用,真正能派得上用場的只有徐階自己而已。

可能是唯恐徐階不夠沮喪,何心隱進一步指出了一個更殘酷的事實:

即使是你本人,徐階,也毫無用處。

十幾年來,你都在思索着同一個問題:怎樣才能除掉嚴嵩。你努力經營,苦心隱忍,只是想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事實上,答案一直在你眼前,你卻視而不見。

其實謎底十分簡單: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除掉嚴嵩的,只有一個人——皇帝。

嘉靖已經五十多歲了,已經不再是那個玩弄羣臣於股掌中的人,雖然他沉迷於修道,習慣於嚴嵩的服侍和迷惑,但他依然是皇帝,一個聰明的皇帝。

而在這樣一個人的掌控之下,沒有人可以公然除掉嚴嵩,除了他自己。

也就是說,縱使嚴嵩已經不再受到信任,縱使時機已經成熟,但要徹底解決嚴嵩,就必須得到皇帝的首肯,而憑藉徐階的影響力,這實在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

徐階無奈地認可了何心隱的觀點,但他並不氣餒,因爲他知道,方法或許就在眼前這個人的心中:

“那你有辦法嗎?”

“是的,我有辦法。”何心隱自信地答道。

【玄機】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再聰明的人也不例外,包括嘉靖在內。

而一旦有了疑問,卻又得不到解答,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去問人,但如果這個疑問無人能夠回答,那又該去問誰呢?

嘉靖就遇到了這樣一個難題,他的問題很多,比如國家前景如何,明年會不會災荒,我還能活多久等等,而這些問題大臣是不敢也不能回答的,因爲他是皇帝,而且十分剛愎自用,如果自作聰明,鬧不好是要殺頭的。

但這難不倒嘉靖,他很快就想到了解決難題的方法,既然不能問人,那就問神。

雖然神仙和咱們不住在一個小區,也不通電話,不能上網,但經過我國人民的長期科研,終於找到了和神仙們聯繫的方法,比如跳大神、上身之類的高科技手段,並作爲著名的糟粕垃圾,一直流傳至今。

但上述方法都是民間百姓使用,皇帝自然有皇帝的獨特搞法,而嘉靖的那套系統叫做扶乩。

所謂扶乩,是一種玄乎其玄的玩意兒,大致方法是皇帝把要問的問題寫在紙上,然後密封起來,由太監轉交給道士,再由道士當衆燒燬,權當是轉交給神仙,這就算是問完問題了。

那麼答案去哪裡找呢?你總不能指望天上掉塊磚頭,上面寫着幾個大字“我不知道”吧。

正確的程序是這樣的,先找來一個沙盤,在沙盤上搭個架子,架子上有兩根樹枝,分別由兩個太監用指頭搭住,等到道士把皇帝的問題燒掉,不,是轉交神仙,兩人便即刻作中風狀,兩眼緊閉,任由指頭在沙上亂畫,神仙的答案就是這個了。

可能有人會問,要是畫的四不像,那該怎麼辦,告訴你,不要緊,皇帝大人自然會去琢磨,畢竟我們也不能指望神仙大人的書法水平。

二十多年來,皇帝一直通過這種方式和神仙溝通、交流心得、請教問題,於是疑問又出現了,以嘉靖的性格,怎麼能夠幾十年如一日去研究扶乩中出現的莫名其妙的符號呢?

嘉靖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所以答案是,他所看到的並不是鬼畫符,而是足以識別的漢字。

其實用指頭搭在樹枝上,也是可以寫出規範回答的,但需要一個條件——故意,只要你沒有被鬼上身,只要你還有清醒的意識,你的手腕就能讓你寫出清晰的漢字,當然這絕不是神仙的意圖,而是你自己的答覆。

也就是說,嘉靖先生費盡心機得到的所謂神仙熱線,不過是出自幾個道士太監的手筆,但由於他過於期待上天的信息,所以仍然無怨無悔地相信了它幾十年。

其實這也怪不得道士和太監,人家也是迫不得已,你寫那些無聊的問題,還不許人看,偏偏還要神仙回信,亂畫一氣你又看不懂,看不懂就要發脾氣,到時自然還是下人們遭殃,道士也好,太監也罷,大家出來混,不過是想混飯吃,何苦難爲人呢,就這麼忽悠着過吧。

而在這個把戲中,最爲關鍵的人卻不是皇帝,而是那個燒掉紙的道士。

因爲他是轉交皇帝問題的人,也是最爲重要的一環,所以這個職位一向由皇帝最寵信的道士擔任,比如之前的邵元節,後來的陶仲文,以及現在的藍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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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道行人如其名,還真是有點道行,據說他算命看相十分之準,名聲很大,便被推舉進宮爲皇帝服務,並擔任那個燒紙的工作。

何心隱的第一步計劃就此實現。

這位藍道行先生固然是個道士,但他除了信太上老君外,還信王守仁。

作爲道士兼何心隱的朋友,藍道行對心學的興趣似乎一點不亞於修道煉丹,而作爲忠誠的王學門人,他們有着共同的敵人——嚴嵩。

政治局勢最爲複雜的時刻莫過於此,嚴嵩失勢,開始收縮防守,徐階得勢,卻無法根除對手,在這迷霧重重之中,清醒而睿智的何心隱終於找到了唯一的突破口——嘉靖。

嘉靖是一個太過聰明的人,他防備大臣,厭惡太監,但他也有着自己的弱點——道士。只有道士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只有道士才能真正影響他的決定。

於是在不久後的一次扶乩中,嘉靖同志和神仙展開了一次深入溝通。

這一次,嘉靖同志提出了一個十分有深度的問題:爲什麼天下未能大治呢?

當然,根據程序,他提出的這個問題是密封的,只有神仙知道而已,但在他把紙條交由藍道行同志轉呈的時候,由於神仙大人出差,藍大仙自然當仁不讓,臨時擔任了代言人的角色。

所以當寫有問題的紙張被當衆焚燒之後,在中風太監的操控下,神仙的回答顯露在沙盤之上:

“奸臣當道,賢臣不用!”(特別提示:標點系本人友情提供)

看到神仙發話了,嘉靖隨即寫了第二張紙條:

“奸臣何人?賢者何人?”

神仙再次回答:

“奸臣如嚴嵩,賢者如徐階。”

如此看來,嚴嵩和徐階的知名度實在很高,居然連神仙都知道。

忽悠繼續進行,但如果你認爲嘉靖同志就這麼好糊弄,那就錯了。

這位聰明絕頂的皇帝發出了質疑:

“既然如此,爲何奸人不遭天譴?”

我相信,當藍道行偷看到這句問話時,他的精神已經緊張到了極點,但他沒有慌亂,而是作出了一個完美的回答:

“留待皇帝自裁!”

原來老天爺也是尊重自己的,嘉靖終於滿意了,嚴嵩的命運就此定局。

既然老天爺都不喜歡嚴嵩了,那麼還是讓他滾遠點的好,不然自己的長生報告,老天爺估計也不會簽字蓋章的,這大致就是那天之後,嘉靖同志的真實感想。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徐階的耳朵裡,他當即興奮起來,因爲他知道,自己等待十餘年的機會終於來到了。

於是他找來了鄒應龍。

“現在是動手的時候了。”

當鄒應龍聽到這句話時,他毫不遲疑地答應了,在屈辱和隱忍之後,反擊的時刻終於到來。

“我即刻寫奏疏彈劾嚴嵩!”他摩拳擦掌,準備馬上就幹。

徐階卻攔住他,神秘地笑了笑:

“彈章自然要寫,但對象並非嚴嵩。”

鄒應龍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薑還是老的辣,一點不錯,真正的目標應該是另一個人。

他立刻趕回家,連夜寫好了那份著名的奏疏,雖然在歷史上,這篇彈章的文才與知名度遠遠不如楊繼盛和海瑞的那兩篇,但是,有效。

很快,嘉靖就看到了這篇奇文,真可謂是開門見山:

“工部侍郎嚴世蕃憑藉父權,專利無厭!”

鑑於篇幅太長,這裡就不多摘錄了,在列舉了衆多罪行之後,鄒應龍寫下了一句在彈章中十分罕見的話:

“臣請斬世蕃首懸之於市,以爲人臣兇橫不忠之戒!”

刀子都亮出來了,真可謂是殺氣沖天。

雖說鄒兄是奉命行事,但他依然是值得稱讚的,因爲在這篇奏疏的末尾,還寫着這樣一句話:

“苟臣一言失實,甘伏顯戮!”

這就是傳說中的玩命,綜合此文的中心思想,不外乎這樣一個意思:

嚴世蕃是個壞人,罪行累累,請皇帝陛下殺了他,如果我說的話有一句不真實,陛下就殺了我吧!

積聚了二十年的怒火終於爆發了,不用再忍了,也不用再退了,生、死,成、敗,就看這一錘子買賣!

這記重錘錘中了,合適的人,在合適的時間,摧向了一個合適的目標。

徐階實在是聰明到了極點,他知道嚴嵩已經失寵,但他更知道,二十多年的交情,嘉靖絕不忍心對嚴嵩下手。所以要徹底攻倒嚴嵩,必須先打倒嚴世蕃。

嚴世蕃是嚴嵩的智囊,也是嚴黨的支柱,而更爲重要的是,對於這個人,嘉靖沒有任何手軟的理由。

很快,皇帝顯示了震怒,他連下幾道諭旨,嚴令緝拿嚴世蕃,並將其逮捕入獄,而嚴嵩也接到了一道令旨,大意如下:雖然你兒子有罪,但我相信與你無關,你是無辜的,可是你畢竟是他爹,怎麼說也要負上點教育責任,所以我體諒你,現在撤去你的所有官職,你也不用管事了,安心退休回家養老吧!至於你的退休工資,我也會按期發放的。

此時,是嘉靖四十一(1562)年五月。

接到聖旨的嚴嵩如五雷轟頂,他曾預料到有這麼一天,卻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勢頭這麼猛,但老流氓就是老流氓,他又拿出了從前的手段,一方面上奏請罪,暗地裡卻上密摺向皇帝求情,表示自己身體好,還能多幹幾年(多貪幾年),希望繼續爲大明發揮光和熱。

但他等來的不是皇帝的挽留和感動,而是朝廷官員的催促:已經是退休的人了,怎麼還不上路?快滾!

就這樣,政壇常青樹,混跡江湖半輩子,擔任首輔十餘年的老壽星嚴嵩終於倒臺了,此刻距沈鍊之死六年,距楊繼盛之死八年,距夏言之死十五年。

但勝利終究還是到來了。

歷史一次又一次地告訴了我們這樣一個真理:

正義和公道或許會遲到,卻絕不會曠課。

【終結?】

一切都如此地順利,嚴嵩倒了,嚴世蕃入獄,嚴黨四分五裂,勝利似乎已然屬於了徐階。

當鄒應龍因奏疏命中而名聲大噪,嚴世蕃黯然神傷,高唱囚歌,朝中一片歡欣鼓舞之時,徐階卻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去拜訪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去的是嚴嵩的家,而去的目的,是爲了安慰嚴嵩那受傷的心靈。

和所有人一樣,嚴嵩大爲意外,但意外之餘他也感激涕零,都到了這個時候,徐階同志竟然還如此仗義,實在是個好人,於是他頓首不已,千恩萬謝。

可以肯定的是,徐階沒有精神失常,更不會突然轉性行善。作爲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所以會如此這般,只是因爲他很清楚,一切還尚未終結。

這是一個十分正確的判斷,長達十餘年的鬥爭,明代有史以來最爲強大的奸黨,一個夾雜着無數智慧與陰謀,天才輩出的年代,如此精彩的一幕演出,是絕對不會就此草草謝幕的。

真正的好戲纔剛開始,徐階下完了自己的那步棋,現在輪到嚴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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