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的班底】
重返京城的徐階開始在新單位上班,他的職務是東宮洗馬兼翰林院侍讀,簡單說來就是太子黨兼宰相培訓班學員,十年之後,他再次進入了帝國的權力中心。
但這次他不再像十年前那樣得意了,因爲一路走來,他已爲自己的囂張付出了代價,而且他還得知,自己能夠死魚翻身,竟然是託那位夏首輔的福。
他簡直難以相信,在朝廷的官場上,還有如此不計前嫌,公正處事的人,徐階的心中充滿了感激,他決定帶上禮物,去拜會這位前輩。
可當他見到夏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似乎打錯了算盤。夏先生對他十分冷淡,也沒收他的禮,只是板着臉看着他,還沒等他說完感謝詞,就揮手打斷了他,丟下一句話,讓他走人:
“我對你並無好感,召你回京,只是爲國選材而已,你無需謝我,今後也不必再來。”
徐階收回了禮物,臉上卻露出了笑容,因爲他已經瞭解,眼前這個做了好事也不認賬的老頭,雖然看似古板嚴肅,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徐階的判斷是正確的,自從進入朝廷以來,夏首輔曾多次親自查問他的工作情況,並曾對他讚不絕口。但這一切,他從沒有在徐階的面前提起過。
就這樣,六十多歲的夏首輔與三十多歲的徐翰林建立了一種奇特的關係,一種沒有利益,沒有交易的真誠關係。
夏言是個有着堅定道德原則的人,他雖然深通官場原則,但也不怕皇帝,不畏權貴,敢於直言,不搞山頭主義,只要對國家有利的事情,他都願意去做。所以他願意提拔那些有能力的人,即使他並不喜歡這個人——比如徐階。
此外,夏言還有一個特點——從不拉幫結派,無論有多少人主動登門投靠,他都加以推辭,是個結結實實的官場光棍,但如果你認爲這是一種高尚的品德,那就大錯特錯了。
要知道,夏言先生也是官場的老狐狸,他不搞小團體,那是做給皇帝看的,皇帝是最大的光桿司令,只喜歡比他更光的人。
按說這一招沒錯,但夏言做得過了頭,在工作中從不團結同志,每天昂頭走道,也不怕摔跤,以致於大臣們編了這樣一句順口溜——“不見夏言,不知相尊”。
混到了這份上,也就離死不遠了。
相對而言,徐階的情況要好一些,他多少也能搞點關係,交幾個朋友,但和同時代的絕頂政治高手相比,他的臉還不夠厚,心還不夠黑,如果失去夏言的庇護,僅憑現有的資源,要應對即將逼近的那幾個可怕的敵人,結局只有死路一條。
但上天似乎始終保佑着這個人,自從他踏入東宮的那天起,一個強大而神秘的政治組織就已開始緊密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當時的東宮,雲集了朝廷中的精英分子,他們大多是翰林出身,且年紀不大,在官場中混的時間不長,相對比較簡單。但敏銳的徐階卻驚奇地發現,在這裡,似乎活躍着一個秘密的政治組織,成員彼此之間有着十分緊密的聯繫。
出於好奇,他結交了其中的兩個人,一個叫趙時春,另一個叫唐順之。
作爲嘉靖二年(1523)的探花,徐階在擺資歷時,是很有點炫耀資本的。但如果翻開這兩個人的履歷,就會發現人外有人實在不是句空話。
趙時春,平涼人,十四歲中舉,嘉靖五年(1526)會試第一名,會元。
唐順之,武進人,嘉靖八年(1529)會試第一名,會元。
徐階之所以去接近他們,主要是出於好奇,因爲他發現,這幫人的言談舉止十分奇特,不同於常人,但當他小心翼翼接觸對方的時候,才發覺這兩個人對他抱有同樣濃厚的興趣。
趙時春和唐順之熱情地接納了他,並很快成爲了他的朋友,而隨着瞭解的深入,徐階吃驚地發現,他和這兩個人有着很多共同點,從處事原則到政治見解,竟然如此驚人的相似。很快,他們由朋友變成了同志。
所謂同志,是指志同道合的人。
但在這種融洽的氣氛中,徐階的疑心卻越來越大,他的直覺告訴他,這種相似絕不是偶然的,在它的背後一定隱藏着什麼。
直到有一天,他聽到唐順之的那句話後,才最終解開了這個疑惑。
“我是王畿的弟子。”
徐階笑了,很久以前,聶豹曾對他提過這個名字,他十分清楚地記得,王畿是王守仁的嫡傳弟子。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卻因爲一個共同的身份走到了一起——王學門人。
“還有其他人嗎?”徐階終於明白,到底是什麼把這些不相干的人聯繫在一起。
“是的,還有很多人。”唐順之意味深長地答道。
就這樣,徐階成爲了他們中的一員,因爲他們秉持着同一個信念,遵從同一個人的教誨。
這是一個特別的團體,將他們聚攏在一起的不是利益,而是一種共同的政治理念。
出人意料的是,後進的徐階卻很快成爲了團體的領導者,經常組織大家搞活動(學習交流心學),這是一個比較奇怪的現象,因爲按照輩分來算,唐順之纔是真正的第三代嫡傳弟子,而徐階的老師聶豹並未正式拜師(自封的),論資排輩怎麼也輪不到徐階。
但大家對此毫無異議,因爲他們十分清楚,處於事業上升期的徐階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徐階就此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個班底,而他的這一段經歷卻往往爲人們所忽視,這並不奇怪,因爲和當時爲數衆多的政治幫派相比,無論人力還是物力,這個組織實在一點也不起眼,但事實證明,正是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團體,在那場決戰的最後一刻,發起了決定勝負的一擊。
東宮是沒有什麼事情乾的,徐階就這樣在王守仁理論培訓班呆了四年,等來了一個新的職位。
嘉靖二十二年(1543),徐階被任命爲國子監祭酒,大致相當於今天的國家行政學院校長,這裡的學生不用參加公務員考試就能當官,雖說名額有限,但只要能混出來,職業前景還算不錯,見到徐校長自然也得畢恭畢敬行禮,這就是徐階的第二個人脈資源。
加快速度吧,徐階,你的戰前準備時間已不多了。
兩年校長任期之後,徐階得到了一份至關重要的工作——吏部左侍郎,即人事部副部長。
徐階實在應該感到幸運,如果沒有這份工作,他將極有可能失去站上決鬥舞臺的資格,被人乾淨利落地幹掉,或是淪爲一個不起眼的配角了此一生。
科學研究證明,上至三皇五帝、下到二十一世紀,遠達非洲叢林食人部落,近抵家門口的老大媽居委會,無論哪個國家,哪個時代,人事部門都是最牛的,說提你就提你,讓你滾你就得滾。
因此,明代的吏部向來都是最難纏的衙門,所謂話難聽、臉難看是也,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就敢訓地方布政使,你還不敢還嘴,老老實實地給人家當孫子,要不爺爺不高興,給你小子檔案寫上兩筆,管保你消停二十年。
徐階卻是唯一的例外,自打他進入吏部後,就沒有訓過一個人,每逢有地方官晉見,只要他有時間,都親自接待,還要談上個十幾分鍾,搞得很多人誠惶誠恐,激動不已。回去時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逢人就講,兄弟我在吏部的時候,徐侍郎如何如何,太夠哥們意思了。
不過據本人估算,按照徐階的工作強度,估計能把那些人的名字記住就很不錯了,鬼才記得說過些啥,但無論如何,徐階藉此獲得了廣泛的羣衆基礎,成爲了官場上炙手可熱的人物。
繼續努力,那場驚天鉅變很快就要來臨了,還有一年。
此時的嚴嵩也正在緊密地籌劃着,情況已到了極爲危險的地步,夏言佔據高位,自己的僞裝已經暴露,圖窮匕見,必須採取措施除掉他。
但嚴嵩沒有信心,因爲夏言比他的前任張璁強得多,他有才幹,有城府,而且從不畏懼,善於鬥爭,實在是太強大了。
然而此時,有一個人站了出來,他告訴嚴嵩,其實,夏言很容易對付。
這個人叫嚴世蕃,是嚴嵩的兒子。此人長得很有特點——肥頭大耳,還瞎了一隻眼睛,算是個半盲。就這副長相,走在街上都影響市容,但事實證明,他確實是一個極爲厲害的人物。
“夏言才高善斷,貌似剛硬,卻處事猶豫,優柔寡斷,雖身居高位,其實並不可怕,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嚴世蕃自信地看着他的父親,接着說道:
“所謂舉世奇才,放眼當今天下,三人而已!”
“第一個,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楊博。”
楊博,蒲州人,嘉靖八年(1529)進士,考試成績一般,高考後分配到偏僻地方上當縣長,和同學們比起來,混得那叫一個灰頭土臉,但這位仁兄可謂金魚豈是池中物,一到下雨就翻身,很有幾把刷子,雖是文官,卻也精通軍事,後來不知怎麼地,被當時的內閣大學士翟鑾看中了,調到京城,先在兵部武選司當處長,然後去了職方司(俗稱最窮最忙)當司長。
因爲他升得太快,很多人都不服,但事實證明,高級領導的眼光是不會錯的,楊博確實是一個天才,他有着一項極爲特別的本領——過目不忘,據說大到國家政事,小到各地地形地貌,只要他見過一次,都能熟記於心。此外他還能說好幾地方言,這要換到今天估計也是個月薪過萬的金領。
因此,他除了幹好日常工作外,還經常給領導當秘書,出去視察。
而他最爲光輝的經歷就發生在當秘書的日子裡。
有一次,翟學士奉命去巡邊,就是所謂的視察國境,慰問官兵,這是個苦差事,當年又沒有直升飛機,這邊防哨所要是建在窮鄉僻壤,高原地帶,大學士也得爬山溝,見到人喝杯茶纔好走人交差。
唯恐一去不復返的翟學士決定帶上楊博,事實證明,這一舉措是十分英明的。大明天下着實不太光明,一路上風吹冒淋就不說了,到了肅州,竟然碰上了劫道的。
這也真是怪事,朝廷的第二號人物(翟鑾內閣排名第二)竟然被強盜打劫,但在那年頭,管你是啥幹部,人家強盜也是幹本職工作,一句話,交錢!
更爲奇怪的是,見到這羣劫匪,翟學士的隨身侍衛竟然沒有一個站出來,而翟學士本人也是目瞪口呆,因爲這是一幫有政治背景的劫匪——蠻番。
所謂蠻番,是指當地少數民族或是不開化人羣,這幫人靠山吃山,聽說大官到了,不但不怕攤派(窮地方也沒啥好攤的),反而奔走相告,秉承大官大搶,小官小搶的精神,熱情動員大家去劫道,反正天高皇帝遠,不搶白不搶。
當然了,他們劫道也是先禮後兵的,先派人去接觸,所謂“邀賞”,給錢最好,要是邀不到,咱們就回家去操傢伙。
思前想後,翟學士決定用武力解決問題,可是身邊侍衛卻不執行他的命令,原因很簡單:對方人多,真的很多(數百遮道)。
這是打頭陣的,人家還特地放了話,七大姑八大姨的還沒到呢,吃完飯就來。
麻煩了,這偏僻地方,地方衙門也沒多少人,要調兵來救,只怕等人到了,翟學士的腦袋已經被人拿去當夜壺了。
關鍵時刻,面子不重要了,既然打不得,翟學士便打算開溜,然而這時楊博站了出來:
“有我在,必保大人無恙!”
翟鑾十分好奇地看着楊博,停住了腳步。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只要你敢忽悠,什麼奇蹟都是可能發生的。
正所謂:只有想不到,沒有忽不了。
楊博召集了所有的侍衛,讓他們整理好着裝,拿好禮儀裝備,然後威風凜凜地走出了營房,還沒等蠻番反應過來,楊博就對着他們大喝一聲:
“列隊迎接!”
這一嗓子把劫匪吼糊塗了,被劫的還敢這麼囂張?
囂張的還在後面,楊博接着喊道:
“翟大人是內閣大學士,親率大軍先行至此,你們出來迎接,竟然只來了這個幾個人,其餘的人哪去了?!若還敢如此輕慢,就把你們都抓起來!”
您一被劫的還嫌咱們人手少?這下子搞得強盜們也無所適從了,正在躊躇不定的時候,楊博又發話了:
“看在你們出來迎接的份上,還是給你們一些賞賜,下次注意!”
這就是傳說中的又打又拉,楊博兄可謂是聰明絕頂,要知道人家強盜也講究吉利,從來不走空趟,給點錢也是個意思。
翟學士終於安全地回到了京城,而楊博也因此名聲大噪,成爲了朝中頭等重臣。
“第二個人,是錦衣衛指揮使、都督同知陸炳。”
【明代最強錦衣衛】
嘉靖十八年(1539)二月丁卯。
夜四鼓嘉靖行宮。
外出巡遊的嘉靖在他的行宮中安睡,與此同時,幾縷黑煙卻開始在陰暗的角落裡升騰。
瞬息之間,火起,由於風大天黑,火勢蔓延很快,又不易控制,侍衛們倉促之間不熟悉方向(此爲行宮),找不到皇帝,眼看火勢越來越大,很多侍衛已然放棄了希望,準備上街買白布籌劃追悼會了。
正在此時,只見說時遲,那時快(評書用語,藉着用用),一位兄弟突然淋溼上衣,光着膀子就往火海里衝,衆人正瞠目結舌,沒過多久,這位救火隊員又揹着一個人衝了出來。
大家正感嘆這哥們真傻,爲一年幾十兩銀子還真敢玩命,等到看清他背上的人時,大家又一致感嘆,這條命玩得真值,值大了。
嘉靖皇帝就這樣被人揹出了火海,可謂九死一生。
等到侍衛安置好了皇帝,這位救人者洗了把臉,露出真面目的時候,大家卻又徹底喪失了感嘆的勇氣,即刻一鬨而散,有多遠跑多遠。
因爲這是個職業特殊,不好招惹的人,他就是陸炳,時任錦衣衛南鎮撫司最高長官。
縱觀整個明代,特務組織層出不窮,但貫徹始終的只有兩個,錦衣衛和東廠。
錦衣衛的歷史最爲久遠,但東廠卻後來居上,因爲掌管東廠的是太監,雖然由於不幸捱了一刀,體力往往不如常人(練過葵花寶典的除外),卻容易成爲皇帝的親信,而錦衣衛長官指揮使身體沒有明顯缺陷,自然要稍遜一籌。
久而久之,錦衣衛的地位越來越低,個別不爭氣的長官竟然會主動給東廠太監下跪,自永樂之後,在大多數時間裡,東廠一直佔據着壓倒性優勢,而錦衣衛只能無奈地扮演着配角。
只有一個例外。
似乎是上天的刻意安排,在這風雲激盪的時代,陸炳出現了,在這個可怕的人手中,錦衣衛將成爲最爲恐怖的鬥爭武器。
但更爲有趣的是,這位威震天下十餘年,讓人聞名喪膽的錦衣衛陸炳,其實算不上是個壞人。
陸炳,出生在一個不平凡的家庭,家裡世代爲官,請注意“世代”兩個字,厲害就厲害在這裡,這個“世代”到底有多久?
一般來說,怎麼也得有個一百年吧?
一百年?那是起步價,六百年起!還不打折!
據說他家從隋唐開始就做官,什麼五代十國、大宋蒙元,無數人上上下下,打打殺殺,似乎和他家關係不大,雖然中間也曾家道中落,苦過一段時間,但基本上總能混個鐵飯碗,其堅韌程度,連五代時候的那位超級老油條馮道,也是望塵莫及。
到了明代,這一家子更是不得了,陸炳的父親陸鬆接替了祖上的職位,成爲了一名宮廷儀仗,不久之後,又被一位藩王挑中,成爲了貼身隨從。
應該說,在明代跟着藩王混實在沒有太大的前途,不是跟着造反被砍死(成功者只有朱棣先生),就是呆在小地方悶死。可偏偏這位藩王是個例外——興獻王。
他的兒子就是嘉靖,這個大家都知道了,可陸鬆雖然運氣不錯,他的老婆運氣卻更好——被召入王府當了乳母,爲什麼說運氣好呢?
因爲她餵養的那個孩子正是嘉靖。
可是陸炳兄當時年紀還小,又不能丟給幼兒園,於是陸炳只得隨着母親進了王府,母親餵奶,他在一邊玩。
幾年後,他依然在那裡玩,只是旁邊多了一個朋友。
陸炳先生的童年是這樣度過的,和他一起玩的那個夥伴後來進京成爲了皇帝,陸炳則始終跟隨在他的身邊,護衛着他。
簡單概括一下,陸炳和皇帝吃同樣的奶長大,玩同樣的遊戲,用今天的話說,是光屁股的朋友。
所以你大可排除他投機的可能性,這位兄弟之所以去客串救火隊員,其主要原因在於,裡面的那個人是他的朋友。
這就是陸炳的家庭情況,祖上七八代不是官僚,就是地主,這要趕上劃成份那年頭,估計得拉着遊街兩三個月。
所謂富家多敗子,然而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陸炳,卻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太不同尋常了。
有時你在生活中會遇到這樣一種人,學習比你好,體育比你強,家裡比你富,長得比你帥……好了,就不列舉了,總之一句話,不比你也氣死你。
陸炳大致就屬於這個類型,小夥子長得很帥,體格也好,更爲特別的是,他有一種獨特的走路姿勢——“行步類鶴”。
真是人才啊,只要回家翻翻趙老師的動物世界,看看鶴是怎麼走道的,你就明白,陸炳先生實在太不簡單了。要換了一般人,非得累死不可。
有錢有勢,相貌出衆,姿態“優雅”,有這樣的條件,你想不囂張都難,可偏偏這兄弟還有一個特點——謙虛謹慎。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出身顯貴的陸炳是一個十分低調的人,對周圍的人也十分客氣,沒有一點**的架子。更讓人稱奇的是,這位兄弟的官位竟然是自己考來的。
明代科舉分兩種,文舉是其中一種,全國人爭幾百個名額,難度超高,然而還有一種考試比這玩意更難考,那就是武舉。
文考是千軍萬馬走獨木橋,那武考大致就算是走鋼絲了。考試這玩意也要看運氣,什麼心理素質、營養程度、考官喜好之類的多了去了,要是掉下去,不要緊,淹不死的爬起來再考。
可這一套在武考那邊就行不通了,因爲那是要抄真傢伙幹仗的,考試內容豐富多彩,除了馬戰、步戰外,還要考弓箭射擊技術,這幾場夾帶複印資料是沒用的,您要不會,趁早別上場,沒準就被人給廢了。
但最不幸的事情在於,您就算挺過了體能測試,武藝展示,到最後關頭,還有一道缺德的關卡——策論。
所謂策論,也就是給你個題目,讓你寫答案,比如什麼我國周邊軍事形勢等等。
這就是難爲人了,搞這一行的人基本都是武將世家出身,說得不好聽就是職業軍事文盲,以大老粗居多,能把自己姓甚名誰、字什麼寫清楚就很值得表揚了,您還指望這幫人寫策論?
當然了,高人不是沒有的,陸炳就是其中一個,這位仁兄嘉靖八年(1529)參加會試,不但功夫了得,還極有文采,就此一舉中第。
如此的精英人才,又是皇帝的鐵兄弟,自然不用發配地方,考試結束之後,陸炳被授予了一個特殊的職位——錦衣衛副千戶。從此他就成爲了這個神秘機構的一員。
此後他認真積極工作,一路高升,到了嘉靖十八年(1539), 這位仁兄把皇帝從火裡撈起來之後,終於更上層樓,成爲了特務中的特務——大特務(錦衣衛指揮使)。
事實證明,這位陸指揮實在是個不同凡響的人,一般來說,特務的主要工作不外乎四處探頭,打小報告,栽贓陷害等等,可是陸指揮上任後乾的第一件事卻着實讓下屬們目瞪口呆——平反冤獄。
錦衣衛下屬兩大鎮撫司,分別爲南鎮撫司和北鎮撫司,南鎮撫司管理錦衣衛的經常事務,而北鎮撫司卻只管一個監獄——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詔獄”,又稱“錦衣獄”。
“詔獄”,俗稱人間地獄,一旦蹲進去,如果不從身上留下點紀念品,只怕是很難出來的,前期裡面主要關達官顯貴,後來門檻降低,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的也能到此一遊。
管監獄的這幫人素質也確實不高,總是乾點敲詐勒索之類的事,甭管有罪沒罪,關進來就打,打完就要錢,沒錢接着打,景況極慘,估計竇娥到了這裡,都不覺得自己冤。而且這幫人態度十分認真,冤案也能做得天衣無縫,文書一應俱全,一點都看不出破綻,想整治他們根本沒門。
所以歷代錦衣衛指揮都知道,都不管,於是陸炳來管。
有一天,他突然召集辦案人員來開會,等到這幫搞冤案的兄弟到了地方,陸炳先招待客人,問候致意,然後十分客氣地點出幾個案子,讓他們講講案件情況。
這幫老油條自然不說實話,說東扯西,來來去去,啥也不說。
陸炳倒也不生氣,只是叫來了一個下屬,對他下達了這樣一個命令:
“出去把門關上,沒有我的命令,一個也不準放出去!”
然後他怡然自得地坐了下來,悠閒地看着面如土色的屬下們。
意思已經擺明了,今天不把問題說清楚,大家就都別走了,反正我住這,看誰熬得過誰。
這幫兄弟也着實沒種,一見到這個架勢,很快就老實交待了。
事情解決了,可有一點他們始終也想不通,案卷做得密不透風,欺上瞞下綽綽有餘,怎麼會被人看破呢?
其實陸炳並沒有看案卷,他只是去了一趟詔獄。
詔獄裡蠅蟲滿天,惡臭撲鼻,除了犯人,看守都不願意在裡面多呆,但陸炳去了。
他在牢裡仔細盤問了許多犯人,耐心聽他們陳述冤情,然後一一記錄下來,認真盤查。
冤情就此大白。
這樣看來,陸炳似乎是個好人。
但是與此同時,他的也有着另一面——黑暗的一面。
因爲升得太快,當陸炳成爲錦衣衛最高長官的時候,他的很多屬下都是他曾經的領導,對這個毛頭小子自然很不滿意,也從不聽話。
陸炳對此十分清楚,卻從不發火,而且非常敬重前輩。
但這一切都是假象,當這些老同志被**湯灌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陸炳下手了,依然不動聲色。
很快,那些不服從領導的老資格們紛紛被調走,或是勒令退休,倉促之間很多人不知所措,卻也無計可施。陸炳的搶班奪權大計就此完成。
所謂事可以做絕,話不能說絕,是也。
“第三個人,是我。”嚴世蕃最後這樣講。
應該說,他確實沒有吹牛。
嚴世蕃這個人,看起來不起眼,他沒有楊博的急智,也沒有陸炳的深沉,爲人處事十分囂張跋扈,從來都不招人喜歡,但他卻極有可能是三個人中最爲厲害的一個。
因爲他的優點雖然簡單,卻很實用——聰明。
他實在是一個聰明到極點的人,據說他跟人談話,對方說上句,他就知道人家下句要說什麼,而且他看人極準,無論你是老奸巨滑還是天真爛漫,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此外,他還有一門獨門絕技,是另外兩人望塵莫及的,那就是寫青詞。
嚴嵩寫不好青詞,雖然他很努力,但確實是寫不好,無奈之下,他找到了自己的兒子代筆,結果出人意料,送上去的青詞受到了嘉靖同志的表揚。應該說,嚴嵩能夠得寵,很大程度上要感謝這位槍手。
然而舉世奇才嚴世蕃之所能夠升官,完全是靠他爹,這倒也不值得奇怪,對這種特殊人才,搞搞特殊化似乎也很正常。
於是在老爹的提攜下,嚴世蕃當上了工部左侍郎兼尚寶司少卿,大致相當於建設部副部長,兼機要室主任。
估計當時的朝廷裡,最肥的就是這兩個位置,天天搞工程,和包工頭打交道,拿回扣那是家常便飯,加上他還管機要印章,和嚴老爹那是一拍即和,兒子通報消息,老子索賄受賄,貪得不亦樂乎。
所以在嚴世蕃看來,天下雖大,卻只有三人而已:楊博、陸炳,和他自己,夏言並不足道。
說是這樣說,但嚴嵩卻用冷笑迴應了自己的兒子:
“夏言是首輔,位高權重,人事升浮,只在舉手之間,你空口亂言,又能拿他怎麼樣?”
嚴世蕃自信地笑了:
“夏言雖然厲害,卻並非不可戰勝,只要滿足一個條件,三年之內,此人必亡!”
嚴嵩終於興奮了起來,他好奇地等待着嚴世蕃的那個條件。
“三人之中,若得其二,一定能夠擊敗夏言!”
嚴嵩泄氣了。 wωw. TTkan. ¢ ○
“我曾與楊博交往數次,此人不願加入我們。”
這話沒錯,楊博兄胸懷韜略,平日就喜歡在兵部呆着畫地圖,自然不來趟這趟渾水。
“那陸炳呢?”嚴世蕃依然滿懷希望。
“你不知道嗎,他是夏言的人。”嚴嵩苦笑着回答。
這話也沒錯,陸炳兄自幼貴族出身,還是很有點政治理想的,十分欽佩清正廉潔的夏言,雖然他確實比較貪錢,卻也瞧不上名聲太差的嚴嵩,見面點頭打個招呼,老死不相往來。
於是嚴嵩父子又回到了起點,但值得欣慰的是,只要嚴世蕃的腦袋不出現突然進水之類的意外,三人中還是有一個站在他們一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