嚮導不靠譜,汪孚林即便再擔心歙縣城中情況,卻也不敢繼續再亂走了。畢竟,後世那些成熟景區尚且還會發生迷路事件,更不要說眼下。於是,他任由小北猶如抓小賊似的揪着小和尚不放,立刻開始原路返回。好在小和尚吃一塹長一智,再也不敢亂顯擺自己的記憶力,一路磕磕絆絆,總算回到了先頭走過的地方,至少像那麼一條小路,有點踐踏跡象的路。
這一次,汪孚林看了看天色,算算回去一路得花的時間,再也信不過小和尚了,直接讓小北把這傢伙扔下,吩咐其自己回福聖寺。緊跟着,他仰頭望了望太陽分辨了一下方向,順着有踐踏的痕跡,認準了方向走。事實證明,在這座不算很高很險峻的西幹山,認準日頭,順着前人踩出來的路,要比一個不靠譜的嚮導要可靠得多。約摸走了一刻鐘之後,他突然只覺得自己被人一把拉住了。
“喂,咱們這次不會再走錯吧?那小和尚都被丟下了,要是走錯,這回可是連來路都找不到了!”
“放心,我這次多長了個心眼,沿路都做了記號。”汪孚林甩了甩袖子,見小北還用懷疑的眼神盯着自己,他便無奈地指着地面說道,“你自己看看腳下的路,是不是比咱們之前跟着那傻和尚走的路要好走一些?至少這還像條路,不像是剛纔,簡直像是往深山老林裡鑽!剛剛福聖寺後門是朝着東面,我們這會兒就是往東走,我想,再走一陣子。應該就能看到府城和縣城。”
“書呆子居然比山裡的和尚還認路?”
小北嘴裡如此嘀咕,等到跟着汪孚林又拐了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居高臨下,就只見彼此毗鄰的徽州府城和歙縣縣城赫然在望。她一個箭步竄上前去。又驚又喜地叫道:“居然走對了,太好了!”
“別高興得太早,山裡走路都這樣,看到歸看到,真正走到地頭還早呢!被那個呆蠢小和尚給浪費了很多時間,接下來得加快速度了。你可別拖後腿!”
汪孚林隨口一句話將高興太早的小丫頭給拉了回來,自己便繼續走在了前面。果然,東拐西繞不一會兒,底下的城池就看不到了,他也覺察到背後那那本來嘰裡咕嚕的聲音漸漸消失。只有幾乎同調的腳步聲。知道小北丟下葉明月跟着自己,之前又被那小和尚耍得團團轉,心裡肯定不痛快,他只能沒話找話說道:“我家二孃小妹對連翹雖說不錯,可比起葉小姐對你,還是差遠了。程乃軒那傢伙之前還對我說,你們不像主僕,倒像是姐妹。”
“小姐天資聰穎。什麼東西都一學就會,要是她有我這樣粗笨的妹妹,還不被人笑話死?”小北隨口答了一句。突然意識到汪孚林剛剛這最後一句話,她頓時又有些心虛,眼珠子一轉後,便岔開話題道,“你這個秀才如今也算是有點名氣了,是不是也立志出將入相。建功立業?”
“出將入相,建功立業要像你說得這麼簡單。天底下就真的是宰相滿地走,將軍不如狗了。秀才上頭還有舉人。舉人上頭還有進士,就算考中了進士,你沒見你家老爺葉縣尊上任到現在,何嘗省心過一天?”反正小北是葉明月的丫頭,汪孚林也習慣不拿她當外人,因此不假思索地反諷了幾句,他便嘿然笑道,“醉臥美人膝,醒掌殺人權,這話說得容易,可惜汪小官人我沒那麼大志向,也沒那麼大本事。”
小北本想譏刺一句沒出息,可想想汪孚林要是沒出息,自家老爺葉縣尊那就是沒本事了,她只能改口問道:“那你想幹什麼?”
“坐擁良田百來畝,做個殷實小地主,娶個好媳婦,給兩個妹妹挑個好夫婿,把家裡債還清了,讓自己一家人過上幸福安康小日子。”
“沒了?”
“沒了。”汪孚林一攤手,無所謂地說道,“如果硬要說有,那就頂多再加上,多賺點錢,多弄點權,讓自家一畝三分地的父老鄉親能過得舒坦一點,就這樣。”
小北當初跟着在京城的時候,也曾經見過同年來拜會老爺,年輕人多半意氣激昂,年紀大點兒的也多數躊躇滿志,至不濟的人,用小姐的話來說,那也是中庸藏拙,絕對不像汪孚林這樣一面鋒芒畢露,一面胸無大志。想到他剛剛還說要娶個好媳婦,她忍不住追問道:“喂,我問你,你喜不喜歡我家小姐?”
汪孚林一下子怔住了。他回過頭來,猶如見鬼似的瞅了一眼小北,很想摸一下她的腦門,看看是不是燒糊塗了。要知道,西廂記裡頭的紅娘固然在後世被無數人謳歌爲牽線搭橋的天使,可放在這年頭,哪家丫頭要真的敢做這種事,那絕對是賣小姐的典型,非得被主人主母打死不可!好在他須臾就發覺,小北問這話的時候分明滿臉警惕,絕對沒有撮合的意思,他這才稍稍舒了一口氣,索性扭過頭來繼續往前走。
“我很欣賞她。”
小北只覺得極其意外。在她看來,汪孚林要麼承認,要麼否認,那樣她就可以如同防賊似的好好防着他。可所謂欣賞,是什麼意思?
“喂,你說明白一點,到底什麼鬼心思?”
這時候,她就只聽前頭的汪孚林頭也不回地說:“你家小姐才貌雙全,聰慧善解人意,上得了廳堂,出得了家門,是否下得了廚房我不知道,但至少是管家一把好手。而且,關鍵時刻還能遊說父親,駕馭貪玩的小弟,能夠支使人給她打白工!所以,我很欣賞她。不過,她日後的相公最好是那種能夠包容她,而不是要和她比拼誰聰明的人,否則兩個一樣聰明獨立的人在一塊,絕對動不動就要碰撞。”
他喜歡和聰明的女人一塊說話做事。也和葉明月很合得來,可他總覺得,每次和葉明月相處的感覺,就猶如和另一個自己打交道,又或者說在照鏡子。只不過鏡子裡的那個人是女子,僅此而已。所以,這種欣賞是否能變成喜歡,他有點吃不準。再說了,從心理年齡上來說,他實在有點老牛吃嫩草的感覺。所以目前尚未納入考慮,反正眼下他佔據的這皮囊還小得很!
小北不是太明白汪孚林的話,可稱讚葉明月的意思,她總算還是聽懂了,頓時嘴角一彎高興得很。至於汪小秀才老氣橫秋地評判小姐應該嫁什麼樣的人。她完全沒放在心上,反正回頭夫人到了,老爺有人駕馭了,這些事他們會去操心的。此時此刻,先頭那些小小的鬱悶全都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當下一路走一路饒有興致地和汪孚林聊天,而汪孚林也樂得用這種方式消磨時間。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兩人終於發現。一路上幾乎看厭的樹叢和雜草漸漸稀疏,腳下那條小路通向何處,亦是終於不再撲朔迷離。因爲在兩個轉折後的盡頭。分明是一條頗爲平整的道路!
這時候,汪孚林頓時大喜過望。他連忙快走幾步,可就在剛走到轉彎處時,他只覺一道黑影突然從眼前迅速竄了過去,隨即只聽一聲小心,嚇得他腳下猛地一打滑。連忙下意識地伸出手,胡亂往旁邊山壁上一棵小樹伸出的一根枝頭一抓。總算堪堪站穩。正當他慶幸自己避免了摔一個四仰八叉的命運,就只覺得臉龐依稀一道勁風閃過。之前曾經在汪道昆鬆園之中見識過的那道銀光從身畔掠過,徑直往前方一處草叢中射了過去。
汪孚林瞪大眼睛朝那草叢中看了過去,可足足好一會兒,卻是半點動靜都沒有。他納悶地扭頭看了小北一眼,就只見小丫頭喜滋滋地衝上前去,到了那草叢跟前用手扒拉了兩下,隨即就轉過身來,手中提着一隻長耳朵的熟悉生物。
是一隻肥得猶如小豬似的……野兔!
“我眼力不錯吧?”
面對這話,汪孚林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何止眼力不錯,眼力簡直太好了,這一飛刀直取活物,簡直是神準頭……可一面大叫小心,一面突然動用這種暗器,害得我剛剛還以爲是有陷阱有埋伏!眼看小丫頭四處張望,不消一會兒便折下一根柳條,三下五除二把戰利品給捆了個嚴嚴實實,他便沒好氣地鬆開手繼續往前走去。可才走兩步,他就停了下來,目光不善地往自己腳上看去。
不會這麼倒黴吧?
小北收拾好獵物趕過來時,就只見汪孚林正低頭看着地面,她有些納悶地上前輕輕推了他一下,就只聽到人深深嘆了一口氣。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你倒好,隨手一飛鏢就能打到一隻兔子,可就是你這聲小心,我剛剛腳下一滑,就把腳崴了!”
小北聽到最後,本已經撲哧一笑,可意識到那咬牙切齒的語氣,她登時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咳嗽了一聲說:“沒事沒事,我扶着你走。”
又不是你倒黴,而且都是你惹的禍,你當然說沒事!
眼見小丫頭一本正經上來攙扶自己走,可眉梢眼角的笑意卻根本掩飾不住,汪孚林瞅着其臂彎裡掛的那隻野兔,忍不住覺得自己點太背了。可他就這麼多看了那隻野兔幾眼,耳畔偏偏又傳來了一句話。
“見者有份,回頭我分你一半就是了,我可沒那麼小氣!無論是燉還是煮,或者炒來吃,絕對都美味!”
這一次,汪孚林終於完全確定了,如果他對葉明月只是純粹的欣賞,那麼對這小丫頭,他就是純粹的摸不着頭腦!
這小丫頭是跳躍式思維,想什麼幹什麼別人根本摸不透!
ps:別對小北那麼苛刻,就算單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