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御馬監掌印太監,此刻真如喪家犬一般,鼻涕眼淚流了一臉,不斷磕頭,頭上血跡斑斑,此時他的聲音已經嘶啞了,只是機械似的不斷求饒。
他無論如何想不到劉昌居然涉及到了明教,涉及到了謀逆,其實他一瞬間就明白了,爲何陛下下旨讓勇士營出京,根本不是因爲什麼操練,真正的目的卻是爲了以防萬一。
而那該死的劉昌想必是已經查實了,否則以蕭公公的爲人,也絕不可能突然翻臉。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蕭公公想不想把自己一併牽連進去,只要蕭敬有一點點兒壞念頭,他這一次只怕就別想活了。
“蕭祖宗,奴婢不察,才瞎了眼信了劉昌,請蕭祖宗搭救……”
蕭敬一直沒有做聲,可是過了一會,又換上了一副笑容,道:“你起來吧。方纔雜家怎麼說來着,都是一家人,有什麼怕的?你呀,就是太謹慎了,天還沒塌下來呢,就成了這個樣子,堂堂御馬監掌印太監,你這是什麼樣子?快起來吧。其實這事兒說輕不輕,說重也不重,劉昌是大奸大惡之人,這樣的人最是奸猾,他在宮裡潛伏了這麼多年,又有誰發現了他的蛛絲馬跡?你誤信了他這奸人也是情有可原,放心吧,你和劉昌的關係,雜家絕不會報到聖上那邊去,這宮裡雖然也有些亂嚼舌根子的,可若有人再敢言你和劉昌的事,雜家第一個把他們辦了。人誰孰無過是不是?往後小心提防一些就是了。”
蕭敬說了一通安慰的話,又是慈眉善目地將樑茹扶起,勸慰道:“陛下那邊就算聽說了什麼,也有雜家去爲你開脫,怕個什麼?你只管辦你的差就是,外頭的閒言閒語不必理會。”
樑茹微顫顫地被蕭敬扶起,臉上滿是感激之色,可是心裡又何嘗不知道這位蕭祖宗方纔是給他臉色看。給他一個下馬威,從此往後,自個兒若是不對他馬首是瞻,只怕……
樑茹勉強諂笑,道:“是,是,謝蕭祖宗成全……”
蕭敬淡淡地笑了笑,隨即又道:“劉昌還要再審一審。待會兒把你們御馬監近來的公文都送到這兒來,雜家要仔細看看,看看裡頭有什麼蛛絲馬跡,還有,往後御馬監那邊有什麼風吹草動,也要第一時間把消息遞上來。勇士營那邊也得有東廠看着,這一切都是爲了宮裡的安全嘛。”
樑茹的喉頭像是被堵住了一樣,他當然知道蕭敬這是什麼意思,從此之後,御馬監只怕得對這宮中第一權宦俯首帖耳了。他這掌印太監成了蕭敬的私奴,可是這時候,他卻是不敢說個不字,笑嘻嘻地道:“奴婢明白,奴婢待會兒就叫人把東西送來。”
“下去吧。記着,這裡的事暫時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蕭敬揮了揮手,樑茹不敢再說什麼,飛快地出了值房,就在這不遠處的小殿裡,他聽到了劉昌的悽吼聲,樑茹的額頭上不由地冒出冷汗,一直走出了司禮監的範圍,那一張蒼白的臉上浮出了一絲冷笑和憤怒。
進去的時候。他還是御馬監掌印太監。雖說對那位蕭祖宗很是客氣,可是御馬監掌印太監是什麼身份?那可是宮裡的第二號人物。可是現在出來時卻像是被人剝光了衣衫一樣,用不了多久,自個兒向蕭敬痛哭流涕的事兒就得在宮裡傳開了,往後誰還會正眼瞧他?
“蕭敬,算你狠!”樑茹低聲咒罵了一句,便快步離開。
天色漸漸黑了,夕陽落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閃耀出炫目的光線,北風嗚嗚鑽入建築的縫隙,宮裡的太監都不由加了一身衣衫,一到夜裡,這冰冷的宮牆深處格外的冷冽,而此時,司禮監卻傳來了好消息。
正心殿裡,朱佑樘已經在這兒呆了一天,外頭是幾十個自己最心腹的護衛,他看了一會兒送來的奏書,只是年關眼看就要到了,此時他卻是突然沒了興致,百無聊賴地讓人送來幾份學而報,看了一會兒。
天色將晚,有個太監給朱佑樘披上了一件外衣,殿裡也點起了油燈,隨即,蕭敬腳步匆匆地進來,他看了朱佑樘一眼,低聲道:“陛下,事情已經結束了。”
朱佑樘擡眸,道:“哦?招供了嗎?”
蕭敬道:“已經招了,劉昌說,他確實和明教有關,也和楊作關係匪淺,不過有些口供卻有點對不上,想必是時間久了,連劉昌也糊塗了。奴婢又讓他招供了一些勇士營中的同黨……”蕭敬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裡抽出了一份名單,道:“裡頭有三十七人,不過奴婢爲了保險起見,只怕還得再審問一下。”
朱佑樘振作精神,道:“這份名單,明日送出宮去,涉案的武官盡數拿下,不過勇士營暫時不必急着召回宮中來,等徹底查清楚之後再衛戍宮中吧,這幾日你專心地審問,後日百官朝賀的事,朕交給別人去做,哎,過年……過年……今年這個年還真是不好過。”
蕭敬不由問道:“那娘娘是不是也該回宮了?”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道:“再等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好了,你下去吧。”
朱佑樘揮了揮手,蕭敬便告辭而出。
這時,朱佑樘卻有點兒不安地將報紙放在御案上,揉揉太陽穴,顯得有幾分疲倦。
“來,今個兒就在正心殿就寢吧,朕有些乏了……”
………………………
劉昌被拿問,緊接着宮裡頭也進行了調整,大多數人仍然不知劉昌到底犯了什麼忌諱,可是也有小道消息流出來,說是宮裡出了反賊,反賊二字實在是非同小可,以至於這紫禁城裡變得越來越不安起來。
大年三十,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姍姍來遲。劉大學士府邸的校尉已經如潮水一般散去,不管怎麼說,京師裡頭那緊張的氣氛終於消弭了不少,今日就是一年的最後一日,天空下起了鵝毛大雪,清早的時候,大家都朝賀一番,再隨便到衙門裡坐一坐,就可以正式地歇息一段時間了。
到時候,各大衙門除了必要的留守之人之外,所有人都可以好好地過年,因此黎明時分,位於內東城的官宅子裡不少官員都早早起來,心情輕鬆地洗漱更衣。宅子外頭的轎伕們冒雪擡着轎子在外頭等候多時,街道上覆蓋着積雪,冷風呼嘯,提着燈籠的門子們給老爺們照着路,一直送出門去,而老爺們上了轎子,一聲吩咐之後,轎伕們搓搓凍僵的手,便開始動了起來。
廉州侯侯府這邊,柳乘風起得也是蠻早,本來這幾日,他清早起來都得去張皇后那邊問安的,不過今個兒不同尋常,現在張皇后還未起來,因此也不敢去打擾,匆匆地穿了衣衫,用過了糕點,朝賀這東西最是煩悶的,一大羣人按着規矩說着不是自己的話,禮儀冗長又繁瑣,一站就是老半天,若是不填下肚子,鬼知道要折騰多久。
他興致勃勃地吃了茶點,李東棟清早就在外頭等了,如今的李東棟顯得比過往更加穩健一些,不過臉色多出了一些疲憊,今個兒送柳乘風進了宮,他就在宮外等候,到時候再陪柳乘風到衙門裡轉一轉,便要收拾下行囊回李府去,等過完了年,再到柳乘風身邊來。
柳乘風出來的時候,他如一個恪盡職守的秘書一般,低聲對柳乘風道:“侯爺,事情已經妥當了,劉昌已經全部招供,是東廠那邊拿下來的。還有,劉吉那邊的人也已經撤了,不過侯爺這一次把他惹到了這個地步,只怕他……”
柳乘風冷笑道:“由着他去吧。”
李東棟不由莞爾,柳乘風這個人的性子就是如此,總是讓人摸不透。
他隨柳乘風到了中門這邊,柳乘風登上了車,李東棟在後頭的一輛車中坐下,兩輛馬車在一隊校尉的護衛下飛快地往午門去。
午門已經充塞了不少官員了,朝賀和朝議不同,參加朝議的官員是有規定的,什麼人可以參加,什麼人不能,要多少品級之類,可是朝賀的人卻是越多越好,無論是貴族是官員,官職是高是低都有份參與。
因此,今個兒這外頭尤其的熱鬧,那些核心的大佬都靠着午門邊站着,其餘的人則是在遠處聚成一堆說話。
柳乘風車駕到的時候,倒是引起了不少的亂子,誰不知道前幾日柳乘風和劉吉二人鬧得很僵,錦衣衛把劉吉的府邸圍了,一個大學士,一個駙馬都尉,這兩個冤家湊在一起,卻不知會鬧出什麼來。
柳乘風下了車,直接到了午門邊,本來以他的身份,還真未必有這資格站得這麼近,可是他當仁不讓,自然也無人說什麼閒話,只是還是有許多人用怪異的眼神看着他,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