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裡,爲了迎接張皇后的壽辰,已是開始佈置了,這種事自然不必皇帝着急,所以朱佑樘的生活並沒有被打斷,昨天夜裡按時睡了,今日起了個大早,到了午時的時候,外臣就要進宮拜壽,所以朱佑樘並沒有急着到張皇后那裡去,而是直接到了正心殿,琢磨着好趁着這個功夫把今日的奏書看完。
今日事今日畢,這就是朱佑樘的處世之道。
不過今日或許是因爲壽辰的關係,內閣那邊倒是沒有遞什麼壞消息來,除了一些重要的大事,其餘的都是些賀表罷了,張皇后在宮中這麼多年,平素從不干預政事,爲人也謙和,與那萬貴妃一比,當真如聖女一般,朝臣們對她的印象倒還不錯,這賀表也寫得很動人,不像萬貴妃在的時候,也是一次賀壽,這些個老東西表面上是上賀表,可是卻是大玩春秋筆法,文章裡雖然是花團錦簇,可是卻暗藏着無數的機鋒暗諷。
朱佑樘的心情也隨之好了起來,琢磨着要挑選幾篇賀表送到張皇后那邊去。
喝了口茶,朱佑樘的精力大好,按着柳乘風的藥方,朱佑樘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幾道奏書看完,今日也就可以安心去爲張皇后的事張羅了。
正是這時候,一個小太監提着袍裙小心翼翼地進來,道:“陛下,午門外頭,錦衣衛百戶柳乘風求見。”
按道理,一個錦衣衛百戶是沒有覲見資格的,可是柳乘風的身份不一樣,他在外頭求見,午門那邊還是通報了一聲。
朱佑樘聽了,不禁疑惑地擡起眸來,道:“不是說午時之後,百官再入宮賀壽嗎?現在是什麼時辰?”
“回陛下,快到巳時了。”
還有一個時辰,這個柳乘風這個時候跑來做什麼?朱佑樘的心底透着一點兒疑惑,隨即正色道:“叫他進來。”
小太監匆匆走了,過了半柱香功夫,柳乘風穿着簇新的欽賜飛魚服進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正色道:“微臣柳乘風見過陛下。”
朱佑樘虛擡了下手,道:“平身。”他不由打量了柳乘風一眼,見柳乘風臉色沉着,眉宇之間略帶幾分憂色,便道:“來人,給柳百戶賜坐。”
柳乘風慢吞吞地坐下,才道:“張皇后壽辰,可喜可賀,陛下想必今日也高興得很。”
朱佑樘莞爾一笑道:“張皇后是朕的賢內助,今日過壽,自是一樁大喜事。”
柳乘風才道:“原本今日微臣是不想打攪陛下的,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所以在賀壽之前提前入宮,稟告陛下一些事。”
朱佑樘挑挑眉,不疾不徐地道:“什麼事?”
柳乘風從袖中掏出玉佛,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交給朱佑樘,道:“請陛下過目。”
朱佑樘接過玉佛,臉色已經驟變了。這玉佛他第一次見,式樣只在書中見過,可是這東西,他卻知道——光明佛。
光光明教與白蓮教,是洪武太祖皇帝親自寫入明律的邪教,但凡教徒,不管出於任何理由,都以謀逆罪論處,抄家滅門,決不姑息。此後近百年過去,雖然偶有白蓮教餘孽打着各種名義活動,可是光光明教似乎已經銷聲匿跡。
這其中自然有朝廷官府對光光明教提防甚嚴的緣故,數十年間已經鮮有光明教的蹤跡了,反觀白蓮教卻是聲勢浩大,在永樂年間,甚至還出現了唐賽兒起義,波及甚廣,白蓮教聚衆數萬,攻打州府,轉戰山東諸城、即墨等地,失敗之後,文皇帝朱棣爲了捉拿唐賽兒,甚至下旨“盡逮天下出家婦女”。先後被逮捕、受害者達數萬人,然而仍無法獲得唐賽兒的蹤跡。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朝廷對光明教的管禁漸漸鬆懈,轉而將更大的注意力放到了白蓮教上。
朱佑樘吃驚的是,沒想到百年過去,光明教竟是死灰復燃,他的臉色不禁凝重起來,他不是朱見深那樣的糊塗皇帝,對任何事都抱着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朱佑樘擰着眉,看了柳乘風一眼,正色道:“這玉佛是從哪裡來的?”
柳乘風道:“是百戶所王司吏在查抄反賊雷彪的府邸時發現的。”
“雷彪……”朱佑樘喃喃唸了一句。
柳乘風連忙解釋,將這雷彪的身世說了一遍。
朱佑樘的臉色顯得更加難看了,雷彪在京師居然是一方豪強,可這豪強竟只是光明教的徒子徒孫,那麼可以想象,明教的火候到了什麼地步,它的骨幹份子又是什麼樣的光景。
朱佑樘站起來,負着手開始來回踱步,每次神經緊張時,他都會下意識地如此,那一雙眼睛射出駭人的光芒,這件事實在太大,不得不小心謹慎,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現在天下散佈着一羣教匪,就算聲勢不大,可是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鬧出大亂子,若是某地發生了災荒,這些教匪趁虛而入聚衆煽動,那麼隨時可能會變成第二個唐賽兒,甚至是第二個張角。
柳乘風趁機道:“除了這個雷彪,微臣還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接着,柳乘風又將自己在昭明寺的發現盡皆說了,最後道:“連寧王的扈從之中都有明教的信徒,只怕這件事不簡單了。”
朱佑樘的臉色驟變,走到一處屏風前,手扶着屏風,臉色陰鬱不定,教匪甚至還牽涉到了親王,這就更不好辦了,且不說這件事與寧王到底有沒有聯繫,就算是寧王被人矇騙,是光明教之中有人混入了寧王府,並且獲得了寧王的信任,這也足以想見那光明教的可怕之處。
他們既能混入寧王府,難道就不能混入宮中?若是如此,連宮中貴人的安全只怕也難以保證了。
朱佑樘在這殿中轉了幾個圈,隨即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柳乘風道:“除了王司吏,就只有微臣了。王司吏口風緊,微臣也是守口如瓶,之前早就商討過,在陛下沒有決斷之前,暫不告知任何人知曉。”
朱佑樘微微頜首,眼中掠過一絲欣賞,道:“你做得不錯,若只是光明教,朕自然該責成內閣立即昭告天下,命各州府以及各千戶所四處緝拿,可是涉及到了寧王,就不能如此大張旗鼓了,而且這般做也容易打草驚蛇,這件事只能從暗處着手。”
柳乘風道:“陛下聖明。”
朱佑樘吁了口氣,道:“朕若是聖明,又豈會有光明教餘孽?朕問你,寧王在這朝中是否黨羽甚多?”
這一句話讓柳乘風心裡不禁打鼓,瞧這朱佑樘的樣子,是已經懷疑到了寧王了,只是沒有鐵證而已。
柳乘風連忙道:“這個……臣並不知情。”
朱佑樘臉色平淡,慢悠悠地道:“你不知情,可是朕卻知情,寧王到京的時候,六部之中有不少人去拜訪,其中還有你們錦衣衛的武官甚至是東廠的理刑百戶。”朱佑樘慢悠悠地道:“或者,他們拜訪完全是出於客套,可是寧王既然涉及到了教匪,朕就不能掉以輕心了,所以要查光明教,須從暗中着手。”
朱佑樘負着手,慢悠悠地嘆了口氣,繼續道:“鎮府司不能用,東廠也未必能用,怕就怕朕的旨意下去,就有人走漏了風聲,這件事……就交給你暗中辦理。”
“啊……”柳乘風萬萬沒有想到,皇上居然讓自己一個小小的百戶來辦這麼大的案子,他不禁苦笑道:“不是微臣不願盡力,實在是光明教教匪或許已經遍佈天下,微臣不過一個小小錦衣衛百戶,手頭上的人手至多也不過兩百人,還要維持轄內治安,只怕會耽誤了陛下的大事。”
朱佑樘的心思很明確,這件事太棘手,絕不能驚動了寧王,也不能打草驚蛇,而寧王一向長袖善舞,與這京師中的許多人都打過交道,據說每年都有寧王府的長史押着金銀珠寶入京四下打點。在這種情況之下,這件事交給哪個衙門去辦,都可能會走漏消息。
反而是這柳乘風,素來與寧王父子有怨,況且這件事也是他來稟告的,忠誠斷不成問題,再加上他此前雷厲風行的手段,也留給了朱佑樘深刻的印象。
不過柳乘風所說的話倒也沒有錯,柳乘風畢竟不過是個百戶罷了,一個百戶,手頭的資源有限,要辦這麼大的案子,實在是有點兒寒磣。
朱佑樘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兩可的辦法來,只好苦笑一聲道:“你說的也並非沒有道理,這件事,朕再思量思量。”
柳乘風見朱佑樘露出陰鬱之色,不由笑起來,道:“陛下,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壽辰,都是微臣萬死,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個節骨眼上說出來。不過微臣現在還有一樁好事,想告知陛下,好讓陛下高興一下。”
“哦?什麼好事?”朱佑樘雖然聽到好事二字,臉色仍是一副憂心重重的樣子,漫不經心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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