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皇后聽了眉頭蹙起,不禁道:“陛下,柳乘風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弘治朝有人說靖難,那可不是什麼好詞兒,所以張皇后不免生出一些擔憂。
朱佑樘眼皮子已經有些撐不開了,卻還是撐着,勉強道:“他這麼說,其實意思也很簡單,就是告訴朕,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他都願爲宮裡赴湯蹈火,朕方纔故意試他,是因爲知道他的性子本來就是個不容沙子的人,朕相信,若是太子在京師當真出了事,他定會靖難,若是他不當着朕的面說出來,答的是其他答案,朕定會懷疑他有自己的私心,可光明磊落的說出,朕才放了心,他沒有私心,靖難二字,對寧王這樣的人來說是下三濫的勾當,可是對他卻恰恰相反,他越是這樣光明磊落的回答,朕越是信這一點。”
朱佑樘喘了口氣,道:“他這個人有大才,或許對百官們來說,都不過是一些雕蟲小技,一些小勾當,可是對朕對社稷來說,這些雕蟲小技都是妙到了極點,從聚寶樓到麗人坊,從學而報到商行,這都是創了前人未有之先河,若這個人不忠心,顛覆社稷的必是他,可他要是忠心耿耿,匡扶天下使我大明延續萬世之久的也是他。”
“可是朕相信他,他是個重情義的人,只要有太子在,他絕不會對太子有絲毫的不利,現在,朕也可以放心了。太子雖然不才,卻是有福之人哪。”
說到有福的時候。朱佑樘都不禁有些羨慕,當年先帝留給他的江山滿目瘡痍,天下處處都已經有蠢蠢欲動的傾向了,當時朱佑樘就像坐在了火藥桶上,隨時都有社稷傾覆的危險。可是朱厚照呢?朱佑樘留給他的卻是一個國庫豐盈的朝廷,一個清平的天下,萬國來朝。繁榮安定。
再加上太子和柳乘風如兄弟般的關係,朱佑樘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他抓住了張皇后的手。淡淡的笑道:“朕即是死,也沒有遺憾了。”
張皇后又是黯然又是悲傷,眼中閃爍着淚花道:“陛下怎麼能說這樣的話。陛下長命百歲,是……”
朱佑樘觸動了心事,臉色卻變得坦蕩起來,微微笑道;“你不必再說什麼,朕從前安慰你,從前也在這般的安慰自己,可是朕知道,有些話遲早要說,有些事遲早也要發生,生老病死的事並非是人力所及。現在寧王的叛亂已經平滅,太子再無後顧之憂,而柳乘風也算有了個歸宿,將來朵朵跟着定是不會受到虧待,所……所以……”朱佑樘意識漸漸的有些渙散。支撐着道:“有……有太子和柳乘風在,他們只要還……還在……他們在……你也可以安心頤養天年,太子雖然頑劣,卻是純孝之人,柳乘風雖然處事乖張,卻頗重情義。朕不必再擔心你們孤兒寡母,不……不必字擔心了。朕……朕活了這麼多年,臨到這個時候最擔心的便是你們,可是……可是現在朕終於沒了遺憾。好了……朕乏了,這裡不必你來伺候,你好好歇一歇,歇一歇吧,朕也要歇一歇……”
張皇后淚眼滂沱,只恨不得大哭一場,卻是勉強露出笑容,害怕自己的眼淚會教丈夫心裡不悅,拼命點頭,道:“是,是,皇上也歇一歇,皇上睡了臣妾再去歇息,皇上……皇上……”
她突然大叫兩聲,隨即道:“太醫,太醫進來。”
御醫院在外頭隨時候命的幾個大夫聽罷連忙跌跌撞撞的進來,經過一番檢視,才向憂心重重的張皇后道:“娘娘,陛下脈搏還在,只是又昏厥了過去。”
張皇后臉色木然,只是點點頭,隨即正色道:“留在這裡伺候,陛下若是什麼時候醒了,立即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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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風從宮中出來,回到了公府這邊,許久沒有回家自是歸心似箭,看到這門臉前那還沒有撤換的燙金‘廉國公府’匾額,柳乘風心裡說不出的親切,他快步進去,誰知裡頭已是擠了不少人。
以太子朱厚照爲首,到張家兄弟,還有成國公世子,以及錦衣衛裡的一些高官顯貴,甚至是學而報的總編,聚寶樓和商行的大掌櫃,還有平日的一些親朋好友俱都到了,諸人歡天喜地,一見到柳乘風進來便一起發出歡呼,接着便是絡繹不絕的恭喜道賀之聲,在多數人眼裡,柳乘風敕封爲王,這絕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許多人其實並沒有往深裡去想,只是覺得柳乘風加官進爵,大家跟着沾光。
柳乘風本想立即回去見見自己的妻子,回去看看朵朵,看看她近來有沒有胡鬧,見見朱月洛,聽她說近來又讀了什麼書,探望一下溫晨曦,想見見自己即將出世的孩子。
可是現在……這個念頭似乎要落空了,他只得苦笑以對,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招待這麼多客人。
朱厚照卻是道:“柳師傅不要招待什麼,本宮已在外頭包了幾桌宴席給你接風洗塵……”
說罷一干人擁着柳乘風又出去,直接去了迎春坊最大的酒樓推杯把盞一番,柳乘風和這些人都是平時關係極好的,自然也沒什麼忌諱,這酒水吃到一半就有人發酒瘋,發酒瘋的是錦衣衛的一個千戶,叫做張時,是柳乘風親自提拔起來的,牟斌在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小小的校尉,而柳乘風見他幹練,又趁着緝事局有大量武官需從錦衣衛裡調任的關係,直接將他一手提拔起來,這張時吃的滿臉通紅,隨即便大叫道:“王爺現在做了藩王,可喜可賀,弟兄們心裡歡喜,可是做了藩王即將調任,弟兄們又捨不得,王爺,卑下就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吧,王爺一走錦衣衛還不知是什麼光景,錦衣衛不能沒有王爺,我張時是王爺提拔起來的,這些年沒少受王爺恩惠,索性這個千戶我不做了,王爺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他這麼一說,全場頓時安靜下來,誰都知道,張時的話說出了他們的心聲,大家都是靠着柳乘風混飯吃的,便是太子和張家兄弟其實也離不開柳乘風,柳乘風就是這個圈子裡的主心骨,有他在大傢什麼都不用多想,照着柳乘風去做就是,可是沒了他就全然不一樣了,朱厚照自然不能體會到這種感受,至多是覺得不捨,覺得將來身邊沒個人幫襯而已。
可是對其他的人來說,這可是有極大的利害關係的,柳乘風走了,錦衣衛羣龍無首,遲早被人重新壓下去,而且錦衣衛指揮使的人選還不知道花落誰家,這事兒大家心裡的懸而不下。
聚寶樓、聚寶商行這些別看似乎已經能自行運轉,可是許多事還是得有柳乘風給些方便,這自不必說。
還有緝事局的這些頭頭腦腦更是擔憂,要知道不少人對緝事局已經垂涎已久,沒了柳乘風,誰也不知道以後的事。
柳乘風固然是大喜,可是對不少人來說雖然表面上要歡天喜地,可是心裡頭總不免有些空蕩蕩的。
離別的不捨,還有對未來的擔憂,使得這些歡笑顯得並不真切,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柳乘風身上,希望柳乘風能說上幾句。
柳乘風嘿嘿一笑,卻是看了朱厚照一眼,隨即正色道:“殿下近來都在忙什麼?”
朱厚照撓撓頭,道:“還能做什麼,平時去父皇那裡伺候,父皇卻教本宮去內閣觀政,每日和那些老古董廝混一起,如坐鍼氈一樣。”
柳乘風不由莞爾笑了,道:“陛下這麼做也是爲了殿下好,殿下要體諒陛下的苦心纔是。”
朱厚照無奈的點點頭,道:“其實本宮也知道,所以才覺得難受,父命難違,再加上父皇現在這個……”他說到一半,頓時又連忙收起那不經意間表露出來的悲色,很沒心沒肺的嘻嘻哈哈道:“柳師傅有什麼話直說無妨,不要拐彎抹角好不好。”
柳乘風點點頭,隨即環視衆人一眼,道:“殿下想必知道,這些人都是微臣的兄弟故舊,他們和微臣一條心也是休慼與共,他們既是微臣的人,也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將來若有什麼吩咐,都可以安排他們去做。微臣即將要遠走他鄉,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微臣能將他們託付給殿下嗎?”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柳師傅,你一本正經的時候本宮心裡就難受,柳師傅和本宮什麼交情,這些人本宮也十之八九都認識,你放心,本宮在保準他們不會吃虧。只是本宮若是想念柳師傅了,卻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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