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蕭敬的回答,朱佑樘很是滿意。
無能……
這種話直截了當的說出來可是很嚴重,一般的情況之下,無能二字,都會以愚鈍、昏聵二字取代,愚鈍的程度還算輕些,昏聵算是很嚴重的了,可是直接說無能,這話兒就顯得有點兒糙了,跟罵街差不多。
只是這話兒放在萬通身上,卻是再貼切不過。這個傢伙纔剛剛上任沒幾天,就出現了曠古未有的事,被自己的部衆圍了,非但平息不了局面,反而讓柳乘風反客爲主,從此之後,整個錦衣衛裡,還有誰知道萬通?
不過蕭敬心裡清楚,這樣的結果,皇上是滿意的。萬通只能無能,若是有能,反而會引起宮裡的不安。
柳乘風這一次玩的實在太漂亮,無懈可擊,一下子就佔據了主動。而這萬通表面上還是錦衣衛指揮使,其實現在的處境未必會比在遼東時好,皇上現在獲得了大家的交口稱讚,不少人都說皇上寬宏大量,又說皇上純孝,可是這萬通該倒黴的時候還要倒黴。
朱佑樘面上沒有表情,雖然心裡認可蕭敬的話,可是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他微微一笑,道:“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或許是因爲萬通初來乍到,在遼東待得久了,不瞭解京師裡的情況,纔會鬧出這麼檔子的事。這倒是難爲了他,朕也就不給他處分了。”
又是一句寬宏大量的話,明明是萬通跌了跟頭。卻擺出一副胸襟廣闊的樣子,說是不追究萬通的無能,還爲這萬通開脫,其實無論追究不追究,這個萬通都已經完了,整個錦衣衛牢牢的控制在別人手裡,人家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蕭敬卻是肅然。低沉着聲音道:“陛下大人大量,若是萬通知道陛下的袒護之情,只怕此刻早已感激萬分了。便是萬太妃泉下有知。亦是寬慰無比。”
朱佑樘莞爾一笑。
感激萬分嗎?寬慰無比嗎?這些都是笑話,什麼感激,什麼寬慰。可是有些時候,這種話卻是非要說不可,越是處在他這地位,就越需要這樣的話。
他撇撇嘴,淡淡的道:“不追究萬通,那麼也不能追究下頭的錦衣衛,所以這件事,朕打算到此爲止,誰也不許再提。朕讓你來,是來說說柳乘風的。”
柳乘風……
蕭敬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絲狐疑。
大半夜的皇上相召。來說柳乘風做什麼?這可是奇了。
朱佑樘漫不經心的道:“柳愛卿的爲人,你以爲如何?”
蕭敬此時表現的很小心,在對待萬通的問題上,他幾乎沒有任何的疑慮,這是因爲他已經知道了陛下對萬通的喜好。落井下石,是他唯一的選擇。
可是對柳乘風,他就不能麻痹大意,因爲他至今不清楚,此刻陛下對柳乘風是如何看待,若是說錯了話。對他蕭敬沒有好處。
而且陛下深夜召見,絕不可能只是隨口問問,伴君如虎,這個道理,蕭敬明白,他不能有絲毫的大意。
蕭敬舔了舔乾癟的嘴脣,此時還在打着腹稿,而朱佑樘顯得已經有些不耐煩,擡起眸,看了蕭敬一眼,似是鼓勵蕭敬說下去。
蕭敬只得硬着頭皮道:“柳僉事既是皇親國戚,又是能臣,忠心自然沒有什麼挑剔之處,可是做事太莽撞,陛下恕罪,這只是奴婢的一些淺見。”
有些話點到即止就是了,含含糊糊先說過去,且觀察下風向再說。
蕭敬深諳這種道理,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才歷經數朝不倒,無論是先帝,是萬貴妃,是朱佑樘,在他們的心裡,蕭敬永遠是最貼心也是最信得過的人。
朱佑樘對蕭敬這種模糊的回答卻是有些不滿意:“只是這麼點兒?”
蕭敬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了,只得繼續道:“柳乘風出身於草莽,或許正是因爲如此,才養成了這性子。奴婢竊以爲,這樣的人可以大用,只是寶劍能殺敵,也能傷及己身……”
朱佑樘的眼眸掠過了一絲冷意。
這讓蕭敬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立即住嘴,不再吐露半字。
朱佑樘淡淡的道:“你是這樣想的?”
蕭敬此時若是說個不字,就等於給了朱佑樘一個油嘴滑舌的形象,所以無論這句話對不對陛下的胃口,他都得乖乖的說是。
毫不猶豫的,蕭敬點了點頭,道:“奴婢是這樣想的。”
朱佑樘頜首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朕認爲對也不對。”
對也不對,這句話就有點兒折騰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嘛,這對也不對算什麼名堂。
蕭敬知道朱佑樘還有後話,耐着心聽下去。
朱佑樘說話的功夫,已有太監去溫了新茶遞上來,朱佑樘喝了口茶,舒服的躺在椅上,才慢悠悠的道:“方纔你說柳乘風的許多錯漏之處,朕倒也認同,柳乘風性子是太沖動了,他做起事來,實在是有些虎頭虎腦。不過朕有一句話告訴你,大明朝還有朕已經離不開他,所以他性子是不是急躁,都是旁枝末節。”
“朕今日要說的是新軍。”
“新軍……”
蕭敬心裡打了個突突,這大半夜的,居然說的是新軍,明個兒可是皇后娘娘的壽辰,陛下怎麼想起了這一茬。
更不必說,就算是新軍,那也和自個兒沒什麼關係,陛下想與人討論,那也該是和內閣去商量,叫自己一個秉筆太監來做什麼?雖說秉筆太監也是位高權重,可是在弘治朝,地位其實已經一落千丈,秉筆太監的權利其實取決於皇帝,若是先帝在的時候,秉筆太監和掌印太監的權勢極重,因爲皇上不理證物,內閣的擬票只能由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來處置,這些擬票不蓋上御印,那就是一紙空文。可是當今皇帝勤政,事無鉅細,盡皆親力親爲,此時的秉筆太監,不過是形同虛設而已。
這麼大的事,皇上竟是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和自個兒商量。
蕭敬當然清楚,皇上這麼做肯定有用意,之所以不去和閣臣商量,想必是時機還沒有到,而尋自己來,也肯定是事關到了宮裡。
他沒有做聲,不做聲,代表着他在洗耳恭聽。
朱佑樘對蕭敬幾乎挑剔不出任何的毛病,讚許的點了點頭,才道:“蕭公公以爲,新軍該怎麼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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