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一碗粥水,朱佑樘不禁振作精神,見張皇后仍然在側,不禁道:“朕只坐一坐,待會兒還要見內閣的幾個大臣,再出宮去觀戰,你且睡一睡,不要管朕。”
張皇后莞爾一笑,親自起身去收拾了碗筷,交給身邊的宮人,一面道:“皇上還是這個性子,遇到點兒事呢,心裡就急燥燥的,御醫們都說了,陛下要養護龍體,需靜心養氣,皇上瞧瞧那些個內閣的老臣們,雖然年邁,可是哪個的身體不是壯碩的很,這是爲什麼?難道他們衣食會比皇上還要用的好,亦或是他們吃了什麼靈丹妙藥。都不是,依臣妾看,他們是懂得做事的方法,該署理公務的時候,這天下的擔子都壓在他們身上,今日水患,明日地崩,他們難道就不辛苦,心裡不憂心,不對,他們同樣會擔心,只是他們卻知道,再擔心又有什麼用,該吃的時候總要吃,該睡的時候也總要睡,這安寢是陰陽之道,陰陽相諧,身子骨自然好了。哪有像陛下這樣,今日出了點兒事便食不下咽,明日有什麼事兒呢又輾轉難眠,這樣下去可怎生好?陛下,柳乘風給你用藥,是讓你精神好了不少,可是藥方子只是本,陛下自個兒的作息纔是根,臣妾和厚照、朵朵,可都指着你呢。”
聽張皇后說了一籮筐的道理,朱佑樘面帶慚色,道:“往後再不敢了。”
張皇后吃吃一笑:“陛下這話又是怎麼說的,您是真龍天子,不敢二字豈是天子該說,臣妾並無責怪的意思,只是希望陛下能愛惜自己的身體而已。不過……”張皇后的提醒只是適可而止,隨即又很聰明的道:“今個兒既然是那什麼學生軍和瓦刺人對陣,陛下操心也是應當的,只願那柳乘風爭氣一些,不要讓陛下和厚照丟了臉面。好吧,今日臣妾就不說什麼,臣妾先陪陛下在這兒坐一坐,待會兒陛下出宮時,在龍攆上可以打個盹兒。”
朱佑樘鬆了口氣,道:“朕有時候覺得,朕這做天子的反不如皇后更通情達理,朕的性子還是毛躁了一些,那柳乘風上次也說,日夜顛倒,肝火就會盛,長此以往,遲早是要大病不起的,不過朕心裡頭,是有點兒放不下,今年柳乘風的聚寶樓讓內庫充實,朕原本也沒有了這麼多可慮的事兒,睡的也香了一些,可是今次不一樣,今次關係到了朝廷的臉面,多少藩王和百姓都在看着呢,朕不能不留心,只是……”
朱佑樘臉上又露出不太輕鬆的樣子,道:“只是不知那柳乘風的學生軍練就的如何了,學生軍畢竟只是草創,柳乘風便是能撒豆成兵,這一次面對的卻是瓦刺鐵騎,哎,實不相瞞,朕是當真有些憂心。”
張皇后口吐蘭香,不由莞爾道:“陛下以爲臣妾就不擔心嗎,這一次暗地裡是柳乘風操練學生軍,可是明着呢,卻是太子總攬學生軍軍務,勝了倒也罷了,若是敗了,那些有心之人可不會說柳乘風督促不嚴,都會說太子無能呢,太子年紀這麼輕,就要遭人腹誹,臣妾這做孃的,心裡能舒坦?不過柳乘風這個人,很是幹練,這事兒陛下是知道的,臣妾只願他當真有幾分把握,陛下和臣妾,也就能放下這心了。”
朱佑樘吁了口氣,沒有說話,原本他是想安慰幾句的,不過想來這事兒的把握並不大,就算安慰又有什麼用,到時候敗了還不是敗了?
正說着,天光已經亮了一些,朱佑樘便問:“宮門開了嗎?”
一個太監出去看了時辰,隨即回來道:“陛下,已經開了。”
朱佑樘道:“那便立即讓內閣幾位大臣覲見吧,擺駕去正心殿。”朝張皇后道:“皇后好好歇息吧,操心是該操心,可也不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方纔你還勸朕呢。”
張皇后嫣然一笑,道:“陛下好走。”
朱佑樘從坤寧宮出去,深吸了一口殿外潮冷的空氣,眺望了一眼巍峨的宮牆,隨即舉步上了龍攆,到了正心殿這邊,三個內閣大臣已經到了。
其實今個兒一入宮,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人就沒去內閣,而是直接到正心殿來,大家都知道,陛下肯定是要先召問的,今個兒是大日子。
行了禮,三人坐定,劉健見朱佑樘臉色顯出疲憊之態,不由擔心的道:“陛下可是又一夜沒有睡好?”
朱佑樘含含糊糊的答道:“尚可。”
隨即朱佑樘落座,勉強擠出笑容,道:“今個兒暫時就不議政了,也幸好今年的年成都不錯,內庫豐盈,國庫也充實,前些時日,朝廷也擬定了各處懸而未決的修繕河提之事,再加上今年還算是個豐年,朕呢,也可以閒一閒。”
“不過朕就是想閒下來,卻也不容易,瓦刺人一向無禮,使節到的時候就曾提出要從大明門入宮,被朝廷否了,現在又尋釁滋事,想要對我大明挑釁。朕的意思呢也簡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朕還怕了他?”
三個內閣大臣臉上雖然都是繃着的,可是心裡頭卻都在想,瓦刺人挑釁這沒有錯,可是要說他們尋釁滋事就過了,這戰書分明是太子殿下下的,瓦刺人挑事兒,太子難道就沒挑事。
不過這種話不能說,李東陽莞爾一笑,道:“陛下說的是極,是該給他們一個教訓了,瓦刺人自恃勇力,一向不將別人放在眼裡,大明沒有一讓再讓的道理。”
“就是這個意思。”朱佑樘笑了,撫着案牘道:“咱們大明不是好欺的,今日就是列兵對陣的時候,時間已經商定好了,是巳時一刻,地點就在正陽門的甕城裡頭,現在時候還早,咱們也不必急着去,待會兒叫人傳旨意給柳乘風,送些酒食去犒勞一下,待會兒他們是要出力的。朕與三位愛卿則在這裡閒坐一下,待會兒再出發。”
劉健頜首點頭,不過對朱佑樘親自去觀看的心思不太贊同,道:“陛下,老臣以爲,陛下還是不必去觀戰了,學生軍固然人人奮勇,都懷着爲陛下分憂的心思,可是若此戰不勝,只怕……”
他後頭的話沒說,不過是人都能想到,這種事有忌諱,堂堂天子,跑去觀戰,若是必勝當然沒什麼,昭彰國威嘛,也算是一件佳話。可是皇帝若是去觀戰,反而讓瓦刺人勝了,這就有點兒難爲情了,到時侯可沒什麼臺階可下,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朱佑樘當然明白劉健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妥,可是良久之後,擡眸正色道:“劉愛卿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不過朕意已決,此前朕就答應過,要親自爲學生軍助威,今日豈能食言?”
劉健心裡搖搖頭,便不再勸了。
謝遷卻道:“其實陛下去一趟也好,學生軍畢竟纔剛剛草創,其實就算是敗了也是常理之中,真要說面子上擱不下,其實也是咱們心裡頭自己覺得,在別人看來,未必會覺得辱國。”
謝遷的話,本就是自己給自己的安慰之詞,勝就是勝,敗就是敗,輸了你跟人家找理由人家肯聽嗎?這世上的流言,是從來不會計較理由的,說再多也沒有用。
不過謝遷這一次安慰倒是安慰到了馬腿上,朱佑樘有些不悅了,說了這麼多,全是假如輸了,或者是輸了又如何的話,這還沒有對陣呢,你們倒是一個個咬死了要輸一樣。
李東陽看出朱佑樘的心思,莞爾笑道:“反過來說,那瓦刺人說是敗了纔是真正的丟盡了臉面,汗帳錢的精銳驍勇之士,卻輸在咱們大明操練了兩個月的新軍手裡,這事兒要是傳出去,瓦刺還又什麼顏面南下牧馬?”
所謂南下牧馬,其實就是打草谷,再明白一點就是打劫的幹活,李東陽的話惹得朱佑樘不禁笑起來,覺得這李東陽的話更中聽一些。
“是了,那鴻臚寺寺正黃濤的案子查的如何了?”反正天色還早,時間足夠,朱佑樘猛地想起這件事,不禁開口問起來。
劉健道:“問過了,那黃濤供認不諱,口供也取了,不過幾個審問的官員那邊卻出了分歧,順天府府丞周泰不肯結案,說是案情還未明朗,要擇日再審。”
“周泰……是不是那個在通州平叛有功的那個知府?”朱佑樘似乎有了點兒印象。
“陛下睿智,就是此人,說起來這順天府的府丞還是陛下親自開了金口敕封的。”
朱佑樘不禁笑起來:“怎麼柳乘風從通州帶回來的人,都和他一個脾氣,認準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他的臉色又凝重起來:“不要再審了,還是儘早結案了吧,不過周泰這個人倒是肯盡心用命的,不要申飭他,好好勸慰一下。等今日對陣之後,內閣這邊就親自出面,把這案子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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