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二被拉下去重重地打了一頓,才半死不活如死狗一樣被重新拖上直房。
柳乘風喝了口茶,打量了他一眼,笑呵呵地道:“現在本官問,堂下何人?”
吳二這一下老實了,又回答了一遍:“小人吳二。”
“吳二,你爲何打死蘇州來的商賈。”
“他……他偷道爺的銀子。”
“道爺是誰?”
“是天一道的道長。”
“天一道又是什麼?”
“天一道……”吳二總算恢復了幾分生氣,道:“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天一道徒子徒孫遍佈京城,有數千之多,京城裡不少公侯都是小人的師叔。”
“這麼說……”柳乘風明白了,淡淡道:“你也是天一道的?”
“是。”
“你既是天一道的,天一道是什麼,你不清楚?”
吳二被問住了,他這種小蝦米一樣的角色,怎麼可能知道道中的詳情?猶豫道:“小……小人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打死了人,已是犯了殺人罪,按律該殺的。”
吳二心裡虛了,道:“是,是……”
柳乘風道:“既然如此,那就拉下去,砍了他的狗頭。”
吳二幾個道衆都呆住了,原以爲柳乘風聽到自家是天一道的,多少會給點面子,誰知……誰知……
他們還未開始喊冤,邊上的王司吏已是朝柳乘風使了個眼色,低聲對柳乘風道:“大人,衛所雖然兼管刑獄、偵察、緝捕盜賊奸黨、監視文武百官的職權,可是這種殺人案並不是衛所管的,還是把他們移交去順天府。也省得刑部那邊有人說閒話。”
柳乘風沉吟了一下,看那刑部的意思,擺明着是要包庇這些道衆了,這麼急着下條子,要移交人犯,多半把人送去,人家後腳就禮送出去。
這天一道倒是很有能耐,人家敢當街殺人。肯定也有依仗。只是這人該不該移交?
柳乘風隨即笑了笑,道:“說的也是,規矩是規矩,規矩是不能壞的,就把他們移送過去吧。不過在此之前,這些人居然敢頂撞本官,來人,先打他們半個時辰,狠狠地打,留下一口氣就好。”
陳泓宇聽命。帶着人押着吳二等人下去,吳二等人大叫喊冤,柳乘風連理都懶得搭理他們。
打發走了苦主,柳乘風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天一道嗎?爲什麼此前沒有送什麼消息來?徒衆數千。難道咱們錦衣衛是聾子瞎子,連這個都沒有探查清楚?立即派人把這些人的底細全部摸清楚。”
“他們敢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想必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王司吏,派幾個人去暗訪,看看還有多少苦主。除此之外,草擬一份通告出去,就說各處碼頭,從此之後不許任何潑皮、道衆去。發現一個就拿一個,順天府不管的事,錦衣衛來管,仍是按着現在的規矩。把人拿來,先打個半死再移交出去,務求做到移交到順天府時,這人得斷氣。”
“我倒是要看看,這個天一道囂張到什麼地步。”
柳乘風把事情交代了清楚,王司吏一一記住,便下去做事了。
柳乘風搖搖頭,這時候才發現王司吏所說的三患確實不太簡單,他拿了刑部的書信,左右端詳一下。隨即收入袖子裡,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
到了下午的時候。一隊隊錦衣校尉開始出動了,先是數十人出現在碼頭、棧橋上。按着刀沿着河堤巡視,但凡看到可疑的都上去盤問一番。
於是一時之間,碼頭處的治安居然好了不少,尋常出沒的潑皮、道衆,竟是一下子沒了蹤影。
此時,在迎春坊一處宅子裡,一個穿着寬大道袍的老者微微闔着眼坐在蒲團上,下頭幾個道人低聲對他說着什麼,老道慢悠悠地張眸道:“吳二他們都死了?”
“死了,都死了,咱們通過刑部的人讓他交出人來,人是交出來了,可是一到順天府就斷了氣。”
老道手中盤着一塊璞玉,整個人顯然淡漠慵懶,倒是並沒有生氣,只是道:“老道聽說將迎春坊劃歸到煙花衚衕百戶所轄下是內閣的主意。這個叫柳乘風的,近來的風頭確實是盛了一些,只是想不到才接手就如此雷厲風行,碼頭那邊怎麼樣了?”
“道尊,現在錦衣衛都明火執仗地出現在河堤上,道衆不能靠近,沒有香火錢,咱們往後的日子只怕要難過了。”
老道冷冷一笑道:“這是不給人飯吃了!”
“要不要請侯爺出個面,柳乘風就是再膽大,總不可能連侯爺的面子都駁了?”
老道似乎在猶豫,又似乎是在闔目養神,良久之後,才慢悠悠地道:“不必,出面就是講和,可是貧道不想和他講和,他既然對咱們動手,貧道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少的能耐。”
“道尊的意思是召集信衆鬧一鬧?”
老道露出笑容,道:“鬧什麼?我們是良民,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大家雖是置身化外,卻還要守着朝廷的規矩。這種事自然會有人出頭,天一道不好過,那些市井潑皮們會好過嗎?這些人都是好勇鬥狠之徒,惹得急了,自然會去拼命。”
下頭幾個坐在蒲團上的道人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明悟了什麼,錦衣衛不給天一道飯吃,可是也沒給那些市井潑皮飯吃,天一道現在並不需要去招惹是非,這種事當然是潑皮們代勞。
這時,外頭傳來聲音:“道尊,大刀雷彪到訪。”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老道莞爾一笑,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對幾個道人道:“你們說,老道要不要見他?”
這大刀雷彪在迎春坊裡很有名望,街面上行走的潑皮見了他都得乖乖叫他雷爺,現在他突然到訪,明顯着是有點沉不住氣了。
不過話說回來,道門內部之間,道門和這些市井無賴之間,關係其實並不好,這原因不必說,大家都把主意打在過往的客商身上,客商只有這麼點油水,卻要這麼多人來分搶,所以一些道門的打手和潑皮相互毆鬥也是常有的事。
一個道人聽到雷彪二字,冷笑道:“道尊何必見他?上一次他指使人打死了咱們一個道徒,這筆帳還沒有和他算呢。”
老道道:“此一時彼一時,還是見一見吧。”
雷彪四旬上下,身材魁梧,尤其是眼角上一道猩紅的傷疤一直劃拉到嘴邊,顯得很是恐怖,他大步流星進來,幾個道人紛紛退避到一旁,雷彪二話不說,直接跪坐在老道對面的蒲團上,上下打量老道一眼,道:“道尊,別來無恙?”
老道微微一笑道:“尚可,雷道友要喝茶嗎?”
雷彪銅鈴般的眼睛瞪視着老道,道:“不必,我的來意,道尊想必清楚了吧,大家都在迎春坊討飯吃,現在有人要砸我們的飯碗,我這一次來,就是要聽聽道尊有什麼高見。”
老道淡淡地道:“高見談不上,不過要對付一個百戶倒也容易,做官的,最怕的就是麻煩,什麼是麻煩?就是鬧出動靜,出了亂子,他們就束手無策了。”
雷彪冷笑道:“道尊還是明言吧。”
老道道:“糾集人,鬧!”
“怎麼個鬧法?”
“隨意找個藉口,就說錦衣衛打死了人,再糾集人上街,人越多越好,數百、上千,衆口鑠金,他敢彈壓嗎?”
雷彪陷入深思,法不責衆,尤其是在這天子腳下,在這姓柳的轄區裡,他柳乘風有天大的膽,難道敢動手?既然不敢,又害怕事情捅到天上去,就只能要求息事寧人了。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
老道繼續道:“鬧得越大,就算姓柳的不肯示弱,可是朝廷爲了安撫,就一定會示弱,他柳乘風不是朝廷,這事兒不是他說的算。”
雷彪冷笑道:“這卻未必。”
老道深望了雷彪一眼,慢悠悠地道:“官是什麼?老道比你清楚,不管道友聽不聽,老道也只能言盡於此了。”
雷彪雙眉一挑,瞪視着老道,道:“既然要鬧,天一道這邊難道不要……”
老道風淡雲清地笑了笑,打斷他道:“天一道是正經道門,朝廷有冊封的,你們是靠着河上客商吃飯,可是天一道的香火錢卻不只是這條河,天一道不會趟這趟渾水,道友去不去,和老道也沒有什麼關係。”
老道的話已是說得很直白了,錦衣衛封了河,市井潑皮們活不下去,可是天一道卻還能生存,香火錢哪裡都有,只是多少的問題。
雷彪狠狠地瞪了老道一眼,起身便走。
說起來,雷彪比天一道確實更着急了一些,下頭這麼多人沒有了飯吃,若是再這般下去,這日子就越發難過了。
“當真要鬧?”雷彪沉默了一下,他當然清楚,事情沒有天一道的老道說得這麼簡單,也不會這麼輕易解決,可是若是束手不管,左右也是沒有了活路。他咬了咬牙,喃喃自語道:“那就鬧一鬧!”
踏着黃昏的餘暉,雷彪從這別院中出來,那猩紅的傷疤因爲嘴角的牽扯,變得更加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