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纔剛招呼俞大猷找個地方坐下來,整個學堂突然就一靜。
當然,大家不是因爲他們來了而安靜下來的,而是因爲嚴老先生進來了。
嚴老先生還是一如既往拿着根竹尺四處瞄了一陣,不過,看到楊聰打哈欠的時候,他並沒有衝上來揍人,畢竟昨晚纔剛收了人家的好處,今天就翻臉揍人,那也太不地道了。
他只當做沒看見,冷着臉,來到講桌跟前盤坐下來。
他也不介紹俞大猷,也不拿書,而是拿着竹尺緩緩的在手掌上拍了拍,隨即嚴肅的道:“今天不讀書,做文,題目,朽木不可雕也。”
他這話一出,下面就差哀鴻遍野了,又做文,簡直要人命啊,讀書多好,搖頭晃腦一天就過去了,做文,這一天怕是頭皮都要摳爛。
前面一衆生員個個都眉頭深皺,面露痛苦之色;後面一衆例生更是如喪考妣,就差哭出來了;甚至連俞大猷都微微皺了皺眉頭,唯獨掛着黑眼圈的楊聰,臉上竟然露出興奮之色,跟腦子進水了一樣。
他腦子當然沒進水,他是真興奮,正好想寫篇八股文給嚴老先生看看,看自己是不是找到了科舉的捷徑,沒想到,嚴老先生今天竟然心血來潮,讓大家寫文。
好啊,正好省了自己不少時間。
這“朽木不可雕也”他不用翻書也知道,出自《論語.公冶長篇第五》,這只是取了其中一句的一小截,後面還有一截是“糞土之牆不可圬也”,大致是因爲孔子的弟子宰予白天睡大覺,孔子對其失望透頂,纔會如此批之。
這麼粗俗的話語當然不大可能作爲會試的題目,甚至鄉試都不大可能取這題,不過院試就不一定了,誰知道各地的知縣知府和提督學政會怎麼想,腦子一抽,出這麼個題目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也不能說嚴老先生在胡亂出題。
楊聰大致構思了一下,很快便提起筆來,刷刷寫開了。
一開始,大家速度都差不多,“朽木不可雕也”這題目字面上的意思和隱含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什麼破題、承題、起講、入題都不難,而且這只是日常寫文,並不是正式的科舉考試,大家自然不需要冥思苦想。
但是,大約半個時辰過後,幾乎所有人都停筆苦思起來,前面四段都好寫,先打個草稿,等下在仔細修飾一番便成,這後面的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就要命了,必須跟寫對聯一樣,對仗工整啊。
對聯大家都會寫,一般人可能不用一刻鐘就能寫出一副對聯來,但是,對聯那是兩句,這八股文的對偶排比句一段都不止兩句啊,加起來最少也有二十來句,而且每句之間都是有關聯的,闡述的都是同一個論調。
這傢伙,這麼長的“對聯”,老要命了。
嚴老先生見大家都停了筆,也不催促,寫完前面四段就卡殼,這是正常現象,一般人最少也要苦思個把時辰才能想出點眉目來,這個急也急不來。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楊聰這傢伙竟然一直沒停筆,還在那刷刷的寫呢。
咦,這楊聰,搞什麼名堂,難道這個題目這傢伙以前正好做過?
他忍不住站起身來,走到楊聰身後,探頭細看起來。
這一看,差點沒把他嘴巴給氣歪嘍,這傢伙寫的什麼狗屁,沒有對仗,沒有押韻,甚至之乎者也都沒用,就是亂寫一氣!
他捏着竹尺的手指青筋都快崩出來了,這要是別人,或者以前的楊聰,他不抽死這丫的纔怪。
只是,現在的楊聰......
罷了,拿人的手軟。。。。。。
他強忍住揍人的衝動,把頭一偏,拖着沉重的腳步,慢慢回到講臺上,生硬的盤坐下來。
楊聰這會兒正寫的入神呢,他可不知道自己差點挨頓打,他就這樣刷刷刷寫了將近半個時辰,草稿終於打好了,隨後,他便直接在草稿上塗改起來。
這傢伙,好好一張試卷紙簡直被他改的一片狼藉,上面不但填滿了亂七八糟的符號,有很多字甚至直接被他塗掉了,就剩下一堆大大的黑點在那裡,看上去簡直慘不忍睹。
嚴老先生要這會兒跑過來看一眼,估計非得氣暈過去不可,還好,他先前已經看過了,知道楊聰這傢伙是在亂寫呢,他也懶得再過來受氣了,所以,楊聰這篇鬼畫符他壓根就沒看到。
過了不久,前面的窮秀才終於開始動筆了,不過他們寫得很慢,寫一小段都要想好一陣子,而這個時候楊聰已經修改完一組排比對偶句了,速度不知道比他們快了多少倍。
這辰時到午時總共才兩個時辰,一般秀才要寫一篇八股文出來是不可能的,舉人甚至進士都不行,但是,楊聰卻想寫出來,因爲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給嚴老先生看啊。
時間有點緊,所以他改的比較潦草,很多地方他都沒有管前後關聯,就是硬改,只求讀上去昂揚頓挫,像聖人的語氣便成。
他這麼搞,速度自然快不少,離午時還有兩刻鐘,他便改的差不多了,這時候他旁邊的例生都纔剛剛開始動筆呢。 Wωω¸ ttka n¸ C ○
他又細細將整篇文章看了一遍,稍微修飾了一下,然後便抽出一張新試卷紙,認真抄寫起來。
午時到,嚴老先生直接把竹尺往桌子上一拍,朗聲道:“下課。”
這是寫文,大家自然不用收拾書本,就連試卷都不用收拾,因爲下午還要繼續寫呢,所有學生差不多都是聞聲而起,急急向外走去,嚴老先生也緩緩站起來,轉身就要往外走。
幾個例生正要招呼楊聰一起去吃飯,就連俞大猷都已經起身了,楊聰卻是突然拿着張試卷站起來朗聲道:“先生,請留步。”
暈死,這傢伙怎麼這麼不怕死啊,老找嚴老先生。
所有例生都嚇的把頭一縮,直接溜了,而嚴老先生則是莫名其妙的擡起頭來,看向楊聰,那眼神,明明隱含着一絲兇光。
小子,不要以爲你塞了錢就可以爲所欲爲,如果你太不像話了,老夫照樣揍你!
楊聰可不知道嚴老先生準備揍他,他屁顛屁顛的拿着試卷來到嚴老先生跟前,激動的遞上去,隨即滿懷希冀的問道:“先生,您看學生這篇文章寫的如何?”
嚴老先生這個無奈啊,你傢伙就在那胡寫,你以爲老夫不知道嗎?
他滿臉不耐的拿過試卷,匆匆瞟了一眼,正待訓斥楊聰幾句,但是,他這眼睛一瞟上去就挪不開了。
咦,這格式,這語氣,沒什麼問題啊!
他一路往下看去,越看眼睛瞪的就越大,整篇文章竟然沒一點問題,格式、語氣、內容都沒有問題,甚至,後面的排比對偶句差不多已經達到一般秀才的水準了!
這,不可能啊!
他滿臉驚奇的擡頭問道:“這是你寫的?”
楊聰使勁點頭道:“是啊,是啊,先生,您感覺怎麼樣?”
嚴老先生愣了一下,隨即滿臉懷疑道:“這是你剛剛寫出來的?”
楊聰還是使勁點頭道:“是啊,是啊,先生,這篇是不是比以前有進步了?”
豈止有進步,簡直是脫胎換骨啊!
嚴先生看了看他的黑眼圈,猛然想起來,這傢伙昨天貌似借了幾篇不錯的文章看去了。
看一晚上文章就能脫胎換骨嗎?
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