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便是浩蕩人馬至西山。
在這西山的山腳下,靠着那礦工的聚落不遠,一座座簡陋的建築已是拔地而起,建築前,是一個威武的石坊,上頭是燙金的‘羽林衛西山屯田百戶所’幾個大字的匾額。
除了那石坊還有牌匾極有氣勢之外,其他的地方就寒酸多了。
沒法子,畢竟只是初創,聖旨裡說,建屯田百戶所,偏偏沒撥發錢糧,現在得趕緊開始屯田,哪有功夫等工部那兒營造百戶所。
所以,只能將就着了。
百戶所裡,副百戶張信早帶着一干總旗、小旗官、校尉、力士們候着了,只是……大家臉色都不太好。
可以想象,原本光鮮的禁衛親軍,都在宮中當差,誰料竟是被趕出了城,跑來這兒屯田,這……簡直是造孽啊。
方繼藩一到,所有人都勉強打起了精神,張信是個細皮嫩肉的傢伙,比方繼藩年長几歲的樣子,不過目光顯得有些呆滯,想必是因爲被他爹揍多了緣故。
衆人紛紛行禮道:“見過百戶大人。”
“很好。”方繼藩頷首點頭:“差事,你們清楚了嗎?”
張信聳拉着腦袋道:“還請百戶大人指教,卑下人等只知屯田,卻不知……”
“種地都不會?”方繼藩齜牙道:“扛着鋤頭,先去將地翻一翻,接下來的事,以後再說。“”
說罷,行雲流水一般,便是朝張信PI股上踹了一腳。
張信打了個趔趄,憋紅着臉,期期艾艾地道:“你……你怎麼打人?”
方繼藩這時候已經可以確定,這位副百戶,可能姓王了。
方繼藩自是不跟他客氣,冷笑道:“這是下馬威,誰敢偷懶,本官不但打人,還要將人吊在樹脖子上打,張信,你領頭,今日先將這周遭的百畝地先翻一翻。”
張信欲哭無淚,卻聳拉着腦袋,一臉悲催的樣子,好在自小被揍大的人有一點好,那便是十分順從和聽話,於是忙是招呼那一片哀嚎的校尉開始勞作。
方繼藩則就愉快得多了,命人去準備了躺椅,舒服地躺在那躺椅上,今日出了太陽,有些刺眼,所以鄧健弓着身,打了一把油傘,方繼藩躺在搖椅上,心裡不禁感慨,屯田真是寂寞啊。
那王金元得知方繼藩來了,匆匆地趕來,他現在又恢復了神采,顯得精神奕奕,如今他愈發的感覺到,跟着方繼藩鞍前馬後的價值了,打躬作揖之後:“公子……”
“叫百戶。”方繼藩有些困了,眯着眼,身子懶洋洋的。
“是,百戶大人,這礦上現在是井井有條,不過……近來京師對無煙煤的需求愈來愈多,只怕還需再招募一些人手開礦纔是,還有,公子要不要查一查賬目,賬簿小人已預備好了。”
方繼藩慢吞吞地搖了搖手,口裡道:“招募人手的事,你好好安排便是,賬簿……就不看了,到時讓我府上的楊管事來看看。”
王金元笑了:“好的,好的,還有一事……有個胡人,他有一艘船,被天津衛的海路巡檢查了,船和貨物俱都扣在天津衛……咳咳……此人不知從哪裡聽來了風聲,得知百戶大人的父親在五軍都督府職事,時常去天津衛……咳咳……小人的意思是……”
聽到這個,本是慵懶的方繼藩,突的一軲轆的翻身起來,倒是有些生氣了。
胡人?胡人還有海船?這擺明着就是走私啊,大明現在的海禁雖不似從前這般森嚴了,再加上這絲綢和瓷器,堪稱馳名天下,聲名遠播,也正因如此,方繼藩在天津的地方府志裡,多少知道有一些西域的商賈與某些內陸的世家大族合謀,走私一些貨物揚帆出海。
顯然是這胡人的船隻不幸遭到了天津衛海路巡檢的查扣,所以心急火燎,上岸來想盡辦法打通關節了。
這些日子,方景隆隔三差五都往天津衛跑,就是奉旨去整飭天津衛的軍務,那胡人有什麼資格去找南和伯,多半是輾轉着打聽到了南和伯有一個坑爹兒子,恰恰,王金元又在方繼藩的下頭辦事,這纔想盡辦法籠絡了王金元,再通過他這條線打通方繼藩的關節。
走私其實倒也罷了,問題在於,我方繼藩是那種徇私枉法,爲你一個胡人而坑自己爹的人嗎?此事若是讓御史知道,如何得了?
清楚這裡頭利害關係的方繼藩,頓時大義凜然地怒斥道:“王金元,你將本少爺當什麼人了?本少爺現在乃是羽林衛百戶,身負皇恩,忠良之後,這等可恥的事,你也說得出口?”
原本還帶着笑意的王金元,給方繼藩突然的怒氣嚇得頓時臉色慘然,忙畢恭畢敬地道:“小的只是代爲問問,只是代爲問問而已,少爺別介意,這胡人,確實討厭,總是糾纏着小人,小人不也是沒辦法,不過……不過……此人說……此人說聽聞公子有病在身,他們此番來我大明,恰好帶來了包治百病的西域萬年老參,極想獻給公子……除此之外,還有……還有一些寶貝,也想讓百戶大人掌掌眼。”
萬年老參?
方繼藩下巴差點掉下來,西域還生人蔘嗎?
沒聽說過啊。
十之八九,就是個騙子,鬼知道拿着什麼東西跑來糊弄他的,真當他是個沒有任何見識的敗家子了!
ωwш● ttκá n● C〇 方繼藩心下冷笑,面上卻不露聲色:“這敢情好啊,萬年人蔘,本少爺沒什麼文化,倒是很想見識見識,叫他來吧。”
哼!若是來了,非要打斷他的狗腿不可,作奸犯科倒也罷了,居然還侮辱我方繼藩的智商!
方繼藩這邊倒是舒服,而另一頭熱火朝天干活的人的感覺就怎麼不美好了,張信是個老實人,扛着鋤頭,帶着一干校尉,便開始翻地,只片刻功夫,一羣人便已是氣喘吁吁。
羽林衛因爲是禁衛親軍,所以穿的都是類似於飛魚服一般的衣衫,用的都是妝花絹的上乘料子,可現在,卻滿身泥腥,一個個方纔還顯得英武的人,而今卻是蓬頭垢面。
張信的手掌都磨破了,覺得自己腰都要直不起來了,再擡頭,看方繼藩已從躺椅上坐直,愜意地喝着茶,身邊許多校尉都在低聲抱怨,張信卻是不敢有所抱怨,只是想哭。
到了正午,因爲屯田百戶所現在還沒有專門的食堂,所以只能和隔壁的礦工們湊合着一起吃。
滿是土腥的人,遇到了滿是煤渣的人,大眼瞪小眼,卻在沉默中大快朵頤。
張信這些傢伙,不是勳貴子弟,便是良家子,家底都很殷實,平時養尊處優,在親軍中當差,也吃不了什麼苦頭,這一日下來,真是又累又餓,許多人甚至累得手軟腳熱,礦工們的飯菜極是油膩,畢竟體力消耗大,因而王金元倒不敢怠慢着什麼,這沒拔毛的豬肉,一鍋煮了,礦工們吃的香,張信呢,看着那肉上沾着的毛,足足打量了老半天,最終決定乖乖吃白飯。
那胡人卻是到了,一聽王金元那兒打通了關節,他頓時喜上眉梢。
滿滿的一個貨船被扣,身家老本可都在那呢,原本他是和山東的某個大家族合作的,山東那邊負責囤貨,他呢,則負責帶船販運,這大明的絲綢和瓷器只要裝了船,便是一本萬利。
可這買賣雖是暴利,風險卻是極大,船被海路巡檢截住,他心急如焚,山東那邊卻是立即與他切斷了聯絡,畢竟牽涉到了海禁的國策,乃是殺頭的大罪,爲了不牽累自己,自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胡商乃是大食人,來此人生地不熟,最後是買通了真臘國的使節隊伍,得到了一個使節隨員的身份才上了岸,爲的就是想盡辦法疏通關係。
他會一些漢話,不過正經的門路找不到,最終,似乎和商賈友善的方繼藩,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方繼藩看着這個大鬍子的大食人,高聳的鼻樑,也是黑色的眼睛,頭上纏着布包,像是被人打腫了一樣。
這胡人來到了方繼藩的跟前,便連忙行禮道:“費薩爾·伊本·阿卜杜勒見過……”
他的漢話很生澀,還不等他說完,方繼藩就不耐煩地壓壓手道:“叫你小費吧,你那麼長的名兒聽着本少爺難受。”
小費有點懵逼,不過顯然,他是有備而來,這一次是來求人的,於是很勉強的笑着道:“多謝方百戶賜予小人漢名。此次,小人遠渡重洋,爲的……是爲了與大漢的友誼,小人久聞方百戶的大名,有一些禮物還請方百戶收納。”
說着,他如獻寶一般,先取出了一個碩大的珠子,隨從也取出了幾方毛毯之類。
方繼藩只一看,頓時沒了興趣,這些東西,拿到大明確實是稀罕,比如那珠子吧,擺明着是玻璃珠,歐洲人早就率先製造了,不值幾個錢,也就糊弄一下現在還未掌握製造玻璃技術的大明罷了,這就如大明的絲綢和瓷器一樣,在大明不算特別值錢,放到了海外,則頓時增值無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