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下2 )

“給我壓進來”,瓜爾佳揮着左臂,大喝到。不小心牽動了吊在胸前受傷的右臂,疼得碩大得身軀晃了晃,悶哼了一聲。

“汗,如何”,旁邊大薩滿關心地問。

“不妨,明日且看我給勇士們復仇”。瓜爾佳恨得咬牙切齒。

“把卑鄙得明狗點天燈,祭我勇士”,“下油鍋”,“拖死”,“砍碎了喂狼”,正當大帳中各部族長亂哄哄地爲給來人準備死法時,大明使節在女直武士的“簌擁”下,慢條斯理地踱了進來。

“卑鄙明狗,還我兄弟命來”,瓜爾佳一躍而上,當胸把來人一把捉住。衆人亂紛紛把他們圍在中間,用各自的族語大聲喝罵。

來人竟然能聽懂瓜而佳的女真語,輕輕把瓜爾佳的手掰開,用女真語回了一句“難道這就是女真人男兒的待客之道嗎”?

“你是客,笑話,你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白天,你們殺了我多少兄弟,此時又來做說客,休想,看你敢來我大營這份勇氣,我們就讓你選個死法,說,你要流血還是不流血”。大薩滿突然一直眯縫着的睜開眼睛,露出一縷兇光。

“薩滿,兩國交兵不殺來使”。一個赫哲部落的族長小心地建議道。

“他不是來使,他是魔鬼,殺我弟兄的魔鬼”,瓜爾佳大吼,伸手去扯腰上的刀。“我不讓你笑我們以多欺少,來,我和你一對一,讓長生天決定我們的生死”。

來人又輕輕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而整齊的牙齒。“我打不過你,不過,你殺了我,一定會後悔”。

“後悔,老子從十三歲開始殺人,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後悔二字”。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周圍各部族一邊長大喊着給瓜爾佳鼓勁,一邊向後退,在大帳當中留出一個圓形空場。整個大帳在吶喊中晃動。

“你殺過自己你兄弟嗎,你知道多少人會因你而死”?

“死在戰場上,是我女真健兒的榮耀,明天打你不過,被你殺了就是,沒有人會皺一下眉頭,少廢話,準備開始,你要再不選兵器,我就不客氣了”。

聞聽此言,來人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手摸向懷裡。

呼啦,圍觀的人自動向後退了幾步,白天火器的威力,讓大家心有餘悸。幾個忠心的護衛迅速擠到跟前,一旦汗王失手,就準備衝上去把明使亂刃分屍。

那個明使略一沉吟,慢慢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大葫蘆,小心的颳去葫蘆口上的蠟,擰開蓋子,迅速地又把蓋子扣緊。

瓜爾佳微微一愣,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咬咬牙,一跺腳正要撲上,鼻孔裡卻傳來了一股幽幽的香味,讓他精神一振。

“慢”,大薩滿忽然瘋了般大叫一聲,衝到場子中間,銅鈴一般的大眼睛冒出閃閃藍光,死死盯住來人手中的葫蘆,身體激動得微微顫抖。

“麝香”!,周圍助威的人聲音幾乎成了歡呼,一齊向前涌來,把明使團團圍在中間。

白天慘烈一戰,各族受傷戰士頗多,諸部隨身帶的藥材頃刻告罄。而大量部族勇士因爲疼痛而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各部的薩滿,巫師束手無策,只能祈禱長生天保佑勇士不死。如今有人把具有起死回生功效的麝香送上門來,那東西小小的一點研碎給昏迷者用冷水衝下,就能讓傷者醒過來。這一大葫蘆,不知能讓多少人從鬼門關回轉,事關族人性命,大家豈能不激動。

明使在鼻子裡哼了一聲,雙眼朝天,懶洋洋的問道:“現在,你們還想那麼快的讓我死嗎?”。

“得罪,時才冒犯之處,還請多多擔待則個”。一個經常和漢人打交道的族長態度登時來了個五百四十度迴旋,用生硬的漢語回道。其他族長猜出他的大意,隨聲附和,各種討好的語言,滾滾而下。

德行,那個明使肚子裡不滿的罵了一句。這口惡氣終於緩了過來,想想剛纔臨來之前,那個幾乎是無所不知的武侯爺還問自己爲什麼不帶雪蓮,這是治傷,又不是治不孕不育,要雪蓮做什麼。真不知這傢伙從哪聽說的雪蓮可以活命。

(注:麝香,中國古代救命之藥,中醫認爲其有治昏厥,止痛,通絡等功效,現在還用它來搶救煤氣中毒的患者,這不是酒徒杜撰,酒徒本出身於中醫之家。倒是武俠小說裡常見的天山雪蓮,除了治婦科病和陽痿外,沒什麼價值。)

看看周圍,明使慢慢地說到,“大家不要着急,我這次奉燕王的命令,還帶一車紅參、三七等藥來,大家派人點一下自己營中傷者的數,按需要分,不要有人拿多了,讓真正受傷的人撈不着。”

“好勒”衆人答應得分外整齊,幾乎都忘了此人是仇敵。

“除了草藥,我還帶了些成藥來,是獨家秘方,止血生肌散,着急用的,可以拿一些”。衆人聞言,更是高興,有着急的不願回去取盛藥的用具,乾脆摘下頭盔圍了過來。

“慢,先不着急”。半天沒吭氣的瓜爾佳推開擋在他前面的人,陰聲說道:“你們聽說過狼給羊羣送禮嗎,說,你到底安什麼居心!是不是在藥裡下了毒”!

“下毒”?明使不屑地掃了瓜爾佳一眼,大笑道:“我一直以爲帶領這麼多女直健兒的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原來是個沒有心胸又沒有頭腦的卑鄙小人”。這幾句話他用女真語說出,又用蒙古語重複,在場的人大半聽懂。

“你侮辱我”,瓜爾佳一下子跳了起來,要不是衆人攔着,手中的刀子就要將明使捅個通明窟窿。

“我怎麼侮辱你,在你的營中,我要下毒,能走得脫嗎?下毒有用這麼貴的藥物下的嗎,我還心疼本錢呢。你找個人來試試,我把藥塗在他身上,倘若他真中了毒,你就剁了我,陳某絕不反抗”。說罷,直直盯住瓜爾佳的臉。

“好,我親自來試,要是沒毒,我給你磕頭賠罪,送你出營。要是有毒,你自然也走不出我的帳門”。說罷,瓜爾佳用左手一扯,吊在胸前的右臂登時被扯開包紮,一條四寸多長的大口子露了出來,本來傷口已經被血痂糊住,經此一扯,登時迸裂,血,汩汩留出。

來人不晃不忙走上前來,先用一條帶子把瓜爾佳上臂扎住,吩咐周圍人取一碗酒來,潑掉大半。又從腰間取下另一個葫蘆,擰開蓋子,把白色的藥粉倒在小碗中,輕輕調勻,然後用一個木片把藥膏塗在瓜爾佳的傷處。他隨手塗,那血隨手緩,堪堪塗完,血竟奇蹟般的止了。看得衆人目瞪口呆。(雲南白藥,1902,曲煥章整理)

此時的瓜爾佳,早已驚得沒有話說,只覺得傷口處一片冰涼,似乎疼痛也減了許多。那姓陳的明使又用溫水調了些藥,讓他服了,他也不反對,乖乖地把藥吞了下去。

“神醫,真是神醫,長生天保佑”,衆族長一掃疑惑,心服口服,吩咐各自手下,快快統計傷者,自己卻圍住明使和瓜爾佳,不住地觀看。

“給明使擺酒”,瓜爾佳吩咐一聲,自己拜倒相謝。

“請起”,明使伸手攙扶。

“聽我把話說完”,瓜爾佳長跪道,“你救了我各部弟兄,各部都承你的情,日後只要你一聲招呼,這二十餘族風裡雨裡,聽你調遣。但這是私交,不能阻公義。如果你這次是給明狗,明軍做說客,勸我們罷兵,就不要說了,喝完了酒,趕快離開,明日疆場,我砍你絕不留情,你殺我也不必客氣”。

“好漢子,夠爽快”。明使大笑,“今天我本來就不是做說客來的,罷兵,絕不說出就是,大家先喝個痛快”。說罷,把幾個葫蘆一一放到地上,讓人拿走,與車上的藥材一併去分。扯了瓜爾佳入席,扯肉,喝酒,碰杯,好不拘束。

“好漢,你怎麼懂我女真話”,連連幹了幾碗酒後,瓜爾佳問道。

“我本來就是個大夫,隨軍做個醫官罷了,當年終日在長白山間採藥,和你的族人買虎骨、熊膽之類,自然要知道彼此說什麼。非但如此,長白山各族的話,我都能聽個差不多,說嘛,就只會幾個大族的了”。明使抓起面前的羊腿,咬了一大口,邊嚼邊回答。夾雜着含混不清的議論“這羊腿不錯,夠味道,不過瘦了些,若長上些春膘,就更佳了”。

“咳,長春膘,這戰事起了,不知何時是個盡頭,哪顧得上啊”!一個達斡爾部的長老嘆息道。

“這我就不明白了,我們明軍不離你們很遠嗎”。

“喝酒,別裝傻”,瓜爾佳大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兄弟,我交你這個朋友,雖然我的好兄弟白天剛死在你們陣前,但是,你別做說客,這白山黑水是我們各部的家,只要我們有一個人活着,誰也別想拿走”。似乎是嫌酒碗不過癮,他抓起面前的罈子,咕嚕嚕地把酒倒進嘴裡。

“等等,我倒奇怪了,你且說說,誰要搶你的白山黑水,誰要搶你的土地了”。明使好奇地問。

“別裝傻了,我各部勇士打不過你,就死在你白天那些暗器下罷了,明天,大家再殺個痛快。你們把整個片土地,你們漢人和那些軟弱的蒙古人叫做遼陽行省的土地都賣了,我們不管他叫什麼,這裡是我的家,我們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瓜爾佳大聲回答,一股豪氣在衆人之間迴盪。

“對,我們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幾個部族長紛紛舉杯附和“誰想奪走我們的土地,就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即使整個部族只剩下一個女人,也要成爲你們漢人糾纏不清的惡夢”。

“等等,等等”。明使憑空把掌心向下按了按,壓住衆人的聲音:“我們沒有賣遼河以北的土地啊,這次北伐之目的,只是把高麗人趕回老家去,我們只賣了遼河以南的部分平地,遼河以北,笑話,天寒地凍,一年才幾個月熱天,又多高山大澤,不長莊稼,我們漢人又不會放牧,要你的土地幹什麼”。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瓜爾佳又跳過來,抓住明使的領子。

“遼河以北,不長莊稼,我漢人不會放牧,土地賣給誰去,誰又會買”。明使不慌不忙地重複“放開你的手,我的新衣服,看,讓你抓的全是油”。

整個大帳在頃刻間靜得能聽見燭火的跳動聲。各部族長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終於一個人試探的問道:“你是說,我們上當了”。

“當然,白天你們衝殺時,高麗人用全力幫你們了嗎,蒙古人動了嗎,今晚他們來慰勞你們了嗎?他們在拿你們當刀子,你們還看不出嗎,拍拍腦袋,傻瓜都能想出來”?

“你是說你們不打算搶我們的牛羊”。

“搶,我們不會買嗎,爲什麼要搶,你們被蒙古人搶過,被高麗人搶過,被漢人搶過嗎”?

“不賣我們的草地”?

“我們漢人不會放牧,不是和你說過了嘛”。

“我的兄弟啊,你死得好冤那”。清醒過來的各部族人亂成了一鍋粥,幾萬條生命,就爲了一個不切實的傳言,永遠的消失了。勇士無懼生死,但這樣死,是否值得。

“那你們打敗高麗人後怎麼對我們”。瓜爾佳最先恢復理智,紅着眼問道。

“具體我也不清楚,但燕王殿下和我說過,只要你們像當年擁戴成吉思汗一樣,把我們的皇帝當成你們共同的大汗,我們就和你們約爲兄弟。以後漢法管漢人,部族的規矩管部族的人,各不干涉。如果你們想南遷,我們會劃出土地,供你們遊牧,並給你們一部分安家的費用。”

“那我們每年要上供你們大皇帝多少牛羊”。

“不要,我們漢人的皇帝不要你們的牛羊,大家公平交易,用我們的布匹,糧食,茶葉,換你們的馬,牛,羊,羊毛。”明使飲了一碗酒,潤潤嗓子,接茬說道。“你們也可以

來中原買賣我們的東西,但到了中原後,就必需按照我們的規矩,主不慢客,客也不能欺主。如果將來,雙方百姓起了衝突,你們的人被我們的人打傷了,我們賠償藥費。我們的人被你們的人打了,你們也要賠償,大家平等。你們殺了我們的人,就要把兇手抓住當我們的面殺了,我們殺了你們的人,也把兇手殺了,讓你們親眼看見“。

“這倒可行,當年蒙古人殺了我們的人,只賠一頭驢”。有人小聲的議論。

“對啊,明朝現在對我們禁止互市,女人都沒漂亮衣服穿了”。

“還有,如果我們漢人到你們的山上開礦,一定得經過你們的允許,並且大家獲利按談好的條件分帳。沿海各處,這話咱說在前頭,我們要建港口,好把中原的貨物用大船從海上運過來。你們的貨物,也可以運到中原去。那些地方不能放牧,從來沒有歸屬,所以得算我們的。”

“好,這個可以商量,但將來你們漢人不能反悔。”

“只要你們擁戴我們的皇帝爲天可汗,大家就是一個國家的人,彼此是兄弟。我們皇帝會親自給你們寫下字據,讓你們子子孫孫擁有自己的牧場。並且如果你們之間打起來,我們皇帝會派人調停。這,絕對比蒙古人和高麗人對你們好”

這一條讓很多部落長猶豫了一下,雖然大家此時在一致對外,但各部之間的戰爭是常有的事。倒是一些小部落非常高興,暗暗地想,一會要和明使好好親近親近,這下有*了。至於擁戴皇帝的事,大家倒不關心,反正蒙古人,高麗人都要大家擁戴,並且還終日搜刮牛羊。

“我們可以買你們的那東西嗎,橫在你們營外那些帶刺的鐵絲”,又商議了一會,一個赫哲人怯生生地問。這話登時讓很多人皺起了眉頭。

“你要那東西幹什麼”,大薩滿不高興地呵斥。

“那東西如果用來圍住牲口,就不怕它們亂跑了,晚上,狼也不敢輕易進來,我看了,整個部族的人,一冬天也打不出多少”。赫哲人嘟囔着說。

“那東西我們那裡多的是,便宜,一頭牛可以換好幾捆”。明使鼓勵地對赫哲人笑笑,“那東西已經不需要手打了,我們那裡用鐵水直接拉出來,快得很,等我們通了商,你隨時可以買到,想要多少有多少”。(注:金屬機械化拉絲工藝,正史中發明人不詳,十四世紀初英國開始出現。倒刺鐵絲1867年,美國發明家盧西恩·B·斯密斯專利,被近代科學家稱爲人類最重要的七大發明之一)。

“真的”,赫哲人開始憧憬起通商的好處來。

大家情緒受到感染,把擔心的事情一一說出,明使倒是爽快,知道的就據實回答,不知道的,就記錄下來,說是將來舉辦一次部族大會,在會上商議決定。

“那,你們要我們做什麼”。等大家的條件都議論完了,瓜爾佳單刀直入地問道。

“我們只是想,大家不要再被人利用,互相殘殺,其實我們有共同的血緣,你們自己不也說自己是大禹和商湯的後代嗎”。這也是事實,爲了入主中原方便,自鮮卑以降,北方少數民族大多認爲自己是三皇五帝的後人。

“就那麼簡單,你們不要我們幫着打高麗人”,有人疑惑地問。

“不要,你們已經流了太多的血,我們不願意再看見你們付出生命,我來之前燕王說了,今晚會把各部勇士的遺體送到距我們大營二里以外的地方,你們各部可以讓勇士們入土爲安,但是爲了避免誤會,不要靠近我們大營二里以內。超度完勇士們後,你們就回家去吧,族人還等着你們,牛羊得抓春膘”。

“如果我們不走呢”,大薩滿忽然逼問。

明使面色一寒,坐正了身子,“燕王說等大家三日,從明日起,大家可以選擇做兄弟還是做仇敵。到了第四日,再留在這裡的,就要兵戎相見,正如剛纔瓜爾佳兄弟所言,你不必客氣,我也不會留情”

“好,就這麼說,大家自己選”,瓜爾佳見場面要被這個大薩滿搞砸,趕緊過來圓場,與明使擊掌爲誓。

明使伸出手,和他拍了三下。又把手輪流伸向在場的每個部族長。大家紛紛過來擊掌。

“哎喲”,一個錫伯人在擊掌時輕輕地叫了一下,惹得大家一陣嘲笑。明使仔細一看,只見這個高大的漢子肩頭滲出些血跡。

“勇士格雷,真沒看出來你還會怕痛”,瓜爾佳大笑。

“當然不怕,只不過好像有東西在裡面,紮了我一下”。格雷大聲叫起屈來。

“我給你看看”,明使左右手互拍,抱拳轉了個圈。大聲道:“就不一一和大家擊掌了,長生天見證我們今天所說的話,我先給這位兄弟醫治一下,大家後會有期”。語畢,不管大家是否散去,伸手拉住格雷。

格雷剛剛見識過明使的神奇醫術,也不推辭,解開外套,露出肩膀的布條。

明使用剪刀把布條剪開,一層層揭開被血染紅的布,格雷壯碩的肩上,赫然露出一個大洞,傷口處血肉模糊。圍觀者看着,都吸了口冷氣。

“拿酒,熱水,鹽巴,我的包,車上”。明使順口指使,幾個手腳麻利的武士迅速取來了他要的物品。

“關上帳門,別透風,讓門口圍觀的閃遠些”。

圍觀者知道事情重要,怏怏地去了。

“咬住,是漢子別叫”用鹽水洗了手,明使從自己的包中取出一把鉗子,用酒煮了,順便把一個棍子塞到格雷嘴裡。

“別看,閉眼,好,起”。隨着格雷一聲悶哼,一個青黑色的彈丸被鉗了出來。衆人一聲歡呼,再看格雷,額頭青筋直冒,臉色一片慘白,冷汗淋漓而下。

穿針,引線,格雷的傷口居然被人當成了布袋子給縫了起來。

“好漢子,除了你,還沒人在我完活之前不昏倒”。讚了一聲,陳姓明使剪斷了線,用烈酒把格雷的傷口洗了洗,塗上藥,宣佈收工。

“你,……”一直在旁觀看的大薩滿遲疑着,終於好像下了什麼決心般,低低地問道:“當年各部混戰時,有一個漢人給各部治傷,但是索要死屍當作謝禮。草原上傳說他是食屍惡魔,你這些手段……。”。

“他是我師父,他吃了一生的素,無論是誰的屍體,人的,還是牲畜的,在他眼中,不過是臺構造精巧的器物,研究死的,是爲了修好活的”。明使整理着自己的用具,頭也不擡。

“派個人會說漢語的人去,給我們的大營送個信,就說陳士泰不辱使命,爲了救人,還要耽擱兩天”,他低聲吩咐。

待瓜爾佳派人去後,陳士泰環視四周,又對衆人要求:“借我一個帳篷,幾個機靈點兒的人,相信陳某醫術的,需要治療的,還有夠膽的儘管送來。”然後,對着大薩滿,言語中不再帶絲毫感情:“我師父已經被人殺了,不過他說,大戰之後,必有大役。要想不讓屍氣瀰漫成災,或者儘快讓遺體入土爲安,或者把它燒掉。這,信不信隨你”。

“你”,大薩滿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裡,平靜如湖水,看不出任何波瀾。這種眼光像是在哪裡見過,他在記憶中搜索。對了,是一個漢人的神廟,那個捧着本書的神仙,就這樣看着世間的蒼生。

“報”一個士兵匆匆地跑進大帳,報告:“明軍那邊有火把在動,好像在搬運我族勇士的遺體”。

“讓他們動吧,明天天亮後,各部把勇士們搬回來,按各自的習俗,送他們到靈魂輪轉之所”,大薩滿大聲吩咐,然後用低低的聲音吟唱“我的兄弟,請返回你的故鄉,別記恨奪走你生命的人,你的家人在氈帳中等你,別在沒有價值的糾纏中浪費時光。”,聲音中沒有恨,沒有遺憾,宛如母親在哄一個任性的嬰兒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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