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海之歌(下)

此刻,就在趕往北平的路上,馮子銘無奈地看着部下把兩具女子的屍體從帳篷裡擡了出來,女孩剛剛及妍,縱使失去了血色,臉上依然殘留着青春的美麗。櫻脣已經被死者自己咬破,爲了不驚動他人,這兩個女孩居然忍住了吞金後腸穿肚爛的痛苦,在黑夜裡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已經冰冷的屍體上,依然能看出求死的絕決。

這是水師從倭寇手中解救出的女子,船上帶沒帶女子,幾乎成了真假倭寇的區分標準。中國海盜鎢信船上有女子會帶來厄運,所以洗掠村莊時,對落到手中的女子基本是奸而後殺,很少搶女人上船。倭寇則不同,喜歡把好看一點的女子掠到船上,滿足全船的獸慾。有時還出錢勾結歹徒拐帶女子出海。

“我怎麼這麼笨呢,沒想到她們會吞金,我把有楞角的東西和帶子都收了,昨天臨睡前還好好的嘛”,負責看護女子們起居的宋挺說話時已經帶上了哭腔。周圍,同病相憐的女子在面紗後面低低的噎涕。

“允之,不是你的錯”馮子銘安慰地拍了拍宋挺略顯單薄的肩,宋挺是從倭寇刀下揀回性命的孤兒,爲報家仇,投身水軍,因爲年齡太小的關係,被編到馮子銘的手下,平時做些水深測量的工作,這次跟着馮子銘護送被解救出的女子到北平安頓。

“她們已經沒有了活路”,馮子銘想起第一次看到女子自殺的屍體時,方明謙對自己所說的話。從那時開始算,這已經是第二十六位。“這些女子在倭寇手中還可以忍辱偷生,回到家鄉,族人肯定會逼她們自殺殉節,不但沒了生路,家族還會爲此而蒙羞”。

當時,讀了十幾年聖賢書的馮子銘第一次聽說禮教可以殺人,記憶中,家鄉層層疊疊的貞潔牌坊轟然倒塌,壓得他數日喘不過氣來。平日引以自豪的滿腹經綸,居然就是把這些女子置於死地的黑手。他之所以攬下護送這批女子去北平的差事,就是因爲滿腹的疑團需要尋找答案,因爲曹子由將軍說,北平是普天之下唯一可以容納這些女子的地方。然而,他亦沒有想到,自己一再承諾不會送這些女子返回家鄉,不會讓別人咱知道她們的姓名,還是有人在路上自殺了。在這些女子眼中,死,已經成了唯一解脫。他不知道,接下來幾天,還會有多少人走上這條路,義無反顧。

“沒有人性的倭寇,總有一天老子和你算總帳”,馮子銘咬咬牙,向前踏出兩步,走到低聲哭泣的衆女子跟前。大喊了一聲,“別哭了,都給我站起來”!

衆女子聞聲一愣,顯然被這個少年軍官的怒氣震住,不知他要幹什麼,慢慢的止住悲聲。站起身來,低眉順眼地站成排。

“我馮子銘今天在這裡對天發誓”,馮子銘拔出佩劍,一字一頓地喊道,聲音不宏亮,但擲地有聲,“只要你們活下去,我馮子銘肯定會踏上倭寇的故土,爲你們討還公道,如果你們再自殺一個,我也必自殺相謝”,說完,他把寶劍刺向自己的肩膀,在衆女子的驚呼聲中,用帶血的劍尖指向蒼穹,“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還有我”,在他旁邊的宋挺用刀割破肩膀,指向天空。“還有我一個”、“還有我”、“算我一個”,旁邊的水師戰士紛紛拔刀向天,染血的刀鋒在日光下泛出紅芒,分外妖豔。

二十餘年後,在永樂初年的第二次中日戰爭中,宋挺所率領的大明水師陸戰隊橫掃日本四島,勢如破竹。小孩聞宋挺之名,不敢夜哭。永樂八年,有御使因此役中,日本望族足利、武田、六條、赤松、宗廣、伊達等數十家在人家蒸發,以屠殺平民罪向最高法院對宋挺提起公訴。開庭當天,明朝第一軍醫院的護士長,永樂皇帝的救命恩人,一品夫人吳娃到場爲宋挺辯護,說出這段塵封已久的往事,在朝野之中引起軒然大波,關於該不該對支持入侵者的家族友善問題,學界與民間討論曠日持久。當晚,吳娃在家中自盡。半月後,法庭以證據不足爲由,宣佈宋挺無罪。此案後來成爲明國史家和文學家爭論不休的話題,與建文失蹤真僞、武安國身世疑雲、永樂生母何族問題並稱大明四大疑案。

這是後話,咱暫且不提,但說此時,衆女子當場驚呆,顧不得男女之防,紛紛上前爲戰士裹傷,數日後,隊伍平安到達北平。機緣巧合,這些女子成爲了大明朝第一批護士。

北平的一切對馮子銘來說,都十分新鮮。這裡不像江南的大都會,沒有那麼多名勝。但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新樓,給城市增添了很多生機與活力。這些樓或爲商鋪,或爲旅店,裡邊可能是相同的經營,但外觀上卻不肯一至。高高低低,錯錯落落形成另類的風景。太守郭璞顯然是得了老莊的嫡傳,一切無爲而治,順其自然。聽說有人建議他下令把建築弄得整齊些,限制一下高度,免得無知百姓僭越。他居然懶懶地回答“人有了錢麼,自然就喜歡玩些花樣,由他去吧,省得他惹別的事,留出足夠寬的道路來,別妨礙救火就行了”。

而震北軍中的見聞更是讓馮子銘大開眼界,整個數萬人的軍隊,結構卻精密得如同一個機器一般,各位將領負責各自的部門,協作得非常嫺熟。催武器,交款,替太子發出軍艦出海檢閱的邀請,請求協助建立水師自己的武器加工修理部門,數件事不到一天的功夫全部辦完,除了太子哥哥的邀請函朱棣親自接了,其他事情燕王居然不過問。據陪同的官員說,震北軍一向如此,只有傍晚十分,衆將才會到燕王的議事廳中聚齊,在大圓桌旁彙報一下工作,順便聽燕王安排一下新工作或一起對疑難問題進行討論。專門成立的參謀部會把問題的前因後果比較,提出幾個可行性方案供大家選擇。燕王只是在大家意見不一致時做一個仲裁。關於收復遼東,大家已經提出了數個作戰方案,等燕王和武安國與太子會面時,出兵的日期就會大體確定。“反正,高麗人這次是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了,聽說陳兵十多萬在山海關外,就是不敢動彈一下,不是耗費糧食玩兒嗎”。那位文職官員得意的說,他自己用薪水買了五百畝遼東土地,現在正盤算着收復遼東後,把家中的小輩安排幾個去打理。即使不去,那些土地是可以隨便買賣的,也會爲其賺回好多。關於賺錢,很多北平的官員都不像朝中官員那麼清高,“這是乾乾淨淨賺來的,又不是受賄所得,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所有部門都不管,或不知如何去管的問題,那就屬於需要在議事廳決定的範圍,當在議事廳裡,談到如何安排來北平的衆女子時,燕王朱棣把問題直接推給了武安國。人被瘋狗咬了,不能算人的錯,朱棣在這一點上,早就認同了武安國的觀點。但人言可畏,即使在北平,恐怕懷着善意惡意的俗人,也不會讓這些女孩們平安的過日子。如何安排這些女子,朱棣也想看看武安國有什麼辦法。半年來,除了當初給震北軍籌集資金,其他的事情朱棣還沒見過武安國處理不了。所以他有時候巴不得問題越難越好,自己好見識一下武兄的智謀到底有沒有盡頭。哪知武安國想都沒想,直接就建議到:“剛好,醫療營營長鎮耀不是老是抱怨營中的兵士粗手笨腳麼,就讓這些女子到醫療營中從軍,做女大夫吧。不過徐將軍,你不但得教會這些女子如何用藥,還要教會這些女子用短銃,將來,如果哪個嫌自己舌頭長,嘴巴不乾不淨,讓女人們直接用火銃維護自己的尊嚴就是。”

“鎮耀,你說過藥可殺人,亦可以活人,善惡之道,寸乎一心,對否?”晚上,回到自己軍營中,徐增壽找來鎮耀,問道。

“是這樣,不知將軍何故問此”。鎮耀恭敬地答到。

“喔,有人心死,可否醫活”。

“醫着父母心,心死之人,不可用藥,只能用心來醫”。鎮耀心中一頭霧水,今兒個徐將軍怎麼了,說話像參禪一樣。

“聽君一習話,徐某茅塞頓開”,徐增壽衝鎮耀深施一禮,“如此,這醫心之事,就拜託你了”,說完,把白天之事合盤托出。也不管鎮耀目瞪口呆,大笑送客。

一個民族的希望,往往在年青人身上,武安國深知這一點,所以對不死讀書本的馮子銘,一直比較欣賞。這個少年身上,沒有常見的酸腐之氣,半年前,爲了解決心中關於地理的疑問,毅然投筆從戎。私下裡郭璞武安國等人評論此事,都認爲此舉頗有古人之風。忙完了公務,當晚,武安國在自己府中擺下了酒宴,款待待馮子銘,順便了解半年來水師的建設。對方顯然已經不是半年前那個文弱書生,大明水師每一戰採用戰術的所得所失,及沿海的水文地理,都裝在他的腦子裡,過人的記憶力,讓在座的王浩、李陵等人暗自佩服他不愧爲有名的才子。

酒過三巡,當馮子銘試探着地把邵雲飛的問題托出時,不出他的預料,滿桌子的人全部木然。近海的倭寇居然有很多都是本國人,這消息讓誰都覺得難過。沉默了半晌,武安國輕聲告訴馮子銘,有些事情自己也不懂,只能隨着時間的流失,慢慢地悟。每個人都有自己思考和選擇的權力,如果真的想把這個問題上說清楚,可能要幾百年。一國國家內部的爭鬥,很難說清楚誰對誰錯,發生這種事,只能說是一個民族的悲哀。

“其實,按伯某淺見,問題沒那麼難”,一個四十餘歲的讀書人衝大家拱了拱手,插言道。馮子銘早就注意到了他,這面目清瘦,青衣小帽,望去有出塵之感的中年人是跟着郭璞來赴宴的,和大家很是熟絡。他的名字馮子銘也不陌生,叫伯文淵,是北平儒學界的泰斗,有幾篇評價古今儒者作爲的經典之作皆出自此人之手,幾乎在北平等地引發了小小的一場儒學復古之風潮。

衆人聽得此言,把目光都轉向了他,傾聽他見解。

“自秦漢以降,儒者口中只有朝廷,沒有國家。此乃捨本逐末之大謬也,聖人口中之社稷,言指國家而非朝廷。所以有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之語。朝廷與國家,猶如毛之與皮,春脫而秋生,毛損而皮不傷。是以朝廷更替,如草木枯榮,秦去漢興,唐滅宋長,此乃天道。而國家乃爲百姓千年之認同,是以或秦或漢,我輩祖先皆爲中華百姓。蒙古人雖入主中原百年,百姓只認經歷一朝,終不以爲與其同國,此乃不認同之故耳。何也?元朝分人爲四類,視我百姓如豬狗,故百姓亦不認其可以享國。爲此,伯某以爲,國者,百姓之安居之所也,朝廷,執國權柄者也。愛民,則可得國。殘民,則必傾其朝。是以古人云:載舟覆舟,……”伯文淵危襟正坐,堪堪而談。武安國聽着,心思卻飛向了遠方。他雖然不很通文言,但這幾句話說得再明白不過,按這種說法,朱元璋和方伯珍舊部的爭鬥,不過是兩個朝廷,或一個取勝的朝廷和另一羣不甘放棄權力者的爭鬥,如果要評價誰正義,誰不正義,只能看哪個朝廷對百姓更好,或統一和分裂到底哪個對百姓更有利。從目前來看,肯定是朱元璋站到了正義的一方,可誰又能保證,朱家王朝能對百姓一直如建國初始這樣小心呢?朝廷只是國家的代理者,而不能等同於國家,這話說得真精彩,那自己目前所作所爲,是爲了國家,還是爲了朝廷,兩者到底如何劃分呢?也許在這個時代,只能用“民爲貴,社稷次之”這句話來衡量,如果自己所做讓百姓切實得到好處,如果朱家王朝能讓治下百姓都安居樂業,但這可能嗎?可能嗎?

“嗐,你說得真夠麻煩,我都聽暈了,能不能簡單點兒,我是粗人”王浩聽了半天,越繞越糊塗,大聲抗議道。

伯文淵笑了一笑,可能是爲了照顧他們幾個武將,儘量通俗地總結道:“也就是說秦朝換成了漢朝,只是朝代變了,國家卻沒有滅亡。朝廷和國家不是一回事,漢代豎儒爲了拍劉家馬屁,故意混淆了概念,把國家和朝廷混爲一談,以期待無論怎麼倒行逆施,都能有千秋萬代的統治。蒙古人滅了宋,那時我們纔是真正的亡了國,因爲蒙古人是異族,把我們都當了奴隸。所以漢人朝廷之間的爭鬥,比如說宋和後唐的爭鬥,只是朝廷之間的爭鬥,或者說國家之間的內戰。內戰的雙方道義上誰優誰劣,關鍵是看誰代表了百姓利益”。

“我看都一樣,你們書生就喜歡講什麼道義不道義的,哥倆打架麼,還不是誰胳膊頭硬誰有理,贏了的把壞事都推到輸了的頭上不就結了”。詹春見王浩插言,自己也憋不住說道。他兄弟二人自從懷柔之戰後,一直是武安國家中的常客,自稱跟緊武安國,不當官也能發財。

“是啊,是啊,所以我們無論什麼時候,拳頭一定要大”。弟弟詹毅隨聲附和,伯文淵的話在衆人的鬨笑中被這兩個北平有名的奸商絞了個稀粑爛。

“關於國家和朝廷的區別我不懂,但我認爲‘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話最有道理,如果百姓總是有覆舟的實力,架舟者自然要小心,對舟和水都有好處。如果能不死人的話,百姓有能力造反也不是壞事”,李陵跟着起鬨道。

“李兄,你是武將,喝多了酒別跟着瞎說”,郭璞見大家興致越來越高,低聲提醒道。衆人這纔想起有些話逾越了,笑了笑,把話題扯到了別處。

“武侯,學生有一個疑問,已經很久了,不知當不當講”。酒宴結束,找個由頭拖着未走的馮子銘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思索很久的疑問提了出來。

“說吧,有什麼應不應該的,我知道的也未必就比你多”。

見武安國應允,馮子銘高興地從懷中拿出自己的寶貝,鋪在武安國面前的案子上,依舊是那幅地圖,只是中國的沿海,被他詳細地用纖細的鵝毛筆密密麻麻標滿了字。“武侯,學生在海上遠望,海面似乎是個球面狀,而武侯所畫地圖,兩邊似乎也是可以相連的,古人說,天圓地方,似乎不對。”馮子銘把地圖兩端對摺,疊成桶型,“學生以爲,我等腳下的大地可能是個球型,但如果真是這樣,爲什麼海水不會流出去,在這一側的人獸,不會掉下?如果以我中華爲上,則此處人必橫臥,此處人爲倒行,這又如何解釋”!

好個馮子銘,武安國心頭一陣欣慰,大明朝終於有人用自己的眼睛觀察自然,而不是一味從古書中尋找答案了。但如何解釋呢,告訴馮子銘萬有引力,現代宇宙學說?武安國沉吟着,他不想越俎代庖。“子銘,你的問題,我也難回答,但西方的確有人說過大地爲圓的。我覺得你先不必管爲什麼沒人會從圓上掉下去,有機會先證實一下大地是否爲圓再說。如果事實真的如你所推斷,再尋找爲什麼爲圓的理論依據不遲。做學問嘛,關鍵是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馮子銘愣住了,他驚訝的不僅是武安國承認自己不懂的謙虛,更驚訝於武安國所說做學問的方法,“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不必先考慮是否合理,先證實自然現象是否存在,再考慮存在的理由”。他的眼前霍然開朗,窗外的夜色中,一個完整的而真實的世界,正逐漸向他走來。

八月,九乳螺洲,老刀把子嘆着氣,命令屬下將船上的帆落下。落了帆的戰船和船上的水手一樣,垂頭喪氣地等待着對手決定自己的命運。從大礁石逃到這,整整一天一夜,掩護他的屬下不是被對手擊沉,就是見大勢已去,落帆當了俘虜。對方顯然是在拿他們做靶子演練陣型,一直沒有捨得將他的座艦擊沉。這讓老刀把子更感到是一種羞辱。海上行走這麼多年,不是沒打過敗仗,只是沒有敗得這麼窩囊。對方不過七艘戰艦,卻趁自己打劫商船的時候,從側面衝了過來,不按常規船頭對船頭角力,而是排成一隊,把側翼對着自己,當時二當家的還笑人家是活得不耐煩了,以七對四十,以側對正。結果還沒等大夥笑夠,只見對方船舷火光一閃,這邊四艘倒黴的大船就報了銷,最慘的是前邊的長鯨號,整個船被打爛了,水手們連跳船逃生都來不及。在那一刻,老刀把子不知自己是否招惹了龍王,對方畫着太陽和月亮的船上是人還是鬼,怎麼一炮至少能打五六裡。自己手下的弟兄總在風浪裡打滾,也算見多識廣,還是當即被嚇破了膽,連整隊對攻的勇氣都沒有,一齊扯帆逃命。可對方的船居然比自己快上一倍,不停地圍着自己側翼兜圈子,每一個圈切下來,都有幾艘船被切下。

逃到半夜時,老刀把子終於弄清楚了和自己玩貓捉老鼠遊戲的是大明水師。一個和自己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仗勢欺人者。趁着夜色,憑藉對水流的熟悉,老刀把子終於把對方甩開,結果天一亮,對方又咬了上來,看看手下僅剩的幾艘傷痕累累的船,老刀把子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海盜生涯徹底結束了。雖然對方只追過來五艘船,其他兩艘顯然是收容俘虜去了。

“我從未打劫過中國商船,和爾等無怨無仇,爲何這樣苦苦相逼”。老刀把子被押上對方的旗艦,不服地用嫺熟的漢語向一個身着紅披風,看上去像頭領的人辯解道。

“哦,你說得也有道理”,徐輝祖笑眯眯地回答,“可是,這裡叫南中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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