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三)

“啪”,我眼前的垛子晃動了一下,但是上面並沒有出現他們說的彈洞;怎麼回事?看來這三眼短銃的準頭不太好啊。“啪”,又是一聲,旁邊張正心正提着手裡冒煙的短銃笑嘻嘻的看着我。“蘇旅長,你的彈丸飛到我的垛子上了。”這個壞小子,要不是看你是燕王派來的教頭,我非用火銃打爆你的頭你的頭不可。

這段時間沒有什麼戰事,正好給我們整編休整的時間,“你把這些以前散佈各方的綹子整合在一起,給本王整合成一個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隊伍。”燕王這麼和我說。很快,在我們的弟兄把消息給散了出去,一個又一個曾經活動在遼東大地上的綹子,一個又一個令蒙古人、高麗人頭痛不已的名字,走進了這鎮北軍大營。而這邊,從烙鐵那裡,各種各樣的東西被一車一車的拉到我這個旅長眼前。從頭盔、鎧甲、皮靴、氈帽、長袍等衣物,到騎兵專用的馬銃、三眼短銃,馬刀等等,我現在知道爲什麼常茂一提起換裝來就眼睛冒綠光。“蘇大哥,你可要當心咱們那位鄭國公大人,小心他惦記你手裡的傢伙,還有你騎兵背的馬銃。這個玩意可連燕王的近衛團還都沒有呢!”看着遠處,疾馳而來的常茂,張正心不懷好意的提醒我。“你個臭小子,你就不惦記麼!?”我惡狠狠罵了他一句。

說實話,這一段時間,我的營地裡總是人來人往的熱鬧非凡,不光是烙鐵運物資的車隊,還有一些剛剛從高麗人的皮鞭和鋼刀下解救出來的弟兄們,燕王把他們都劃撥到我這個旅。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們都是從十八層地獄裡爬出來的,在這裡,沒有人會因爲你曾經是戰俘、奴隸而歧視你。在這裡,我們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我們會彼此醫治好傷痕,然後,把百倍的仇恨,千倍的怒火,還給那些把這些傷痕帶給我們的人。哪怕爲此失去我們的生命。

隨着這些弟兄們來的就是常茂,這位鄭國公是來找我聊天的,他說我善將騎,還有鎮耀、陳士泰率領的軍醫營,他們是來給這些弟兄們醫治身體上的傷痕的。這個陳士泰,還真是邪門,不論什麼樣的外傷,到了他手裡,都能藥到傷愈。上次從北平來的那兩個什麼《北平春秋》報紙的寫字先生,說什麼在北平民間傳說遼東雙奇,就是我和陳世泰,現在我們都被說書的編進故事了,不知我是不是豹頭環眼,青面獠牙。還是說我的事蹟頗有蘇家先祖之風。那個人叫蘇武吧,我聽軍師說過,什麼留胡節不辱,雪地冰天,牧羊十九載,渴吃雪,餓吞氈………。我不懂,他其實可以逃走,可以拿刀子拼命的,也許他是個讀書人,拿不動刀吧。這些讀書人,好的特別的有骨氣,壞的又壞到頭上生瘡,腳下流膿。

上次陳士泰給我治傷的時候,看見我身上的傷痕,這個整日裡屍體打交道的大夫,竟然也唏噓不止?

那是我和大林在烏蘭淖爾被高麗人射傷的。

那次,我和弟兄們到幾個高麗人的村子收賦稅回來,沒想到,一頭撞上了小李子率領的高麗騎兵,這個小子,他算好了我們會去那幾個村子,他就帶着高麗人在我們回去的路上等着我們。我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小李子這個傢伙,他竟然把牀弩搬來對付我們,二十幾個弟兄,被射的像刺蝟一樣,他們用身體爲我們搶到了一條路,一條讓我們能夠活下去的路,鞭子這條命是他們給的,鞭子永遠不會忘記。我和大林被高麗人趕到了烏蘭淖爾的邊上,這裡千百年來被人們傳說爲惡魔的池塘,沒有人能從裡面活着走出來。小李子在遠處高喊着什麼,不管他,還不是樸金譽的那一套廢話,說什麼高麗與中華同文同種,同文同種有背後下刀子的嗎?什麼高麗與我中華先祖同出一源,效忠大明和效力於高麗一樣,什麼遼東本是高麗故土,自漢唐以來就是。呸,我衝着他那個方向,你忘了在牛莊捱餓的日子了?你忘了那些死在高麗人刀下的弟兄們了?你忘了我們剛剛拉桿子時被高麗人象野狗一樣在草原上趕來趕去的日子了?爲什麼我們在死去的弟兄們的屍骨上豎起了我們的大旗時,你卻要靠出賣這面旗幟去換取高麗人手中的骨頭?你難道沒有看到那上面的血嗎?你說不想一輩子當賊被人瞧不起,當狗就比當賊好嗎?到底誰是賊,軍師說過,這是我們漢唐故土,高麗人才是賊,我們是真正的主人。

我和大林互相看了一眼,夠本了,我們比起那些先我們死去的弟兄們,我們已經很知足了,沒有什麼,再過二十年,還是這麼粗,這麼長,繼續殺韃子,殺這些高麗棒子!我和大林打馬衝進了那個烏蘭淖爾。背後,是高麗人如蝗的箭雨。

大林,怎麼了,你把這條馬繮繩拿出來幹什麼?對了,這是把咱們兩個綁在一起的那條繮繩。咱們兩個就是綁在一起,爬出了千百年從來沒有人活着出來的那個沼澤的。從那以後,我們的綹子裡,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和別人的生命綁在一起的。從那以後,草原上的傳說裡就多了我的名字,他們就叫我惡魔的鞭子。陳先生,你怎麼了?流淚了?要說象吳娃她們這些小女孩們流眼淚,還有情可原,你怎麼和他們一起流眼淚?

從那天以後,陳士泰他們幾乎天天到我的營地裡來,還有那個吳娃。每次,他們來的時候,我手下的這羣在戰場上如狼似虎的弟兄,在這羣弱不禁風的小女子面前,這羣傢伙變得比綿羊還要溫順,當然,也有像阿米爾這樣的騷公羊,有事沒事的在女孩們周圍晃悠。但他也要摸摸自己的脖子,看看是他硬,還是燕王執法的刀硬。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始終不敢看吳娃的眼睛。她的那雙眼睛,總是讓我想起薩日娜,我不知道,爲什麼,這兩個女子一個是草原上的山丹花,一個是江南水鄉的女子,她們的眼睛爲什麼那麼像?薩日娜是蒙古人的女子,是碰翻了廟裡的酥油碗要被祭天的奴隸。我們洗劫了她的部落,她從此跟我們在草原上撒野。她和我中原女子不太一樣,什麼話都不藏着。她說不管我是什麼哪族人,不管我是不是馬賊,我永遠是她的英雄。我喜歡她那烈火一樣的性格,可是沒等我告訴她我喜歡,她就化成了烈火。

草原上的煙告訴我不要回營地了,高麗人已經在那裡做好了陷阱。我的薩日娜就在那烈火中放歌,“遠去的哥哥啊,我願意做清泉洗去你臉上的煙塵”。那天所有人臉上的煙塵都被淚水洗去,我知道她永遠會在我心中放歌。

阿米爾,你又在那邊吵吵什麼?是不是又說北平的唐樣馬刀使着不順手了?不如你的大馬士革劍了?我覺得那個馬刀不錯。不是讓你去搜剿那些高麗人的散兵遊勇嗎?這些傢伙在草原上結成團伙,也想像我們一樣結成綹子,用我們的招數來對付我們,他們也不睜大眼睛看看,有我們在,草原上還有他們玩的!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什麼?!完事了?方圓千里已經沒有高麗的散兵遊勇了。爲什麼沒有俘虜?你說弟兄們不願意留俘虜?特別是這些像蛇一樣陰險,像豺狗一樣貪婪的高麗人。

還好,這事沒讓武侯爺知道。燕王對這種事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要讓武侯知道了,你的一頓軍棍是免不了的,他在和你說上半天,有你頭疼的,比聽喇嘛唸經還頭疼。告訴你,燕王說了,哥薩克旅可以根據各個營的情況自己設定圖樣,打製馬刀。這回,你的色目營、巴特的蒙古營、紅把兔的女直營,都可以有自己的專用刀了。我們漢人弟兄們還是用唐樣馬刀,大唐,聽着名字就覺得威風。這樣,各個營的弟兄們加上長矛就每人有三件傢伙,長矛、馬刀、火銃,像你和木頭這樣的官兒,除了馬銃之外,還有短銃,你高興了吧?!燕王說了,鎮北軍是大明之錘,我說哥薩克旅要做鐵錘的錘頭,是騾子是馬不靠嘴說,拉出來就知道。還有旗幟,燕王特許,你可以在你色目營的旗幟上寫上真主偉大什麼的,順便畫上你們的星星月亮。只要你跟在大明的旗幟下,無論你念什麼經都成。

你問我哥薩克旅用什麼旗幟?我也想了,就用原來咱們綹子的那面旗幟,那面我從牛莊的死人堆裡帶出來的旗幟,那面被火燒過,被刀砍過,被箭射過的旗幟,那是曾經浸透了弟兄們的鮮血的旗幟,那是在弟兄們的屍骨上飄揚起來的旗幟。只要天上還有白雲在飄,地上還有人和馬,那麼,我們的旗幟就會在。

武侯也喜歡那面旗,他說什麼我不太懂,好像是什麼,我想起來了,自由,對,是自由。

猛將如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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