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驚一場之後,我慢慢轉過頭來,指着前面的衆魂魄對老頭子說道:“你能看見它們嗎?”老頭子哼了一聲,說道:“這麼多的人,你當我瞎嗎?”老頭子剛剛說完,我就覺得背後頂着的獵槍槍管顫了一下,棒槌一臉驚恐地說道:“不就是你們六個人,還有別人嗎?”
“棒槌,你眼瞎了嗎?看不見這些大活人嗎……是吧,二愣子?”老頭子這句話其實是在給自己壯膽。自己的這個外甥老頭子還是瞭解的,除了膽子小一點之外,還不至於在這種場合下開玩笑。現在他也看出來前面這一百多號一樣的人有些不對勁兒了,這些人大部分都低着頭看着自己腳面,就像沒看見他們這爺仨兒似的,這淡定得也有點過分了吧?再看看車廂另一頭坐着的那三四個人,他們幾個都是不停地向這邊張望,其中一個爲首的大個子,正在用手蹭着車廂門上面一團鬼畫符一樣的圖案。
“舅,別廢話了,趕緊動手吧。今晚上《好聲音》決賽重播,早點完活兒還能回去看個尾。”二愣子這名字一點都沒有起錯,他說完沒有等老頭子的答覆,已經幾步走到了前面,獵槍指着最前面的一個魂魄說道:“知道規矩了吧,擡頭,掏錢……”二愣子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突然岔了音,魂魄在他說到一半的時候擡起了頭,它的樣子在擡頭的瞬間起了變化,本來還是灰白的臉色這時候變得煞白,一個眼珠子掛在眼眶之外,鮮血正不停地向外面涌出來。另一隻眼睛看着像是全須全尾的,但是細看起來才發現這隻眼球白花花地沒有一點黑眼仁兒,嘴裡露出滿口殘缺不全的牙齒,對着二愣子喘了口氣,一股陰冷的涼氣吹到二愣子的臉上。二愣子哆嗦的幅度越來越大,他的髮梢和眉毛上瞬間就起了白霜。魂魄的嘴一張一合的,像是在說話,可是卻連一個字都聽不見。與此同時,整個車廂的魂魄都發生了和這個魂魄類似的變化。
“舅!”二愣子這時候也不愣了,他的身子抖成了一團。“舅個屁!跑啊!”老頭子大叫了一聲,二愣子距離他遠,已經顧不上他了,老頭子只能先救眼前的,他拽着棒槌就往回跑。到了車門前才發現,車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關上了,老頭子拼了老命又拉又踹的,車門上明明沒有鎖,可就是無法將車門打開。
老頭子真是急眼了,當下也顧不得了,兩把手槍對着車門一頓亂射。棒槌學着他舅舅的樣子,舉着獵槍也對着車門連續幾槍打過去。後來我才知道車門是經過改裝的,看着像老式的鋁製列車拉門,實際上車門的材料是合金打造,子彈並不能打穿車門,反而形成了跳彈向四外反射出去。這甥舅兩人沒打幾槍,就中了自己發射的子彈,還都中在大腿上。兩人雙雙倒在地上。老頭子還能硬氣一點,咬牙趴在地上硬挺着,繼續用手徒勞無功地扒着門縫,只是時不時地回頭向魂魄聚集的地方瞄上一眼。棒槌就慘點,在地上來回打滾兒,哭號個沒完。
這時候他們身後的二愣子終於支持不住,舉槍的兩隻胳膊抖動的幅度太大,手裡的獵槍終於走了火,“砰”的一聲槍響,十幾顆散彈穿過了魂魄的身體,將木製的椅背打出了一個大坑。而槍口下的魂魄就像沒事人一樣,張嘴衝着二愣子齜牙一笑。二愣子再也受不了這種驚嚇了,身子一晃,倒在魂魄的身前,渾身一頓抽搐,順着嘴角流出了一道白沫。
孫胖子看了一眼身後的那甥舅兩人,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二愣子,說道:“不是我說,就這膽還敢出來搶火車?這是怎麼了,心臟病犯了?”我起身將二愣子的獵槍拿開,邊退下子彈邊說道:“他不是心臟病,這小子羊角風犯了。”退光了子彈,我將獵槍反轉,扒開二愣子的嘴巴,讓他咬住槍管,以防二愣子咬掉自己的舌頭。
二愣子稍微穩定了點,孫胖子在他的口袋裡找到了自己的錢包和MP3,隨後跟着我,到了老頭子和棒槌的身邊,在地上將他那把手槍撿了回來。棒槌還在哀號着,孫胖子被他哭得煩了,彎着腰一個勁兒地打量棒槌,隨後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句話,最後一個字剛剛出脣,就看見棒槌雙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你和他說什麼了?”我將棒槌懷裡的手槍取了回來後,看着孫胖子說道。孫胖子笑了一下,說道:“我說他細皮嫩肉的,看着就好吃,一會兒先吃這個棒槌。誰知道他真的信了,這麼單純就別出來幹劫匪了。”我們倆說話的時候,已經走到了老頭子身邊。這時候,熊萬毅也走了過來,他那邊剩下的調查員,正以西門鏈爲首,忙着描繪剛纔被熊萬毅蹭掉的符咒。那道符咒是用來隱藏車裡衆魂魄鬼氣的,剛纔那甥舅劫匪進車廂用槍指着我和孫胖子的時候,他們幾個投鼠忌器沒敢輕舉妄動,最後還是熊萬毅想到了這個辦法。
老頭子看到我們靠近他,臉上的驚恐之色大盛,他咬牙掙扎着爬了起來,手裡握着他自己的那把仿製五四對着我們大吼道:“別過來,我不管你們是人是鬼,大不了和你們同歸於盡,老子死了也是鬼,誰怕誰啊!”
孫胖子停住了腳步,笑呵呵地對他說道:“同歸於盡?別開玩笑了。不是我說,你是人的時候我們管不着你,你要是變了鬼就正好在我們的工作範圍之內了。你先考慮清楚,是現在和我們同歸於盡,還是你變成鬼之後再和我們同歸於盡?”孫胖子的話讓老頭子差點一口血噴出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孫胖子打了個哈哈說道:“我姓牛,”說着指了指我,“他姓馬,還用我說得更具體一點嗎?”
這時候老頭子的五官已經移位了,今晚的經歷夠他後半輩子消化的。不過一會兒,老頭子的驚恐表情就變了,變得猙獰起來。以前好像聽誰說過一句話,極度的恐懼之後就是憤怒了,不知道老頭子是不是這樣。不過我沒有給他表現憤怒的機會,趁着老頭子的注意力都在孫胖子身上的時候,我擡手一槍,打落了老頭子的手槍;幾乎就在同時,熊萬毅的甩棍也出手了,他的甩棍正中老頭子的腦門兒,老頭子哼都沒哼,當場被砸昏,仰面摔倒在地。
我過去看了看老頭子的傷勢,死是死不了,不過一個腦震盪是穩穩地跑不了了,八成好了之後還會留下什麼後遺症(比如行動障礙什麼的)。孫胖子看着熊萬毅撿回了甩棍,說道:“熊玩意兒,不是我說你,他槍都沒了,你還下這麼重的手?”
“廢話,孫胖子,我知道辣子會這時候開槍嗎?”熊萬毅瞪了一眼孫胖子,繼續說道,“剛纔他的槍口對着的可是你,要是辣子沒開槍,我再晚一秒出手的話,就聽不見你現在的廢話了。”孫胖子沒有領這救命之恩的人情的意思:“那也別打頭啊,打手也成啊。”熊萬毅的臉色有些難看,聲音壓低了幾分,恨恨地說道:“我就是瞄着手打的!”
一轉眼,甥舅三人都躺在了地上。這三人怎麼處理,我們可拿不了主意。收拾完殘局,我掏出電話撥通了蕭和尚的號碼,看着頭頂的攝像頭說道:“老蕭大師,這三個人怎麼辦?”電話的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傳來蕭顧問的聲音:“既然上車了,就別下去了,你們看着這三個活寶一起走,到地方問問你們高局長怎麼辦吧。真是活得久了,什麼事兒都能遇到。我特別辦幹了一輩子,還沒遇到過活人敢搶死鬼的。就這樣吧。”
孫胖子在旁邊豎着耳朵在聽電話裡的內容,聽見蕭和尚要關電話,他一把將我的電話搶了過去:“先別急掛電話,老蕭大師,不是我說,你們這是什麼破火車,開出來個自行車的速度也就算了,現在還有外人上來,我們這邊一點察覺都沒有。民調局連飛機都養得起,也不差再整一輛像樣點的火車吧?”
“小胖子,你還真敢說話。私人飛機你見過,私人火車你聽說過嗎?這趟列車是鐵道部淘汰下來的,本來是要回爐的,後來被你們高局長借過來了。”蕭和尚對孫胖子沒脾氣,除了之前上車時呵斥過他一次之外,平時說話都沒有大聲過。蕭顧問繼續向孫胖子解釋道,“這次行動規模太大,不適合用汽車運送,而且這麼多的魂魄集中在一起,難免會有一部分戾氣遺留在火車裡,這列列車不適合繼續使用了,所以才借了這麼一列,完成這次任務馬上就要銷燬的火車。而且這麼短的時間裡,能改造成這樣已經不容易了。好了,和你們哥兒倆說得夠多了,再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還想知道什麼,一會兒到地兒了去問高胖子吧。”
孫胖子還有想不通的想要繼續詢問,無奈電話那頭蕭和尚已經掛了電話。他只能將電話還給了我,那邊熊萬毅已經和其他幾人將昏倒的三人都集中到了一起,和衆魂魄拉開了距離。這時,被熊萬毅蹭掉的符咒也被西門鏈重新描繪完畢。車廂裡的魂魄也都恢復到了以前的狀態,還是像剛剛進車廂時的樣子,都低着頭,兩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腳面。
火車繼續向前行駛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經過了車匪的插曲,火車的速度好像快了一點,不過我們的目的地好像還是遙遠無期。眼看着時間馬上就要過十二點,可火車卻一點沒有停車到站的意思。
不光是我和孫胖子,車廂裡其他的調查員也都開始沒了耐心。熊萬毅剛纔過來就沒有再回去,他坐在旁邊的座椅上,看着面前這上百個魂魄,扭臉對着我說道:“辣子,看這架勢明天早上恐怕也到不了地兒,蕭顧問沒說我們的目的地在哪裡嗎?”
我搖了搖頭,說道:“他倒是沒提目的地的事,不過我猜差不多還要等一會兒,鬼門關哪有那麼容易就到了的?”說着,我看着躺在地板上的那三個甥舅,說道,“老熊,民調局以前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嗎?一般都是怎麼處置?”
熊萬毅比我和孫胖子早進民調局幾年,也算是個老人了,他順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那甥舅三人,說道:“倒是有過幾次類似的事件,一般我們什麼都不做,任由當事人說去。辣子,你也明白,但凡這些事情都是越說越神,越說越假的。傳了幾次之後就變成了n個版本。說出來都沒什麼人信的。傳上幾個月之後,真事兒也變成假的了。不過今天這爺兒仨看來是要進大獄裡傳了。”
孫胖子饒有興致地聽了一會兒,對熊萬毅說道:“熊玩意兒,你說往鬼門關裡送枉死鬼,幹嗎非得選今天?不是應該七月十四盂蘭會纔是正日子嗎?”熊萬毅看着孫胖子,笑了一下後說道:“孫胖子,你說的是鬼節,那時候各地遍佈陰司鬼差,要是選那一天,別說鬼門關了,只怕剛出了民調局的大門,就被陰司知道了。要說爲什麼選今天,我猜是因爲今天祭竈,陰司鬼差也要進廟吃供奉,相對來說查得鬆一點。”
說到陰司鬼差,我突然想起來上次楊梟老婆轉世投胎時候那團黑濛濛的人形霧氣,它被楊梟的傀儡吸走之後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如果說它們就是陰司鬼差的話,除了樣子詭異一點之外,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出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