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顧安寧的伶牙俐齒來,王琳一直更害怕顧子朝的沉默與毫不掩飾的藐視,因爲這樣會讓她多年來好不容易形成的“貴族氣質”與高人一等的感覺消失殆盡,她會有一種冒牌貨就此曝光的感覺,好像他下一秒鐘就會把她打入塵埃。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感覺,但王琳偏偏必須要討好這個殺神,因爲她實在不知道安力這個廢物死了以後,他會不會遷怒到她和安娜身上,又或者和以前一樣讓她們生活富足。她費盡心思和顧子朝搭話,但顧子朝只是淡漠看了她一眼,然後目光柔和地看着顧安寧:“寧寧,你一向怕水,如果不舒服不要硬撐。現在感覺還可以嗎?”
“沒關係。”顧安寧的臉色蒼白,聲音已經低到輕不可聞。
“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顧子朝習慣性摸摸顧安寧的頭,對王琳的忽視令她心裡有些不舒服,但她在顧子朝面前什麼都不敢表現出來。她終於向顧安寧說話:“安寧啊,嬸嬸和妹妹好可憐啊!老安那麼年輕就去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麼辦!我的身體不好,到現在都沒有工作,你妹妹還在上學,以後花錢的地方還多着,我們真是……”
王琳說着,捂着臉哭了起來,而顧安寧只是木然看着她,心中充滿了憤怒。她不知道,爲什麼一個人可以冷酷無情到這個地步,死去的可是她的枕邊人!爲什麼她現在想的全部是自己以後能不能繼續過富裕的生活!呵,叔叔已經死了,難道她覺得我還是會和以前一樣忍氣吞聲嗎?現在,沒有任何人能困住我了。
顧安寧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只是冷漠地看着王琳,這樣的眼神居然讓王琳有些害怕。可她很快反應過來面前的不是顧子朝,只是一個18歲的小女孩罷了,皺眉說:“安寧,你怎麼這樣看着你的嬸嬸,我可是你的長輩。”
在顧子朝沒有開口之前,顧安寧軟軟地說:“長輩……是啊,嬸嬸,對不起,我今天有點頭暈,對你的態度也不算好。嬸嬸,叔叔走後我們是唯一的親人了,我一定會孝順你。”
“安寧,我也會好好疼你的,我們可是親人。”
王琳擦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水,爲以前毆打顧安寧,但她還是在自己手心非常得意。顧安寧問;“嬸嬸,叔叔的……骨灰盒在哪裡?我想再去看看。”
“我帶你去。”一直沉默的安娜突然開口。
安娜帶着顧安寧和顧子朝在走廊裡走着,所有嘉賓都看着他們,但沒有人敢上來搭話。有人輕聲說:“天啊,我真的見到了顧子朝,他可是我們這兒的財神!你說,老安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
“聽說他的養女其實是顧先生的妹妹,他也算是沾了安寧的光了。好羨慕啊,我怎麼就沒他這樣的好運氣。”
“是啊,他這輩子都窩囊,也算是風風光光地去了吧。”
大家羨慕的聲音傳到了顧安寧的耳朵,但她充耳不聞——既然那麼羨慕叔叔的話,他們怎麼不代替他去死?顧安寧走得很慢,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那人急忙道歉,而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往前走。顧子朝陰冷地看着那個膽敢撞到顧安寧的人,顧安寧卻擋住了他的視線:“哥,我沒事。今天是叔叔的忌日,你可別惹事。”
“寧寧,我只是關心你。”顧安寧溫和地說。
“答應我。”
“好吧,我答應。”顧子朝終於說。
顧安寧的笑容幾乎淡地看不見,而她聞着自己的衣袖,懷疑地說:“我身上是不是有消毒水的味道?”
顧子朝湊近一聞,灼熱的氣息就在她耳後:”沒有,你身上很香。“
“你又騙我。我每天都吃藥打針,怎麼會沒有那些味道。叔叔在醫院住了那麼久,他一定很討厭這樣的氣味,我想讓我香一點。”
顧子朝不知道一向不喜歡任何香水的顧安寧怎麼會突發奇想,但他覺得她在他眼皮子底下不會有任何小動作,於是讓手下去解決。顧安寧真的很好奇,顧子朝到底還有什麼是做不到的,但他真的遞給她一瓶味道清爽宜人的頂級香水。顧安寧把香水灑在空中,自己從香水雨裡走了過去,然後滿意地說:“叔叔一定很喜歡我這樣。”
“進去吧。”安娜終於說話。
顧安寧輕輕說:“哥,我想和安娜兩個人進去。”
顧子朝溫柔但堅定地說:“寧寧,你的身體不好,我不放心。”
顧安寧虛弱極了,連說話都是一種奢侈:“沒事,安娜會照顧我的。我想,叔叔肯定有話對我們兩個女兒說,我想見他最後一面。”
顧子朝沒想到顧安寧會如此堅持,考慮了一下,終於點頭答應。等顧安寧進門後,他就找了兩個手下守在了門口,讓他們裡面出現任何情況隨時去處理。顧安寧和安娜一起走到了安力的骨灰盒面前,顧安寧看着安力溫柔的笑容,再也控制不住,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她跪在地上,默默哭泣,而安娜也一直沉默。她的臉上一直沒有淚水,但聲音很沙啞:“顧安寧,爸真的死了?”
“你是什麼意思!”顧安寧憤怒地看着她,因爲注射了太多藥物,頭越發眩暈起來。
“我一直不喜歡他,覺得他膽小又沒用,還嘮叨。我真的沒想到他會死……他怎麼就死了,明明還和我說過話,明明還給我錢花,還罵我不好好學習!他怎麼就死了!”
安娜的聲音越來越大,到後來終於嚎啕大哭。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住喘氣,後來漠然看着她的顧安寧也忍不住伸出手,把她摟在了懷裡。安娜在顧安寧懷裡繼續啜泣:“姐,我沒有爸爸了。我好後悔他活着的時候一天到晚對他大小聲,他說想去公園轉轉我也沒有陪他……姐,爲什麼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我真的好難過!”
“人啊,就是這樣,只有沒有了,才知道曾經的得到是多麼美好。娜娜,不要哭,不要哭啊乖。”
顧安寧只比安娜大2歲,但安娜覺得她好像纔是稱職的母親,讓她感覺到溫暖。她哭了一會兒後有些不好意思地離開了顧安寧的懷抱,抽泣着說:“姐,你的衣服很貴吧。被我弄髒了呢。”
“沒關係。”
顧安寧並沒有告訴安娜,她現在已經頭暈到隨時昏倒的地步了。她強撐着自己看起來和以前一樣平靜,笑着說:“娜娜,我去一下洗手間。”
“好。”
安娜看着顧安寧去了洗手間,不知道她一進去後就用冷水洗臉,因爲這樣纔會讓她保持清醒。她慢慢掀開裙子,從裙子裡拿出了一把鈍鈍的麪包刀,然後對準大腿猛然戳了下去。因爲刀子太過遲鈍,她只能耐心地一點點割着自己的皮膚,在疼痛中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果然,只有疼痛纔會讓人清醒啊。安娜,我原來想借這個機會逃出去,但你剛纔的眼淚救了你自己。我突然不忍心讓你承受顧子朝的怒火了。沒關係,我還有的是機會逃走,因爲說不定有人,根本不想讓我活。真是沒想到,他居然會來……
雖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但她認出那個人是莫大偉——莫菲兒的父親。在憎恨莫菲兒的時間,她曾經無數搜索莫菲兒的相關資料,自然也記住了這個喜歡露臉的酒鬼。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混上把控嚴格的遊船,但他出來肯定不會是想安慰她這樣簡單。這樣也好。因爲,她的死總要有個人來承受怒火啊。
顧安寧想着,微微一笑,心中竟滿是期待。
安娜抱着安力的骨灰盒,和顧安寧一起走了出來,而顧子朝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不知道爲什麼,他看到顧安寧安全出來,居然鬆了一口氣。他見顧安寧的臉色白到發青,希望她去房間休息一會兒,但顧安寧堅定搖頭:“等我送叔叔走完……然後再說吧。哥,我好難過。”
“沒事,一切都會過去。”顧子朝親吻她的額頭,對她的寵溺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紛紛感慨他簡直是妹妹的騎士。
在哀樂中,主持人念着悼詞,所有人都或真或假地哭泣着,顧安寧覺得耳鳴越發嚴重了。疼痛讓她保持清醒,血液的味道被濃重的香水味蓋住了,她站在顧子朝的身邊,看起來就好像柔弱的被珍藏在古堡的公主。她和安娜一起把安力的骨灰灑在了大海,安娜痛哭流涕,她也忍不住跪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叔叔,再見。她在心裡輕聲說。
顧子朝一直警惕地觀察顧安寧,見她沒有任何異狀地完成了整個儀式,心裡稍稍放鬆。他一招手,就有人給顧安寧送上溫熱的紅茶,醫生也要上來爲她診斷。顧安寧厭厭地說:“你們就別來了,我現在很好,真是看到你們就心煩。
“寧寧,聽話。”
“我不要打針。”
“那就吃藥。”
“藥很苦。”
“我餵你吃。”
空氣中彌散的曖昧氣氛,讓其他人都自覺地退了出去,安娜也被王琳識趣地拉走。顧子朝看着她:“寧寧,乖了,吃藥。”
顧安寧只好閉着眼睛把藥嚥了下去,整個小臉都皺了起來。顧子朝看她的樣子只覺得好笑,而顧安寧卻主動吻上了他的嘴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