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東廂乃漳州城最爲繁華之地,店坊羅列,客商雲集,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作坊,機織之聲不絕於耳,生產的漳紗、漳繡、漳絹、漳絨皆是通過後港轉運至月港,後港碼頭亦堪稱漳州城最爲繁華的碼頭之一。
胡萬里坐着官轎,擺開全副儀仗趕往後港‘楊記客棧’去勘驗現場,隊伍方拐上東門大街,便停了下來,親隨陳金寶、葉班頭匆匆趕到轎前稟報道:“老爺,府衙鄭通判鄭大人的轎子過來了,令咱們讓路。”
鄭通判?胡萬里眉頭一皺,這麼巧?難道也是去後港‘楊記客棧’?微一沉吟,他便沉聲道:“本官也是六品,公務在身,不宜耽擱,咱們先行一步。”
聽的這話,葉班頭不由猶豫着道:“大老爺,他們派了人在前攔阻。”
“你這班頭當膩了?”胡萬里掀開轎簾,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叫沈班頭過來。”
葉班頭嚇的脖子一縮,當即便跪下道:“小的知罪。”站起身,他馬上一溜煙跑到隊伍前面,對着鄭通判的兩位隨從一揖,道:“咱們大老爺前去勘驗命案現場,不容耽擱,還請二位見諒,小的也是身不由己。”說着,便一擺頭,道:“拉開他們,鳴鑼開道。”
‘楊記客棧’此時已經戒嚴,前後皆有衙役看守,一衆百姓皆知出了人命案,早就遠遠的躲了開去,生怕沾上官司,胡萬里的官轎在門口一落轎,典史王治中忙一溜小跑着迎上前來,一俟胡萬里出轎,他便躬身稟報道:“稟大人,屍首在後院,一應相關人等概已遣人看押,不過,此地人多耳雜,還請大人示下,是否將相關人等帶回縣衙?”
將相關人等帶回縣衙,只怕是進去容易出來難,胡萬里看了他一眼,才淡淡的道:“先令仵作勘驗,看是何死因,待結果出來再說,嚴令一衆衙役,不得藉機勒索,特別是住店客商,有膽敢違令者,嚴懲不貸。”
“是,屬下尊命。”王治中忙躬身道,心裡卻是暗自嘀咕,到手的銀子變成了水,一衆衙役怕是有的罵了,這不等若是斷人財路嘛。
四周環顧了一眼,胡萬里便看到後面一頂官轎正快速而來,心知定是府衙鄭通判鄭行敏來了,也不知他巴巴的趕來是爲何故?看了一眼,他便問道:“客棧掌櫃問過了沒有?”
王治中忙道:“回大人,屬下粗問過,死者系江蘇松江府絲商,年約五十上下,還帶有四個僕從,說是突然猝死。”
說話間,鄭通判的官轎已在跟前落轎,來的不止一頂官轎,後面尚跟着一頂青布小轎,
胡萬里瞥了一眼,便已料知,後面那頂小轎上定然是楊慶斌,這傢伙想來是怕被縣衙刁難,特意去請了府衙的通判前來監督,只不知他是跟知府顧顯仁熟悉還是與這鄭通判有交情?
見鄭通判出了轎,他上迎了兩步,微微一揖,道:“下官見過鄭大人。”
“胡知縣客氣。”鄭行敏微笑着還了一揖,方纔在路上,胡萬里絲毫不賣他這個上官的面子,愣是搶在他前面一步趕到,他便知道今兒這差事不好辦,當下便笑道:“聽聞城內出了命案,顧大人特意讓我前來協助胡大人勘驗。”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瞥了一眼後面那頂小轎,見沒人出來,他不由笑了笑,道:“顧大人厚愛,下官感激不盡,不過,鄭大人身爲府衙通判,前來協助,卻是不合法理,大人美意,下官心領了,回頭親到府上致謝。”
龍溪縣雖是附廓漳州府城,但整個漳州城卻都是龍溪縣的地盤,漳州城發生案子,必須先由龍溪知縣先行勘驗審理,府衙通判此時插手,確實是不合法理,聽胡萬里說的如此乾脆直白,鄭行敏自不便再說什麼。
他也知道這位胡大人與知府關係極好,自然不會甩臉子,當下便笑道:“胡知縣提醒的是,真是忙糊塗了,沒想到這一層。”說着他便拱手一揖,道:“咱們同城爲官,自當相互扶攜,胡知縣日後但有所需,儘管開口,力所能及之事,必不會推脫。”
“鄭大人盛情,下官不勝感激。”胡萬里說着便還了一揖。
待的鄭行敏悻悻的上轎離開,胡萬里纔看了王治中一眼,道:“前面帶路。”
入的後院,胡萬里到現場草草看了一圈,見現場保護完好,便轉身退了出來,王治中忙上前請示道:“大人,是否讓仵作進行勘驗?”
“你們平常辦案都如此猴急?”胡萬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將客棧掌櫃、小二和死者的四個僕從叫過來,分開詢問死者臨死前的情形以及當時和之前的飲食情況。”
“是,屬下馬上就去。”王治中忙躬身道。
“林班頭。”
“小的在。”
“現場你應該檢查過了,是何情形?”
“回大人,現場無損壞情形,無打鬥情形,亦無任何血跡。”
胡萬里點了點頭,叫來一個死者的僕從親自詢問了一下情況,死者周福生,五十五歲,江蘇松江府上海縣人,生絲商賈,平日身體甚好,聽聞絲船翻船,突然站起便倒地身亡,當時身邊有兩個僕從。
胡萬里估計也就腦溢血之類的猝死,微微沉吟,他便吩咐道:“叫兩個衙役將屍體擡出來,讓仵作先行檢查死者周身有無傷痕,有無中毒症狀。”
“小的領命。”
忙了半晌,仵作回覆,屍檢毫無異常,幾人的口供也隨之送來,一切跡象表明,不過是一起正常的猝死,胡萬里不由暗鬆了口氣,轉身出了後院,王治中、林班頭也連忙跟了出來。
客棧掌櫃早就在外安好了桌椅,滿臉陪着笑,帶着幾個小二奉着茶水在旁恭候,胡萬里剛見驗屍,哪肯喝他的茶,落座後便擺了擺手。
一見這情形,典史王治中忙躬身道:“大人,死者年不過五十餘,平日裡又無異常,突然猝死,殊爲可疑,爲慎重起見,是否暫將屍體停放於此,明日再驗。”
明日再驗?什麼意思,非要弄出個兇殺案來纔開心?胡萬里心裡正自納悶,客棧掌櫃已是面色蒼白的跪了下來,連連磕頭道:“青天大老爺,各位大人,開客棧圖的便是個吉利,若是壞了名聲,小店便唯有關門大吉了,還望各位大人開恩。
這搭廠錢,一衆差爺的酒飯錢,仵作的開手錢、洗手錢,還有各位的燒香錢、朱墨錢、筆硯錢,案酒錢、盤盞費,小人都願意雙倍奉上,只求各位大人開恩。”
聽的這掌櫃如同念順口溜一般說出這許多名目的費用,胡萬里不由暗暗心驚,勘驗現場而已,要收那麼多名目的費用?且不說其它費用,光是這數十號衙役的酒飯錢,就是不小的數目,這一通名目的費用總計得多少?
難怪這典史還要停屍於此,看來是對那楊慶斌不滿,準備借這個機會狠狠的敲一筆,正自沉吟,林班頭已是低聲喝道:“混賬東西,還不退下,青天大老爺面前你也敢滿嘴噴糞,來人,拉下去。”
見二人當面做戲,胡萬里也不吭聲,待的掌櫃小二都被趕了下去,王治中才訕訕的說道:“讓大人見笑了,一衆衙役指靠那點役俸連他們自個都養不活,更別說養一家老小了,平日裡有案子,撈點外快也是迫於無奈,還望大人體恤則個。”
胡萬里看了二人一眼,道:“實話說吧,停屍於此,能有多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