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兩柄番鏡,胡萬里興趣更濃,放下銀票,便拿起一柄細看,這是一柄銀製的手鏡,裝飾精美,玻璃鏡面顯的十分明亮,銅鏡與其相比實是相差甚遠,遺憾的是鏡面太小,也就半個手掌大小,這應該是水銀玻璃鏡。
胡萬里微微笑了笑,對於玻璃鏡的歷史他不是很清楚,卻也知道這種水銀玻璃鏡是出自威尼斯商人,後被法國人偷學,如今大明既然能夠見到這種水銀鏡,顯然是出自法國之手,玻璃和玻璃鏡都是不錯的生意,不過他卻不知道製作之法,這事得從歐洲人身上打主意。
下午,謝家、嚴家分別遣人送來禮盒,兩人的見面禮皆是一樣,銀票四百兩,胡萬里略微沉吟,便知這個數目纔是月港正常的禮金,日後的三節兩慶,估計都是比照這個數額送禮,兩下一比較,洪長福的見面禮可就厚重多了,這傢伙爲什麼如此可刻意巴結自己?看來是個不安分的角兒。
如此更好,月港若是鐵板一塊,對他而言不是什麼好事,令他稍覺鬱悶的是,謝和、嚴力皆未露面,估摸着這二人或是不在月港,或是有所顧慮,不便露面,也有可能是擔心暴露他的身份,究竟是什麼原因,他也無心琢磨,洪長福既然將他的身份通傳給謝、嚴兩家,他在月港就無須再擔憂安全問題。
想到這裡,他不由暗鬆了口氣,小廝李風烈這時在門口稟報道:“少爺,吳公子在外求見。”
胡萬里知他定然是得知謝家、嚴家來人送禮,趕來打探消息的,當下便道:“請他進來。”說完,他眉頭不由微微皺了皺,謝和、嚴力不露面,吳亦有的事情看來只能找洪長盛了,正琢磨着,吳亦有已經快步走了進來。
見屋裡沒有外人,吳亦有不由微覺失望,寒暄落座之後,他便笑道:“月港可真是大方,連長青兄的身份都未確定,就趕着前來送禮了?”
胡萬里輕笑道:“他們怕什麼,夢然的三條海船就停泊在月港,他們還怕送錯禮?”
聽的這話,吳亦有不由一窒,略一沉吟,才道:“如此說來,長青兄不上任,公平貿易之事根本就沒可能?”
“雞飛蛋打之事,月港想來不會做。”胡萬里微微一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夢然無須着急。”
急也沒用,吳亦有點了點頭,微笑着道:“月港如此禮待長青兄,小弟豈會心急,離着長青兄接任尚有兩月,小弟倒盼着這段時間跟着長青兄長點見識。”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咱們對漳州不甚熟悉,長青不如向月港這三家討要三個參隨吧,既能爲嚮導又可充任保鏢。”
這法子是不錯,有事要聯繫三家也方便,不過,壞處也是明擺着的,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這三家,微微沉吟,胡萬里才道:“這事等薛師爺回來再說。”
二日後,薛良輔便匆匆趕回月港,由於月港情形有變,兩人商議之後,仍是決定將家眷及一衆僕從留在月港,胡萬里、薛良輔二人則乘此機會對龍溪十五都(鄉)進行微服私訪,胡萬里還未上任,實則也談不上微服私訪,只能說是熟悉情況。
大明的州縣官上任之後是極少下鄉的,爲的是避免官員下鄉擾民,此即所謂的皇權不下鄉,廣闊的鄉村都是處於自治狀態,由鄉紳和宗族自行管理,各都、圖的都保長,圖保長皆由宗族和鄉紳充任,由此引申出了所謂的紳權和族權。
這種管理模式可謂是禮治天下最節約治理成本的一種方法,爲朝廷節省了數以萬計的官員,當然也爲朝廷省下了數十上百萬的銀兩開支,不過,弊端亦很明顯,沒幾個知縣熟悉治下各鄉的民情。
聽聞胡萬里、薛良輔兩人要到龍溪縣各都熟悉民情,月港謝、嚴、洪三家忙請了當地一名秀才並派了三個僕從跟隨二人,龍溪縣各都的民風確實彪悍,胡萬里二人若是有什麼閃失,必然要累及月港,他們可不敢疏忽。吳亦有也鬧着要跟着去,卻被胡萬里以要人照看留在月港的家眷僕從爲藉口留了下來。
時間一晃便到了嘉靖八年十二月初一,走馬觀花在西南各都轉了一圈的胡萬里、薛良輔從西門太平門進入了漳州城。
漳州府城外圓內方,分隔環迭,街巷規劃齊整,人煙稠密,一片繁華,最大的特色是城內河道縱橫,橋樑衆多,舟楫如梭,比之江南水鄉有過之而無不及,龍溪縣衙就坐落在城西隅的縣前街。
對於即將入主的龍溪縣衙胡萬里自然是興趣十足,一行人進城後便徑往縣前街而來,縣前街堪稱是城西最爲繁華的一條街,不僅寬闊,沿街更是店鋪林立,茶樓酒肆亦隨處可見,幾人閒逛了一陣,眼見已過午時,便進了一家生意興隆的酒樓——‘文德樓’。
幾個僕從自在一樓要了飯菜,胡萬里、薛良輔以及秀才林運愷則在小二的帶領下上了二樓,要了一間臨窗的雅間,點了酒菜,薛良輔便自去會賬,林運愷則輕聲的介紹着漳州府城的情形,不一時,便見薛良輔滿臉欣喜的進來,輕聲笑道:“長青,且聽他們在議論什麼?”
胡萬里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這薛良輔素來沉穩,何事如此欣喜?當下便不語傾聽,只聽的一個聲音,不無賣弄的道:“要說咱們龍溪縣新來的這位老父臺,那可真是了不得,不僅掛着六品兵部主事銜,而且風流倜儻,文采出衆,在南京夜遊秦淮河,兩個秦淮名妓作陪,酒宴上連吟兩首詩,一日間名噪南京。”
“兩首詩就名噪南京?吹的過了吧?”
“要不怎麼說是文曲星下凡呢?我就記的兩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來秋風悲畫扇。怎麼樣?”
“不錯,不錯。”
“什麼不錯,你們眼裡就只有銀子,跟你們說了也是白瞎,聽說南京的御史第二天就彈劾咱們這位老父臺挾妓飲酒,結果怎麼着,皇上就只罰了杖二十,卻反而升了官,賞了六品兵部主事銜,令其整頓龍溪的驛站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