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叫好聲,隨即又圍過來幾個士子,一看那副對聯,幾人也是禁不住連連叫好,一人高聲讚道:“好!好一個士子本色!”說着,他便忍不住抑揚頓挫的念道:“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這副對聯是明末東林黨領袖所撰,胡萬里信手拈來,他可不是爲了出風頭,而是大有深意的,他是欲以這副對聯鼓勵天下的士子關心國事,天下事,同時也藉此表明態度,他這個發動靖難之役的益王,不會仿效朱棣,大搞文字獄,另外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針對八股文,當然,科舉革新,他現在還騰不出來手來,不過是借這副對聯先吹吹風。
見的引起衆人注意,胡萬里便緩步進了大堂,原本還想找一張靠窗的桌子,一眼掃過去,卻發現竟然是座無虛席,他不由的頗爲掃興,恰這時一個三十出頭的士子快步追了上來微微一揖,便含笑道:“兄臺文采出衆,氣度雄遠,實令在下佩服,在下與幾位好友閒聚,尚有空位,兄臺能否屈尊一敘?”
胡萬里微微一笑,還了一禮,爽快的道:“那就叨擾了。”
“兄臺請。”那士子說着便在前帶路,引領他來到左近一張臨窗的桌子邊,桌上另有兩人,見這情形都連忙站起身來,那士子衝二人點了點頭,便含笑道:“新結識的一位朋友,大家都別客氣。”說着便伸手禮讓。
四人落座,那士子便含笑道:“在下邢一鳳,字伯羽,這位是潘仲驂,字時乘,這位是高拱,字肅卿。”
聽的他一開口介紹,胡萬里不由的暗笑。合着這幾位都是去年的新科進士,這邢一鳳還是探花郎,潘仲驂也有印象,是二甲前幾名,高拱就更不用說了,這是與張居正同時代的牛人,還做過首輔。記的不錯的話,這幾人應該都在翰林院,怎的有暇泡茶樓?
翰林院官員雖然品秩不高,但身份卻甚是清貴,一衆官員也自惜身份,遲遲無人表態歸附。是以明知益王嚴重缺人,翟鑾都只建議從國子監掄選官員,沒提及翰林院,胡萬里今日湊巧遇上幾人,登時就動了心思。
見的三人介紹完之後都看着他,胡萬里連忙拱手道:“萍水相逢,叫我康乾吧。”
“小二。”邢一鳳招來小二。重新點了壺茶,又加了幾碟點心,才含笑將那副對聯說了,潘仲驂一聽便讚道:“好,這家事國事天下事正好暗合了齊家治國平天下。”
“如今的士子,還有幾人心懷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胡萬里看着幾人哂笑道:“能關心國事,關心民生,不沽名釣譽。不清談誤國就不錯了。”
見的胡萬里語氣有些拿大,高拱頗爲不滿,他本就是性情高傲,不能藏儲忍耐之人,當即便直言不諱的道:“天下士子並非是不關心國事天下事,而是朝廷不允許,與士子何干?”
“說的是。”胡萬里接着道:“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一正君而國定矣,移風易俗之責,皆在君上!”
聽的這話。邢一鳳、潘仲驂都是一驚,就連高拱也不敢接這話頭,這是孟子之言,卻是被朱元璋刪掉了的離婁下的原文,朱元璋將《孟子》刪節後,極少有人在公衆場所公開引用孟子原文,他們三人都是官員身份,哪敢象胡萬里這般放肆!
邢一鳳略微一愣,連忙輕聲提醒道:“康乾兄,這是犯忌之言。”
“我知道。”胡萬里不以爲意的道:“如今是益王入主京師,難道廠衛耳目還如此猖獗?”
聽的這話,三人不由的暗笑這位仁兄迂腐,益王是發動靖難之役,率兵打入京師的,這跟當年的文皇帝朱棣是一樣的,朱棣當年進京不僅是大興文字獄,而且重新恢復錦衣衛,建東廠,以偵查鎮壓民間的異議和官場上的反對勢力,益王又豈能例外?
高拱最是直接,揶揄着道:“康乾兄看似飽讀經史,難道不知永樂舊事?”
“益王靖難進京,如今滿城士子有幾人不知永樂舊事?”胡萬里似笑非笑的瞥了三人一眼,正待往下說,卻見唐金寶在他跟前晃悠,心知有事,當下便道:“文字獄之害有甚與焚書坑儒,廠衛亦是弊大於利,益王豈會重蹈覆轍?”說這,他起身拱手道:“叨擾了。”說完便大步離開。
快下樓梯時,胡萬里停下腳步,分開幾個士子,走到那副對聯前,從懷裡掏出一枚私章,哈了口氣,直接在對聯下方用印,隨後掉頭下了樓梯,見他這舉動,唐金寶心裡不由一跳,連忙招手叫來幾個便衣侍衛,吩咐道:“守住樓梯口半個時辰,準上不準下。”
見胡萬里在對聯上用印,幾個士子都頗覺好奇,連忙圍了上去,待看的那方小印上的名字是‘朱厚燁’三字,一個個不由面面相覷,嘉靖皇帝是朱厚熜,這個朱厚燁還能是誰?半晌纔有人回過神來,喃喃着道:“是益王!是益王殿下!”
這副對聯是益王朱厚燁的所寫!剛纔下樓的是益王朱厚燁!消息一傳開,二樓所有人都立刻圍了上來,邢一鳳三人擠上前仔細的看了看胡萬里落下的印章,又返身看了一眼堵在樓梯口的幾個侍衛,臉上都掩飾不住的驚喜。
三人隨即回到窗口,卻見胡萬里的身影已經混雜在人羣之中,茶樓門口也被一隊侍衛封禁,潘仲驂輕嘆了一聲,道:“高下立判!”
高拱卻是沉聲道:“不管翰林院如何看,在下執意追隨益王!”
邢一鳳卻是比較謹慎,沉吟了片刻,才道:“益王會不會知道咱們的身份?”
“伯羽兄太高看咱們了。”高拱沉聲道:“益王值的在咱們身上費心思?”
“不論是巧合還是有意,益王的傳達的意思都很明白。”潘仲驂低聲道:“益王鼓勵士子關心國事,痛恨文字獄,對廠衛的弊端也看的很清楚,他不會效仿文皇帝。”
“幾位兄臺,在下這廂有禮了。”一個士子湊了上來,道:“方纔益王殿下似乎是跟幾位兄臺相談甚歡。”
高拱有意將益王的意思散播開來,當即便含笑道:“不錯,益王談及三方面。”
胡萬里出的‘望江南’,到宮裡沒有去武英殿,而是自己就拐進了武英殿斜對面的南薰殿,這是一個獨立的院落,面積並不大,殿名是取自《孔子家語.辯樂》,‘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胡萬里頗爲喜好這殿名,也考慮到斷時間內不會登基,因此叫人將內閣移到南薰殿來,離着無武英殿近,有事方便奏報,跨進殿門,翟鑾已慌忙迎了出來見禮。
胡萬里雖然不喜這些子虛禮,卻也知道這年頭禮不可廢,待其禮畢,他才進了房間徑直在一張書桌後坐了,見的房間裡椅子都是一般的高低,他也懶的賞翟鑾座,賞了翟鑾也不敢坐,當下便吩咐道:“免禮,站着回話。”
待太監奉上茶水,翟鑾才躬身道:“稟殿下,方纔收到急報,靖遠伯王瑾率領一隊人馬前來京師討要一衆京官家眷。”
聽的是這事,胡萬里渾沒當回事,徑直道:“本王也沒監禁一衆官員家眷,何來討要一說?”
“殿下。”翟鑾忙提醒道:“京師勳臣貴戚以及四品以上官員不在少數,連帶着親屬,數目則頗爲龐大,若是盡數讓其家眷離開,影響不小。”
是影響不小,人口都暫且不說,僅是帶走的金銀就不是一筆小數目,允許這些家眷離開,對京師的經濟是不小的打擊,胡萬里一時間也有些猶豫,略微沉吟,他才道:“扣留這些家眷,難逃天下悠悠之口,況且還有不少家眷都還在薊州、宣府兩鎮。”
略微沉吟,翟鑾才斟酌着道:“每日裡到下官家裡打探消息的官員子弟及親屬絡繹不絕,不少人正在返回京師的路途之中,其實明眼人都能看的出這天下大勢,沒多人願意千里迢迢去西安那個不測之地,不過,爲防授人以柄,殿下的出張告示。”
胡萬里頜首道:“一則要聲明,所有勳臣貴戚以及官員家眷去留自便,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攔羈絆,二則聲明,對所有隨駕西巡的勳臣貴戚官員都與本王手下官員一視同仁,一應待遇循舊例。三,循小琉球例,嚴格保護本王治下所有官員士紳商賈百姓的私產,任何人,包括本王在內,不得侵犯他人私產,即便是囚犯的私產也不容侵犯!”
聽的胡萬里這幾條聲明,翟鑾不由大喜,忙躬身道:“殿下睿智英明。”擡起身,他便道:“殿下,山東魯王、魏國公、成國公、廣寧伯、南京戶部右侍郎夏邦謨、南京兵部右侍郎閔楷等都上摺子,懇祈殿下監國。”
“監國?”胡萬里不由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