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後,成國公朱希忠、次輔翟鑾才率領沙河大營一衆文官武將進入京師,前往武英殿拜見益王。隨着衆人進城,京師內外各個城門隨即封閉,但城內卻並未戒嚴。
東興港護衛隊大捷的消息也在京師迅速傳揚開來,更令京師官員士紳商賈百姓振奮的消息是,成國公朱希忠、次輔翟鑾以及宣大總督樊繼祖、順天巡撫楊守禮、宣府巡撫王儀、大同巡撫史道、薊州總兵官祝雄、大同總兵王升、宣府總兵官白爵等三鎮督撫總兵官率領沙河大營六萬騎兵歸附益王!
消息一傳開,整個京師立時爲之沸騰,不過,也有很多人質疑這個消息的可靠性,畢竟這個消息太令人震驚了!很快,京師大街小巷便張貼出了告示,不僅確證明瞭這一消息,而且還宣佈,東興港在武清大捷,一舉擊潰八千騎兵,俘虜四千餘人!
告示一張貼出來,整個京師內外登時一片歡呼,所有的官員士紳商賈百姓無不奔走相告,內城外城隨即便響起了密集的鞭炮聲,所有人都興高采烈,興奮莫名,倒不是爲益王高興,而是爲京師能夠避免一場大戰而高興,沙河大捷、武清大捷,特別是沙河大營一衆文官武將的歸附,這意味着薊州、宣府、大同三鎮的的歸附,這極大的削弱了嘉靖的兵力,也動搖了其他邊鎮的軍心。
長安右門外,嚴世藩坐在轎子裡,看着朱希忠、翟鑾等一衆官員進了皇城,心裡說不出的鬱悶,他纔是這次勸降的大功臣,但益王卻沒有召見他,薛良輔的解釋很簡單。嚴嵩還在嘉靖跟前做首輔,他這個當兒子的不能公開露面。
雖說這個理由很是冠冕堂皇,但嚴世藩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不能公開召見,難道還不能私下召見?他隱隱覺的有些蹊蹺,卻也想不出是什麼原因。當即跺了跺腳,沉聲道:“回府。”
轎子剛剛轉身,就見轎簾一開,一個人影閃了進來,嚴世藩一驚,待的見是伍子順,不由的放下心來,當即道:“伍大人。”
伍子順難得的一笑,耳語道:“還有一件大功。送與東樓兄。”
武英殿,胡萬里接受了一衆官員的跪拜之後,才緩聲說道:“各位能不計名利,顧全大局,實是國之干城戰事一了,本王必定各有封賞。”說着,他一招手。
薛良輔連忙將一份歸附益王的公開聲明展開朗讀了一遍,而後掃了衆人一眼。道:“諸位若是沒有異議,就用印畫押罷。這份聲明隨後會在金陵報刊載。”
到了這地步,一衆人等自然不敢猶豫,朱希忠、翟鑾帶頭在聲明上用印簽押,待的衆人一一用印簽押,胡萬里才緩聲道:“本王不喜歡自相殘殺,特別是大規模的自相殘殺。直接揮師攻打京師,就是指望一戰定乾坤,然事與願違,嘉靖不顧及西北安危,將邊軍抽調一空反攻京師。不顧及江山社稷,不體恤百姓生死,實非聖明天子所爲。”
聽的這話,翟鑾立即反應過來,益王這是要他在金陵報寫文章攻訐嘉靖倒行逆施,而且也藉機闡明他們歸附益王的的理由,爲他們自身行爲正名,此舉不僅能夠動搖其他幾鎮邊軍的軍心,也能起到分化瓦解官員的作用,實是一舉數得!他不由的暗暗歎服。
胡萬里掃了衆人一眼,接着道:“嘉靖的目標是京師,不會本末倒置,而京師有東興港數萬大軍,可謂是固如磐石,無須三鎮兵馬協助防守,你們安心返回各自駐地,整頓軍務,安撫人心,穩定軍心,提防韃靼乘虛而入,尤其是大同、宣府兩鎮,當然,本王也不會讓你們空手回去,給三鎮劃撥四十五萬銀元,便於你們穩定軍心。”
有銀子自然好辦事,一衆官員都是又驚又喜,驚的是,這個數字絕對不是巧合,益王這隨口一說,顯示出他對邊軍的情況極爲了解,喜的是益王一開口就給年例銀、京運銀番了一番,朝廷給九邊六鎮的年例銀、京運銀,一年也才四十五萬,如今給三鎮就是四十五萬,看來還是跟着益王有奔頭,益王果然是財大氣粗。
待的衆人謝恩,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這纔看向翟鑾,道:“令郎翟汝孝已經從太原脫險。”
聽的這話,翟鑾不由大喜,喜過之後,他便反應過來,益王當衆提及這事,定然是有原因的,他忙叩首道:“殿下大恩,下官感激不盡,明日就從薊鎮將家眷接回京師。”
聽的翟鑾表態,朱希忠不由微微一愣,他的兒子尚小,沒有隨駕前去太原,所有家眷都在薊州,略一遲疑,他也躬身道:“下官家眷也在薊鎮,願一併接來。”
見兩人表態,一衆人不由的在心中暗罵,這實際上是逼迫他們都將家眷送來京師,衆人雖有不滿,卻也不得不紛紛跟着表態,將家眷送來京師。
胡萬里確實有扣押一衆官員家眷爲人質的意思,這幫子官員能夠背叛嘉靖,也就能夠背叛他,家眷留在京師,一個個也就多一層顧慮,至於薊鎮的其他官員家眷,他懶的理會,他不想以此來威脅一衆官員,那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五日後,金陵報在頭版頭條刊載了成國公朱希忠、次輔翟鑾以及宣大總督樊繼祖、順天巡撫楊守禮、宣府巡撫王儀、大同巡撫史道、薊州總兵官祝雄、大同總兵王升、宣府總兵官白爵等三鎮督撫總兵官率領沙河大營六萬騎兵歸附益王的消息。
下面這是一衆官員歸附益王的公開聲明,還有翟鑾撰寫的一篇文章,詳細敘述了一衆官員歸附益王的原因,直指嘉靖爲一己之私,置大明社稷和天下百姓於不顧。
金陵報一發賣,立刻就在南京城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尤其是翟鑾對大局的分析,更爲引人注目,南京城內的各個大小茶樓酒肆會館立時就擠滿了各色人等,議論紛紛,雖說不乏指責翟鑾等人的,但大多數人都是持支持的態度。畢竟誰也不願意天下大亂,更不願意看到韃靼人捲土重來。
南京官場的一衆大員,原本大多都抱着觀望的態度,一看報紙,原本門可羅雀的魏國公府大門前立刻熱鬧起來,停滿了官轎,前來拜訪的官員無一例外,都是前來表達願意歸附益王的,更有不少官員直接上摺子。旗幟鮮明的表態擁護益王。
一衆官員都不傻,一個個都清楚薊鎮、宣府、大同三鎮歸附益王所帶來的影響,隨着三鎮的歸附,嘉靖能夠調動的邊軍最多不過十來萬,在數量上不佔優勢,論戰力更無法與益王相比,而且也沒人願意天下大亂,兩龍相爭。如今益王已經佔據了極大的贏面,此時不表態。更待何時?
太原,晉王府,承運殿。
嘉靖這段時間一直有些焦躁不安,武清大敗的消息他已經聽聞,但沙河大營卻一直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東興港攻擊沙河大營的消息他倒是清楚。但卻不知道戰況如何,而且京師也連着數日沒有絲毫消息傳來,這讓他一一絲不好的預感,他自然不知道,這是因爲京師封閉了城門。所有的消息都傳不出去。
“皇上。”貼身太監黃錦躬身進來,膽怯的看了他一眼,才稟報道:“新的金陵報來了。”說着便趕緊上前躬身遞上報紙。
嘉靖並未在意,接過報紙瞥了一眼頭版,臉色登時就一片蒼白,一目十行的看完,他頓覺腦子裡一片空白,深受他器重的成國公朱希忠、次輔翟鑾居然反了!薊鎮、宣府、大同三鎮的文武大員也都一齊反了!對他來說,這不啻於是當頭一棒!
難怪沙河大營這幾日都沒有消息,難怪京師這幾日也沒有消息傳出,朱厚燁這是刻意封鎖消息,不讓他有反應的時間!
黃錦自然是知道報紙上的內容,生怕遭受池魚之殃的他在遞上報紙後就悄無聲息的退到了門外,卻是不敢離開,張着耳朵傾聽着裡面的動靜,裡面倒是沒有動靜,外面卻是來了不少人,他回頭瞥了一眼,見是嚴嵩和留在太原的幾個部院大臣,不由暗罵了一聲,對他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稍候。
房間裡,嘉靖呆愣了半晌,才抓起面前的茶杯狠狠的摔了下去,“砰”茶杯在地上摔的粉碎,留在房間裡的幾個倒黴太監宮女嚇的連忙就地跪了下來,“呯裡哐啷”一件接着一件器物被狠狠的砸在地上。
不說屋裡的太監,就連門外侍候的太監都嚇的跪了下來,一個個驚心膽顫,從來沒見過嘉靖如此震怒,更怕嘉靖遷怒到他們頭上,站在殿外的嚴嵩和一衆部院大臣也是臉色蒼白,一個個都心知肚明,嘉靖爲什麼如此憤怒。
狠狠發泄了一通,嘉靖才逐步冷靜下來,起身想踱幾圈,一見滿屋的狼藉,他便出了房間,徑直來到大殿,快速的在殿內疾行,足足疾行了盞茶時間,他才緩緩的慢了下來,一眼瞥見跪在殿外的一衆大臣,略微沉吟,他才道:“都叫進來。”
嚴嵩和一衆大臣進殿後便跪下道:“皇上暫息雷霆之怒。”
“別廢話。”嘉靖冷冷的掃了衆人一眼,道:“如今這局面,該如何應對?”
聽的這話,一衆人都不敢吭聲,這等大事,他們豈敢妄言,見沒人開口,嚴嵩不得不硬着頭皮道:“皇上,微臣愚以爲,此時不宜按原計劃,繼續攻打京師。”
見他遲疑,嘉靖略微往後靠了靠,道:“接着說。”
聽的嘉靖語氣平淡,嚴嵩膽子也大了些,忙接着道:“皇上,薊鎮、宣府、大同三鎮投敵,叛軍實力大增,繼續出兵攻打京師,毫無勝算不如遷都。”
“遷都?”嘉靖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卻是沒人再敢接話,京師被益王佔了,南京也被東興港佔了,瞧這情形,別說一時半會。嘉靖有生之年能否回到京師和南京都是個問題,要想維持體面,只能是遷都。
但遷都又能如何?再拖延的幾個月時間,等的益王在京師登基,一衆藩王、勳臣和地方大員必然都會倒向益王,沒有了賦稅。斷絕了糧餉,西北這二三十萬邊軍必然也會跟着倒戈,這話,衆人只敢在心裡想想,卻是沒人敢說出口。
見沒人吭聲,嘉靖緩緩掃了衆人一眼,才道:“遷都是坐以待斃!”
“皇上。”嚴嵩擡頭看了他一眼,卻是沒敢說出口。
嘉靖略微沉吟,便道:“惟中留下。其他人在殿外候着。”
待的一衆大員退下,嘉靖才道:“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嚴嵩叩了個頭,才道:“皇上,眼下人心思變,勉強調集邊軍攻打京師,不僅毫無勝算,而且喪失人心。微臣建言遷都,並非是坐以待斃。皇上可以與韃靼聯手。”
“與韃靼聯手?”嘉靖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怒喝道:“混賬!韃靼與大明乃是世仇,朕豈能與虎謀皮?你是要朕揹負千古罵名?”
“皇上恕罪。”嚴嵩輕輕叩了叩頭,絲毫不驚慌的說道:“皇上西巡走的甚急,隨駕官員家眷紛紛出城避禍,大多都應該都在薊鎮和宣府兩鎮。如今應已全部落入叛軍之手,所有官員皆是心急如焚,當前首務是要救出這些家眷,否則人心不穩。”
嘉靖反應極快,隨即便道:“你是說以與韃靼聯盟。來逼迫朱厚燁交出一衆官員的家眷?”
“皇上聖明。”嚴嵩忙躬身道:“不僅要朱厚燁交還官員家眷,還要他不能斷絕九邊這中西六鎮的糧餉,如此,皇上才能穩住這數十萬邊軍,才能在西北立足,緩做謀劃。”
聽的這話,嘉靖微微一哂,道:“這未免太異想天開了,朱厚燁可不是省油的燈,他會同意?”
“會!”嚴嵩篤定的道:“叛軍雖然戰力強悍,但兵力有限,而且消耗極大,對後勤補給十分依賴,至少在當前,叛軍無力遠征西北,一旦皇上與韃靼聯手,對叛軍來說,無異於是滅頂之災,朱厚燁必然會先穩住皇上,爭取時間,即便他不肯拿出錢糧,也可以逼迫他讓出湖廣、四川兩省的賦稅。”
聽的這話,嘉靖沒有吭聲,半晌,他才沉聲道:“既然叛軍無力遠征西北,也就無須多此一舉,朱厚燁如今急於收買人心,斷不敢以家眷威脅逼迫衆官員,這點大可放心;朕撫育天下二十餘載,不相信大明就沒有忠貞之士,況且,朕握有數十萬邊軍,隨時可以南下掌控湖廣河南之地,朕倒要看看,他朱厚燁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說着,他微微一頓,沉聲道:“派人去京師接回一衆官員家眷,朕不相信他朱厚燁敢不給!”
“微臣遵旨。”嚴嵩忙躬身道,心裡卻是忍不住暗歎了一聲,朱棣靖難之時,建文帝的武將投降成風,文臣雖然不乏卑躬屈膝者,卻也不乏抗節不屈者,然而如今世風日下,官場貪腐成風,見風使舵者,賣身求榮者比比皆是,真不知能有多少抗節不屈的官員,尤其是地方一省之大員,要說官場風氣之敗壞,始作俑者,還是嘉靖本身!
略微沉吟,他才緩聲道:“皇上,東興港以海貿起家,又在海外肆意掠奪,財力雄厚,非是朝廷可比,聽聞已在京師招募了兩萬新兵,皇上若欲立足西北,則是夾於韃靼與叛軍之間,腹背受敵,自古道,成王敗寇,皇上何必拘泥?朱厚燁起兵造反,難道不是揹負千古罵名?”
聽的最後一句,嘉靖不由的翻了他一眼,什麼朱厚燁,這傢伙分明是指的朱棣,朱棣也是篡位,何曾留下什麼罵名?什麼東西不能改?西北這地方也確實是腹背受敵,不與韃靼聯手,他根本無法放手與朱厚燁一爭高低!
沉吟良久,他才沉聲道:“韃靼會同意聯手?
“會。”嚴嵩心裡一喜,忙沉聲道:“東興港的火槍火炮是韃靼騎兵的剋星,脣亡齒寒的道理,韃靼人也不是不明白。”
嘉靖看了他一眼,低語道:“朕若是跟韃靼聯盟,天下人心可就盡歸朱厚燁了。”
“恕微臣直言。”嚴嵩沉聲道:“東興港財力雄厚,盡極收買人心之能事,皇上即便不與韃靼聯手,也爭不贏!”
這倒是,朱厚燁一進京師,便免除天下賦稅,給官員加俸祿,收編京營兵丁,給十幾萬班軍發放路費,爭民心,他根本就不是朱厚燁的對手!
默然半晌,他才沉聲道:“談,先跟韃靼人接觸一下,探探他們的態度,不過,這事要機密,不能有半點風聲泄露。”
“微臣明白。”嚴嵩忙躬身道,心裡說不出的輕鬆,只要嘉靖同意,嚴家就可以左右逢源,他也無須成天提心吊膽被嘉靖借人頭一用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