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雖已墜落山頭,但城內仍然是悶熱難當,胡萬里在海邊呆習慣了,最煩這種悶熱,書房裡此時就跟蒸籠一般,自然是呆不住人,吩咐丫鬟從井裡撈一個西瓜切好,他便轉到後院用涼水沖涼。
待的他一身清爽的出來,丫鬟隨即將切好的西瓜端了上來,隨手拈起一塊,他便吩咐道:“留兩塊,剩下的一衆人分了,西瓜在井裡不宜久泡,都撈上來,給衆人消消暑。”
“謝老爺。”丫鬟一臉歡喜的蹲身道。
一塊西瓜沒啃完,伍子順便快步進了院子,見他一臉的汗,胡萬里不由笑道:“來的正好,先吃塊西瓜。”說着便將丫鬟屏退。
伍子順也不扭捏,三兩下便將一塊西瓜啃了個乾淨,瞥了院門一眼,見親衛已守在門口,他才道:“少爺,南昌衛將大營移到城南,與贛州衛合兵一處。”
“好。”胡萬里含笑道:“這領兵的將領沒讓我失望,我還就怕他雷聲大雨點小,虛張聲勢的攻兩天城就順勢撤兵,對方既然想野戰,咱們給他機會。”
伍子順卻是接着道:“援兵前隊的偵查連已經到了,大部明日黃昏就能抵達。”
“讓他們抵達後直接從東門入城。”胡萬里沉吟着道:“先休整兩日,江西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再調集兵力前來,倒是這益王府,要一把火燒了,最好是嫁禍給官兵,這事不的疏忽,你這幾日將人手安排好。”
燒益王府,自然是爲了避免留下後患,這一點伍子順明白,略微沉吟。他才道:“少爺,嫁禍給官兵,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屬下覺的,這效果不及益王自己動手燒燬的好。”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眼睛一亮,笑道:“這想法好,起兵靖難,不論成敗,朱厚燁都不可能再回益王府,官兵入城,定然也會洗劫王府,自個一把火燒了,反倒落的乾淨。
你跟朱厚燁說。咱們儲備有糧食,叫他開倉放糧,賑濟百姓,爭取民心,另將王府裡的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半價發賣,變成現銀,撤離之時,一把火將王府燒了。以示決心!”
朱厚燁正愁銀子不多,這些東西反正也帶不走。自然是言聽計從,當下便張貼告示,開倉放糧,並在王府大門前舉行聲勢浩大的現場發賣會,整個南城登時爲之轟動,這等百年難遇的大好機會誰會錯過?一衆士紳商賈立時揣着銀票。帶着銀元蜂擁而來,大肆搶購,一應古玩字畫,奇珍異寶自不用說,成套的瓷器和各種名貴家俬。絲綢布帛,奇花異草,名貴木料假山等等都在發賣之列。
三日功夫,朱厚燁就套現了十二萬現銀,莊田不好發賣,他索性一古腦的將田契都送給了耕種的莊農,如此善舉,自然是博得了南城士紳商賈百姓的交口稱讚。
五日後一早,南城西南的王府便騰起沖天大火,整個王府被付之一炬,見城中大火,而且起火的地方就是王府,都指揮使司吳良才馬上就明白,益王朱厚燁要在今日突圍,連忙下令,各營集結。
這段時間,他的萬餘大軍可沒閒着,南城南下的路有兩條,都是沿盱江而下,他料定對方船隻不多,不可能走水路,是以這幾日他們挖斷了盱江西岸的道路,移營東岸,準備全力截擊。
東興港根本就無視對方的一萬大軍,徑直從東門出城,渡過盱江南下,隊伍前列,是三個營的護衛隊兵丁,火槍上皆裝上了刺刀,明晃晃的刺刀在陽光下分外刺眼。
吳良才騎在馬上,望着遠遠而來,隊列齊整的東興港兵丁,一時間有些失神,火槍兵他的部下也不是沒有,但一衆兵丁卻不喜用火槍,一則火槍的射程不及弓箭,射擊速度也趕不上弓箭,而且容易炸膛,密集射擊的時候,容易造成很大的傷亡,但人家東興港卻是以火槍爲主,別說弓箭兵,就是騎兵,人家也敢以火槍兵硬抗,
朝廷跟東興港採購的新式火槍都給西北的邊軍和京師的禁衛軍,江西衛所官兵倒是聽說過火槍上刺刀,卻沒人親眼見過,不少人都頗爲好奇,但當着吳良才的面,卻不敢議論。
一個武官忿忿的道:“大人,東興港也忒狂了,一千五百人就敢無視咱們上萬大軍,這可是在野外。”
吳良纔回首瞥了他一眼,道:“不服氣?雖說武將就是要有股子不服輸的勁頭,不過,身爲將領,更重要的是知己知彼,當年打廣州,東興港以步對騎,絲毫不落下風,你手下若能有這樣的士卒,也可以睥睨天下!”
聽的東興港兵丁能夠以步對騎,不落下風,那武官登時就吶吶的說不出話來,身旁一個武官輕聲道:“什麼叫狂?人家東興港可一點不狂,沒見他們的哨探往來穿梭不斷?咱們這點佈置怕是瞞不過人家。”
“我看東興港也不過如此,到了谷口,都沒發現咱們。”
“難說,天知道他們發現了沒有。”
吳良才也擔心被東興港看穿意圖,他心裡很清楚,這點兵力根本不可能是東興港二千五百人的對手,真要被東興港看穿意圖,大舉攻擊中軍,他也只能是後撤,禮送他們出江西。
東興港前軍,團長曹孔生騎在馬上,舉着望遠鏡仔細的觀察着前方的山谷,反覆的搜索,他才發現有幾處可疑的地方,心裡不由的暗讚了一聲,對方隱藏的功夫做的極好,不是偵查連提前告知,他還真是察覺不到,這不是他的菜,他也懶的多看,徑直下令,“加快速度!”
眼見東興港前鋒越過了谷口,吳良纔不由長鬆了一口氣,輕鬆的道:“都說東興港的望遠鏡厲害無比,百步外都能看清楚人的眉目,看來是有所誇大。”
“大人”鄒一貴含笑道:“王府護衛司大隊人馬來了,有六輛馬車。”
“沉住氣。東興港兵丁還沒走遠。”吳良才盯着那三輛馬車,眼中掩飾不住的流露出一絲狂熱,真要能夠殺死益王,那絕對是大功一件,說不定封侯都有可能!
等待就是煎熬,短短不過盞茶時間。吳良才卻彷彿是等了一個時辰,不過,他清楚,必須的沉住氣,否則,面臨的就是前功盡棄的結果,一旦被東興港兩面夾擊,大軍唯有後撤。
“咚咚咚”一陣急促激昂的鼓聲猛然從左前方的山崗上響了起來,他不由大喜。連忙沉聲命令,“擊鼓,衝鋒!”
隨着鼓聲,大隊的官兵紛紛搖旗吶喊着衝了出來,迅猛的衝向那三輛馬車,密集的令人熱血沸騰的鼓聲,震耳欲聾的吶喊聲衝殺聲交織在一起,聲勢逼人。“結陣!不要慌!結陣!”騎在馬上的護衛司指揮使龔一貴大聲命令道。
護衛司官兵雖說平日缺少訓練,但人人心裡都清楚。東興港護衛隊就在前後,只要能夠拖延一點時間,就能夠輕易的擊敗來敵,若是潰逃,被敵人隨後掩殺,東興港護衛隊也救不了他們。一個個雖然臉色蒼白,心慌手顫,卻都不敢逃跑,在各級武官的指揮下勉強的結成戰陣。
下完命令,龔一貴不由的往前望去。但見前方東興港前軍亦在列陣,不過,他們反應和速度快的多,瞬間便列好了戰陣,一排排火槍平端着,在他們的對面是弓箭兵,那些個弓箭兵並不衝鋒,只是佔據了路邊的高點,向下拋射,明顯是要阻止東興港回援。
他心裡一沉,連忙轉首望去,殿後的東興港兵丁倒是正在快速向他們趕來,這讓他心裡一鬆,不過,馬上他的臉色就變了,後面響起了悶雷一般密集的馬蹄聲,對方佈置周密,顯然是衝着益王,衝着護衛司來的!
胡萬里簡單的在臉上化了下妝,與護衛隊兵丁一樣的打扮,騎着馬跟隨在伍子順身邊,外人看來,只當他是伍子順的護衛,根本沒人起疑,看着眼前的這一幕,胡萬里不由暗讚了一聲,對方的佈置確實周密,無可挑剔,輕易就牽制住了東興港的兵力。
一見後方的大隊騎兵,營長張海潮沒心沒肺的咧嘴笑道:“正好缺乏坐騎,他們就巴巴的送來了。”笑完,他便沉聲道:“吹哨,就地列隊,三段擊!”
益王朱厚燁、崇仁郡王朱厚炫、金谿郡王朱厚煌並不在馬車之中,馬車中是三王府的家眷,三人都是一身便服騎着馬吊在護衛隊的最後,與殿後的東興港兩個營相距不遠,一見情形不對,他們便趕緊的向東興港兩個營靠攏,見的情形如此兇險,登時就嚇的面如土色,既爲自己的家眷捏一把汗,又擔心自身的安危,素來養尊處優的他們,哪裡見過這種陣仗?
眼見的數百騎兵旋風也似的急卷而來,張海潮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不過數百騎而已,幾輪齊射就能盡殲他們,他根本就不擔心,他並不知道胡萬里的計劃,下完命令,便對伍子順比劃了一個手勢,意思是分兵救援,見這情形,伍子順兜轉馬頭,看着胡萬里道:“少爺,是否派一個營前去增援?”
胡萬里清楚他是擔心做的太明顯,令朱厚燁起疑心,當即點了點頭,隨即吩咐身邊的護衛道:“別看熱鬧,分出一個排前去救援,這是難得的歷練機會,你們也歷練一下。”
見胡萬里同意,伍子順連忙催馬上前,道:“張海潮負責斷後,唐東興,帶你的四營前去增援護衛司!”
“是!”唐東興連忙朗聲應道,隨即一揮,高聲道:“四營,上刺刀,跟我衝。”
短短功夫,南昌衛、贛州衛的大股人馬已經衝至護衛司陣前,前鋒大隊猶如熱刀切牛油一般,毫不費力的就將護衛司官兵切成兩斷,後繼的官兵潮水一般的淹了上來,見這情形,龔一貴不由的一陣絕望,他很清楚自己的手下根本就沒有對陣殺敵的經驗,一旦混戰,不要多久就會崩潰!
就在這時,身邊的親兵高聲歡呼道:“大人,東興港的援兵來了!”
龔一貴擡頭一看。果然,後面的東興港兵丁有數百人正快速的列隊衝來,一片明晃晃的刺刀分外顯眼,他登時有種絕處逢生的感覺,立刻吩咐道:“齊聲高喊,東興港援兵來了!”
“東興港援兵來了!”
“東興港援兵來了!”
喊聲隨即在戰場上擴散開來。一衆護衛司的官兵都是精神一振,隨即高聲附和,爲自己壯膽,“砰砰砰”密集的槍聲此時也及時的響了起來,在混亂的戰場,沉悶的槍聲分外醒目,護衛司官兵士氣登時大振!
唐東興率着四營的兵丁徑直衝着那六輛馬車而去,那裡的戰鬥最爲激烈,也是雙方兵力最集中的地方!見這情形。南昌衛的指揮使姜四維也是急紅了眼,等待東興港的火槍兵上來,必然是功虧一簣,他當即抽出佩劍向前一指,厲喝道:“衝!”說着一夾馬腹,縱馬衝了上去。
一見衛指揮使大人都赤膊上陣,一衆親衛生怕他有所閃失,連忙催馬上前。底下一衆武官兵丁哪裡敢落後,登時就一窩蜂的衝了上去。一衆官兵立時士氣大振,攻勢更爲凌厲,本就是苦苦支撐的護衛司哪裡抵擋的住,登時就崩潰了。
“砰”一輛馬車被一錘砸的稀爛,馬車中的婦孺早就連驚帶嚇暈了過去,“大人。不見益王!”又一輛馬車被砸破,“大人,還是沒有!”
“殺!繼續找!”姜四維紅着眼道,他隱隱覺的是上當了,益王、崇仁郡王、金谿郡王可能都不會在馬車上。他在戰馬上游目四望,馬上就留意到了東興港護衛隊殿後的那部人馬旁邊還有一隊王府護衛司的人馬,都是騎兵,人數不多。
瞬間他就明白過來,看了看正快步趕來的東興港一部和正在兜圈子的大股騎兵,他當即朝那方向一指,喝道:“衝!”
掌旗兵立刻一馬先行,向前衝去,一衆親衛立刻緊隨其後,怒馬如龍,滾滾而去。
堪堪才跑到近前的唐東興見的這情形,眉頭不由一皺,隨即一指大旗,道:“狙擊手!”
“砰”一聲槍響,掌旗手一頭就從馬上栽了下來,隨後的騎手順手一操,將大旗接過,繼續縱馬舉旗前行,不過一衆騎手都嚇了一跳,紛紛側身,躲在馬後,“砰砰”接連又是幾槍,幾匹戰馬被擊中,嘶鳴着亂蹦亂跳。
見的姜四維有危險,兩個千戶隨即指揮着兵丁衝向火槍方隊,見這情形,唐東興登時就顧不上那股數十騎的馬隊,全力凝神屠殺這些步兵。
前鋒三個營,此時也是槍聲不斷,仿如爆豆一般的槍聲響起之後便連綿不絕,團長曹孔生並不在意麪前的戰鬥,兩個連的線膛槍完全可以壓制那些佔據了制高點的弓箭手,而且東興港護衛隊這幾年爲防止弓箭的殺傷,配置了一款圓形藤盾,外面罩有油布,平日可以斗笠用,戰時可以防輕箭,拋射的箭支根本無法對不對造成大的傷害。
他早就得到伍子順的叮囑,要藉機削減王府護衛司的兵力,是以他一直舉着望遠鏡注意着中段的戰鬥,見唐東興的四營前往增援,他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不管是什麼情況,他不能讓護衛隊兵丁出現大的傷亡!
略微沉吟,他便沉聲下令:“一營和所有狙擊手火力壓制,二營三營,返回救援!”
就在唐東興感覺壓力大增,準備下令拼刺刀時,槍聲瞬時間密集起來,一見是二營三營前來增援,他不由的大喜,這才顧的上回頭向殿後的張海潮部看去,一眼望去,見隊列齊整,硝煙瀰漫,他不由的放下心來。
張海潮也關心孤軍深入的唐東興,不過面前的騎兵很是油滑,被線膛槍在兩百步外撂倒百多人後,便一直遠遠的遊走,他根本就不敢亂動,姜四維的那支小隊騎兵他自然也是留意到了,還刻意調了十杆線膛槍防備他們。
眼見的二營三營返回救援,張海潮緊繃的神經也鬆懈下來,他知道,打到這個地步,對方很快就會潰敗,就在這時,他一眼瞥見那股小隊騎兵從兩邊分開,露一個身穿鎧甲的將領,手執着一張大弓,他心裡不由一驚,神射手?
張弓搭箭的正是姜四維,他手中乃是祖傳的四石強弓,從小就強化訓練射術的他,用這寶弓能夠準確命中三百步的目標,他率親衛前來,就是指望射殺益王朱厚燁,他身前的親衛是刻意遮擋住衆人視線的,前面的親衛一閃開,他便一箭射出,箭如流星趕月,直接射向被崇仁郡王朱厚炫、金溪郡王朱厚煌鏃擁在中間的益王朱厚燁。
“小心!”張海潮一聲暴喝。
戰場上馬蹄聲,火槍聲,吶喊聲,廝殺聲混在一起,張海潮這一聲雖然大,站在三四十步外的朱厚燁等人卻根本沒聽見,倒是是金溪郡王朱厚煌的坐騎好死不死的恰在這時不安的向前踏了兩步,正好擋在了朱厚燁前面,一箭飛至,正好將金溪郡王朱厚煌射個正着!
朱厚煌哼都沒哼一聲,一頭就栽了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