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琉球大舉移民,錦衣衛在小琉球安插耳目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不說是衆所周知,至少地方大員都能想到這一層,就更別提胡萬里了,嚴嵩微微蹙了一下眉頭,胡萬里既然主動將這消息透露給嚴世藩,不僅是告訴朝廷,東興港擁有強大到堪稱恐怖的火器生產能力,也是順帶警告朝廷,如今的東興港根本不是朝廷能夠招惹的起的。
想到這裡,嚴嵩不由暗歎了一聲,嘉靖一心想要剿滅東興港,只怕是難以如願了,明擺着不可行的事情,他該如何去迎合嘉靖?好在東興港對外售賣的火槍價格比賣給大明的還貴,否則這份功勞不免要大打折扣,呷了口熱茶,他才道:“將小琉球之行,詳細的說說,事無鉅細,都不要放過。”
嚴世藩不僅聰明,記憶力也強,當下便將在東興港的所見所聞都細細說了一遍,嚴嵩也不插言,啜着茶靜靜的聽,待其說完,他不由的半晌無語,東興港居然還研發出了能夠精準射擊二百步開外的火槍?難怪胡萬里如此大氣,同意賣新式遂發槍給朝廷,這事要不要如實上奏嘉靖?如實上奏,這購買槍支可就沒有功勞可言了。
這念頭一閃,他便否定了,去小琉球的可不止嚴世藩一人,這事瞞不住,王廷相、周志偉他們肯定也是要密奏的,縱使買槍沒有功勞,追回五十萬兩欠銀也是不小的功勞,這事是他提議,抹殺不了他的功勞,如今內閣只有他和李時兩人,他處處邀寵,就是衝着首輔之位而去的。
見他半晌無語,嚴世藩試探着道:“父親以爲裁撤關卡,增加稅費這事是否可行?”
“可行。”嚴嵩頜首道:“若論經濟之道,胡萬里確實是難得的人才。”
“這事怕是有風險。”嚴世藩斟酌着道:“朝廷裁撤關卡。鼓勵商貿,東興港從中亦是受益匪淺。”
“縱是有風險,亦是日後的事情,至少要數年後,纔會顯露出來。”嚴嵩毫不掩飾的道:“爲父如今並非首輔,無須從長計議,這法子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尤其在創收方面,可以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遏制士紳官員在商貿的發展,也是皇上樂於見到的,一經提出,必然會被推行。不過,這事你最好別插手,免的被攻訐,這法子實際是剝奪士子官員的特權,不過是令士紳官員說不出口罷了。”
這確實是剝奪了士子官員的特權,但凡水陸關卡,士子官員都是無須交費的。裁撤關卡,看似對士子官員沒什麼影響,實則是取消了士子官員的特權,當然,這是善政,士子官員也沒理由反對。
嚴世藩點了點頭,嚴嵩不准他插手,是出於關愛。他心裡也明白,當務之急是鞏固老頭子在嘉靖心目中的地位,他根本不着急,一旦老頭子坐上首輔之位,他還愁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稍少沉吟,他才沉聲道:“東興港的發展速度遠遠超出所有人的預料,僅以東興港目前的實力。朝廷便無法超越,朝廷對東興港的策略和態度,是否該重新考慮?”
“這事心中有數便行,不能述之於口。”嚴嵩說着。呷了口茶,才緩緩說道:“皇上性子有些執拗,明知不可行,一時間也未必能夠轉變,只能是靜觀其變,如今也不奢求別的,只要不對東興港動武,保的東南太平,這就足夠了。
胡萬里看樣子也不是鐵了心要跟朝廷過不去,他肯退還這五十萬兩銀子,三個私港肯每年繳納朝廷二十萬兩銀子,朝廷也沒理由再事事刻意針對東興港,真要被東興港將江南攪亂,天下大亂都有可能,皇上也不是不知道輕重,胡萬里能有這個態度,東南至少有幾年太平!”
“還有一事。”嚴世藩略微遲疑,才道:“東興港不禁兵器,刀槍弓弩都是公開售賣。”
嚴嵩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說刺殺?”
“是,東興港若是羣龍無首,必然不堪一擊。”嚴世藩坦然說道:“這事完全可以着錦衣衛出手。”
“你不該生出這樣的念頭。”嚴嵩輕聲訓斥道:“胡萬里縱有不是,待你並不薄,此事傳揚出去,天下人如何看你?”
嚴世藩沒料到會招來一頓訓斥,有些訕訕的自辯道:““孩兒這不也是爲朝廷着想,從大局出發。”
“文武有別,這些事情自有錦衣衛去琢磨,不勞你操心。”嚴嵩依舊是板着臉道:“胡萬里雖然膽大,行事卻素來謹慎,豈是輕易能夠刺殺的?此事無須再提。”
十二月初,嘉靖發出諭旨,私擅商稅,罔利病民,嚴令各地衙門不的私設稅關,加增稅費,各地所有新增稅關,務必在三月之內盡數裁撤,但有抗令不尊者,嚴懲不貸。
這道諭旨一出,京師百官皆是莫名其妙,紛紛打探這背後緣由,很快,便有消息傳出,嘉靖已下旨,着廣東一省率先試行商稅革新,裁撤大部水陸要津稅卡,貨物稅、落地稅的稅率增一倍,取消通行稅、船稅,其他稅種暫時不變。
消息一傳開,京師官場立刻議論紛紛,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京師不少官員的家人親族都在或明或暗的經商,除了人脈的優勢,便是這通行稅和船鈔稅的優免,這年頭的通行稅、船鈔稅比後世的過路費有過之而無不及,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因爲成本較一般商賈低,他們在商場上的優勢自然也分外明顯。
若是取消了通行稅和船鈔稅,他們這一優勢便蕩然無存,等若與一般的商賈沒有任何的區別,貨物稅、落地稅的增加,也無異於是加大了他們商貿的成本,這一進一出,差別可就大了,利潤自然是自線下降,更令他們堪憂的是,平等競爭,他們根本就不是吃苦耐勞。經驗豐富的一般商賈的對手。
雖然一個個心裡不滿,卻是沒人敢仗馬嘶鳴,《大明律》明確規定,四品以上的官員禁止經商,一衆高官誰會找不自在?誰不知道嘉靖現在被東興港逼的滿腦子都是錢,急着等銀子大造戰船,鑄造火炮呢。這明擺着是朝廷爲了增加商稅而試行的革新,況且這法子對一般商賈還沒什麼影響,對長途販運還更爲有益,談不上與民爭利,若敢上疏反駁,遭斥責還是輕的。丟官罷職都有可能。
金陵報很快便在顯著位置刊登了嘉靖的諭旨以及朝廷在廣東試行商稅革新的舉措,民間反應卻是譭譽參半,長途販運商當然是拍手稱快沒,一片叫好,短途販運的則是怨聲載道,畢竟短途販運的通行稅和船鈔稅不重,根本及不上貨物稅、落地稅的翻倍。
漢武港。胡萬里看到金陵報刊載的消息後,一笑置之,這個結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一年上繳朝廷二十萬兩,嘉靖若是還不知足,那也唯有兵戎相見了,雖然不喜,但他也不懼。當然,嘉靖知足,他也樂的安心發展。
李風烈快步進來,躬身道:“老爺,關總管在外求見。”
關總管——關大寶是新建的水泥作坊總管,水泥作坊雖然建了起來,但一直沒有能夠製造出合格的水泥。一是硬化慢,二是乾硬後開裂,胡萬里雖然沮喪,卻是咬牙叫工匠們堅持摸索。水泥這東西用處太大,也是技術含量並不高是東西,以現有的生產技術完全可以研製開發出來,至於研究水泥的工匠,則是現成的,漢武港作爲小琉球總兵府所在地,吸引了不少的工匠,其中就有不少築城的工匠。
胡萬里雖然不打算在漢武港修築城牆,但來的這些築城的工匠,他卻都留了下來,雖然不築城,但漢武港要修築的東西多的是,不怕這些工匠沒事幹,關大寶就是專門生產‘三合土’的高手。
‘三合土’是南北朝出現的建築材料,是由石灰、黏土和細砂所組成,到了明代,已經有了較大的發展,在使用“三合土”時,往往摻入糯米和血料,一般用作地面、屋面、房基和地面墊層,‘三合土’經夯實後也具有較高的強度,還有較好的防水性,可用於築城、夯築水壩,東興港、漢武港的小水壩都是用的‘三合土’,南京城牆,以及大的陵墓也都是用‘三合土’。
聽的是關大寶在外求見,胡萬里不由一喜,不會是水泥研製有進展了吧?他連忙道:“帶他進來。”
關大寶不過三十多歲,杭州人,生的較爲文弱,製作‘三合土’是家傳的手藝,實則大明的工匠,手藝絕大多數都是家傳,他這還是頭一次進總兵府,甚是拘謹,見的李風烈打手勢叫他進去,他才遲疑的走進書房,一進門口就跪下道:“小的見過大人。”
胡萬里一笑,起身道:“起來,在作坊倒不見你如此拘謹,就當是在作坊,有話直說,別叫大人,還按平常的叫法,叫東家。”
“大東家。”關大寶起身有些慚愧的道:“小的無能,大半年了,水泥也沒能合大東家的意,大東家還是還是另請高明吧。”
聽的這話,胡萬里才知道是白喜歡一場,合着是來請辭的,略微沉吟,他才道:“是不是還有其他原因?”
“沒有。”關大寶連忙道:“小的只是覺的有愧,工錢拿的高,活兒卻不能讓大東家滿意,小的心裡不安,小的只是個工匠,研製水泥的事情,怕是還的讀書人才行。”
看了他一眼,胡萬里緩緩坐了下來,能進水泥作坊的工匠,都是將家眷接到漢武港來了的,他們也應該清楚,沒有可能離開,看來,這關大寶說的應該是實話,略微沉吟,他才道:“讀書人也不是萬能的,大明的讀書人沒有誰比我更清楚水泥,這總管你也不必辭,安心嘗試,你就是最適合的,對自己要有信心。”
聽的這話,關大寶不由稍覺安心,猶豫了下,才道:“那要不將月錢降一半吧,三塊銀元就足夠了。”
胡萬里聽的一笑,還有嫌月錢高了的,轉念他便反應過來,道:“是不是有人說難聽的話了?”見關大寶不吭聲,他便知道所料不差。略微沉吟,他便沉聲道:“將嚼舌根的開了,工匠是做事的,不是賣弄口舌的,研製新東西,哪有如此容易的?別說半年一年,你們兩年三年能夠將水泥鼓搗出來。我都有重賞。”
聽的說要開人,關大寶心裡有些不忍,連忙勉強笑道:“大東家開的月錢高,是小的自己心裡有愧,小的也只是偶爾聽到有人背後閒話。”略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大東家。小的覺的,‘三合土’築城築壩都已足夠。”
胡萬里瞪了他一眼,才道:“我要在海上築堤,要修築燈塔,要修築大壩,還要修路,‘三合土’達不到要求。別多想了,安心嘗試,做好記錄,還有膽子放大一點,不要侷限於我說的那些,放開手腳嘗試,也多聽取不同的意見。”
“是,小的記下了。”關大寶忙躬身道。
時間一晃就是數月。轉眼便是嘉靖十五年四月,漢武港的水泥作坊終於是傳來了好消息,一窯燒過了頭的水泥燒塊,經磨細後試驗,卻意外的達到了胡萬里所要求的標準,關大寶不由的手舞足蹈,連忙將這一喜訊稟報給胡萬里。
聽的稟報。胡萬里亦是大喜,正要出府去水泥作坊親自驗看,卻在門口遇上漢武港總管吳長森,躬身見禮後。吳長森便拿出一份金陵報,道:“少爺,這是剛剛送來的報紙。”
難道又出了什麼事?胡萬里接過報紙瞟了頭版一眼,臉上的笑容便漸漸消失,金陵報頭版頭條,刊載的是朝廷邸報,四川建昌衛、建昌前衛至寧番衛等發生大地震,四川行都司、建昌衛及建昌前衛等大小衙門、官廳宅舍、監房倉庫,以及二衛的民居房舍,城樓垛口,牆垣門壁,寺廟神祠等建築,俱皆倒塌。建昌尤甚,山崩地裂,城室盡塌。壓死都指揮一人,指揮二人,千戶一人,百戶一人,鎮撫一人,吏三人,士夫一人,太學士一人,土官土婦各一人。其他軍民客商及各族人民被壓死者不可數計。
胡萬里馬上就斷定,如此大的動靜,絕對不是小地震,至少是七級以上,略微沉吟,他才道:“通知東興港,撥十萬兩給慈善會,用於賑濟四川災民,這事要在金陵報第一時間在頭版顯要位置刊載。”
十萬兩!吳長森嚇了一跳,有錢也不是這個花法,略微遲疑,他才道:“少爺,咱們東興港與朝廷的關係可不咋的,即便捐輸的再多,朝廷也未必領情,邀買人心也。”
“沒指望朝廷領情,也不是爲了邀買人心,這是行善。”胡萬里打斷他的話頭道:“如此天災,慈善會必然要大力賑濟,但慈善會能力有限,東興港帶頭捐款,不是拋磚引玉,而是拋玉引磚,是爲了引起一衆海商和江南以致於大明的所有商賈跟着捐輸,鴿信告訴周志偉,在金陵報刊登聲明,慈善會派人親去災區發放賑濟錢糧,不要地方官員插手,這要形成制度。”
聽的這話,吳長森滿肚子腹誹,慈善會雖說是你創辦的,可如今跟咱們卻是一個大子的關係也沒有,有必要如此扶持嗎?雖然不滿,他卻不敢多嘴,忙躬身道:“是,屬下馬上就去安排。”
胡萬里點了點頭,便快步出了總兵府,慈善會是他一手創建的,他自然要大力支持,形成完善的賑濟機制,對發展大明的人口大有裨益,再說了,東興港如此做,對於凝聚小琉球的人心也有着極大的作用,試想想,對於遠在四川的災民,東興港都如此賑濟,更何況是小琉球的百姓?
水泥作坊產出的水泥着實讓胡萬里滿意,首先顏色就跟後世的相差無幾,而且能夠很好的在水中硬化,反覆試驗了幾天,乾硬後也不開裂,這讓他興奮不已,當即便撥了二千銀元重賞所有的工匠,當然,試驗成功與實際投產還有一段路要走,不過,漢武港現在有着充足的奴隸,他根本就不擔心。
東興港捐輸十萬兩白銀賑濟四處災民,慈善會派員親赴四川分發賑濟錢糧的消息很快就在金陵報頭版刊登了出來,立時就引起了轟動,東興港與朝廷的關係早就因爲去年打廣州而傳揚開了,這種情況下,東興港仍然捐鉅額的銀子爲大明賑濟災民,立刻就博的了士紳商賈百姓一致的交口稱讚。
消息傳開,沿海各省的海商,私港的商賈也紛紛慷慨解囊跟隨着踊躍捐輸,開什麼玩笑,東興港都如此大手筆的捐輸,他們指靠着東興港討生活的能不跟着捧場?在這股捐輸熱潮的帶動下,江南江北的商賈也紛紛開始想慈善會捐款。
沉寂已久的慈善會再此成了大明朝野上下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