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印?大明皇帝賜予足利家的‘日本國王’金印?這玩意有什麼用?大內家獻寶一樣的獻上來,胡萬里狐疑的看了陶興房一眼,略微沉吟才道:“呈上來。”
聽的吩咐,唐金寶連忙接過錦盒,這錦盒他雖然早就檢查過了,但仍然還是謹慎的打開再檢查了一番,這才送了上去,這是一枚龜形金印,做工精巧,遠不是他之前的小小官印可比的,入手甚沉,一隻手提起來還頗覺吃力,黃橙橙的金色,看起來分外誘人。
他如今也不是沒見過黃金的主,船上還扔着一萬兩黃金呢,略微看了看,他便道:“叫足利義維進來。”
足利義維根本就沒離開,一直就候在帳篷外,聽的傳喚,連忙快步入帳,見這情形,胡萬里便知這金印應該假不了,當即便含笑道:“義維將軍來看看,這是不是你家祖傳之物?”
雖然心急,足利義維還是恭敬的行了一禮,這才強壓下心頭的激動,上前捧起金印細細摩挲審看片刻,才小心的放下,隨後恭謹的跪下,對着金印三拜之後,這才跪坐道:“閣下,這確是大明建文皇帝賜給先祖之金印,有此金印,在下就能名正言順入京師朝覲,閣下。”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閣下,有此金印,就無須後奈良天皇的詔書,也無須京都大臣入京朝覲,在下組建使團進京朝覲便可。”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這話他是聽明白了,金印在手,大明禮部就不會糾結足利義維的身份,換句話說,有這個金印。在大明朝廷眼裡,足利義維就是貨真價實的日本國王!而大明朝廷歷來只承認足利家這個日本國王,不承認什麼日本天皇!沒必要多此一舉!
微微沉吟,他便不理足利義維,而是看向陶興房,道:“白銀可有帶來?”
“已如數帶來。”陶興房忙躬身回道:“閣下。不知大內家能否多買些火炮火槍?”
“以後再說。”胡萬里一口回絕道,大內家本就是西國實力最強的大名,火炮火槍賣多了,會破壞他的平衡計劃,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轉告大內義隆,海上不是他大內家的地盤,再讓我在大明海域看到大內家的倭寇,別說大內家的博多灣保不住。大森銀山他也保不住。”
聽的這話,陶興房心登時驚出一身冷汗,心知大內家與許家聯手在東海劫掠的事情敗露了,他更清楚,胡萬里這話不是說說而已,以對方的實力,要打博多灣,根本是不費吹灰之力。而大森銀山,對方只要大力售賣火炮火槍給大內家周邊的大名便足以威脅大森銀山的安危。
他忙躬身道:“在下一定轉告主上。約束好手下浪人。”
見他答應的飛快,胡萬里嘴角一彎,微微露出一絲笑容道:“天下沒這麼便宜的事,賀陽盛保、杉武近江等二百餘人都是大內家的部衆吧,居然敢在東海偷襲我的艦隊,這筆賬該如何算。你先說說。”
聽的這話,陶興房驚恐的瞟了對方一眼,對方根本沒打算給大內家賣火器,而是設套,讓大內家巴巴將銀子送來?村上家、安宅家攻擊他們。可是付出了三十萬兩白銀的代價!對方會敲詐大內家多少?
否認這事,他真心不敢,而且也知道不起作用,這支艦隊的事蹟他在堺港聽的多了,根本就是不講理的,否認抵賴根本沒用,帶來的這筆銀子白白送給對方,他又害怕回去交不了差,頓時呆呆的不知該如何回話。
微微笑了笑,胡萬里才道:“不爲難你,這次的火炮火槍讓你帶回去交差,不過,這銀子還是要賠償的,不能壞了規矩,就跟村上、安宅兩家一樣,賠償三十萬兩白銀,你回去告訴大內義隆,將銀子準備好,我的船隊下次來貿易一併收取。”
一聽這話,陶興房不由長鬆了口氣,忙躬身道:“在下一定如實稟報。”
“還有——。”胡萬里接着道:“許家如今已經依附我東興港,少給我惹是生非,否則這後果,大內家承擔不起。”說着,他便吩咐道:“唐金寶,帶他下去交易。”
待的陶興房離開,胡萬里看了看手邊的金印,又看了看足利義維,道:“有一件事,我很奇怪,你們的天皇明明已經成爲不折不扣的傀儡,爲何就沒人取而代之?”
取代天皇?足利義維不由一呆,這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日本自應仁之亂以來,下克上,已經成爲一股風潮,不過,那都是對方大名,別說天皇了,就是將軍,也沒有大名取而代之,大內家、細川家也不過是把將軍當做傀儡掌控而已。
微微沉吟,胡萬里才輕聲道:“將軍之位,會有人取代嗎?”。
聽的這話,足利義維心頭一跳,這話威脅的意味太濃了,將軍可不是天皇,他們足利家的室町幕府就是取代了源賴家的鎌倉幕府建立的,一旦出現強有力的大名,譬如大內家,大內家本就是西部勢力最強的大名,在獲的明人的火器支持之後,在統一了九州、四國,掌控了京畿,那肯定是會廢黜他們足利家,取而代之!
足利家如今已然是風雨飄搖,苟延殘喘,淪爲強勢大名的掌中傀儡,若是不能強勢翻轉,遲早是被人取而代之的下場。
不過,將胡萬里這兩句話聯在一起,足利義維不由隱隱有些興奮,對方這話明擺着是要扶持他,要他這個日本國王廢黜點日本的天皇!但想到天皇的身份,他心裡不免有些打鼓,微微沉吟,他才道:”閣下,將軍與天皇無法相提並論,天皇的祖先是太陽神,天皇是人與神的結合體,是日本人的祖先,是天照大神萬世一系的神裔。”
“嗤”胡萬里忍不住笑道:“這話別人說說也就罷了。你足利家將天皇視爲掌中玩物,玩弄於股掌二百餘年,也信這個?”
足利義維臉上登時有些訕訕的掛不住,微微沉吟,他才道:“日本百姓受神道教影響頗深,極爲尊崇祖先。天皇對日本的統治已是深入人心。”
胡萬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伸出右手微微揮了揮,道:“將軍下去歇息吧。”
聽的這話,足利義維神色一變,他很清楚,這不是客套話,這一出去,他就將失去對方的支持,那不僅是足利家再無翻盤的機會。他也不可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如今的日本,沒有大量的火器,根本就不可能創造奇蹟,要想創造奇蹟,就唯有緊緊抱住能夠大量出售火器的東興港!
他當即俯下身,道:“義維愚鈍,還請閣下點撥。”
微微笑了笑。胡萬里才道:“宗教是什麼?不過是工具而已,你看看大明的佛教、道教。當你——足利義維,成爲日本的新天皇,神道教會宣揚你足利家纔是真正的天照大神的後裔,有足夠的實力,你不僅能夠創造奇蹟,也能夠創造神蹟!這是多大點的事?”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落在足利義維耳中,宛如一個個驚雷,他的臉色瞬間變的蒼白,轉瞬又一片潮紅,眼神中也漸漸透露出一絲狂熱。成爲日本的新天皇!創造神蹟!讓足利家成爲天照大神的後裔!
半晌,他才冷靜下來,對方有實力扶持他成爲日本的天皇嗎?有!對方有如此氣魄,又掌握有如此犀利的火器,若是全力扶持他,他完全有能力橫掃那些土雞瓦狗一般的地方大名!不過,令他納悶的是,對方憑什麼扶持他?爲什麼要扶持他成爲日本新天皇?
微微沉吟,他才沉聲道:“閣下有什麼條件?”
聽的這一問,胡萬里輕笑道:“倭國能有什麼?金銀?金銀我從地方大名手中也能輕易賺取,除了金銀,你還能給我什麼?”
日本除了金銀,還能有什麼?足利義維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這才沉聲道:“兵?”
“不完全對!”胡萬里微微搖了搖頭,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除了兵,我還要將!我會派一批年輕軍官前來鍛鍊,我可以爲你提供火器,當然都是要支付真金白銀的。”
借這機會培養將領?看來,對方也是野心勃勃,這是爲攻打大明做準備?足利義維登時放下心來,難怪對方要扶持他這個毫無實力的傀儡將軍,原來還有這個打算,不過,對方爲什麼跟傀儡天皇過不去?
微微沉吟,他還是忍不住問道:“皇室可有得罪閣下之處?”
“一個傀儡,也有能力得罪我?”胡萬里不屑的道,他自然清楚對方如此問的意圖,微微一頓,才接着道:“你的漢學造詣還有待提高,豈不聞,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日本豈能有兩個王?有你一個日本國王就足夠了,除非,你不願意做這個日本國王。”
聽的這話,足利義維神情鄭重的躬身叩首道:“足利氏世世代代都將繼承日本國王。”
“金印拿去吧。”胡萬里滿意的笑道。
二日後,東興港艦隊滿載着一百多萬兩白銀和三百多名鍛冶工匠及其家眷浩浩蕩蕩的離開了大阪灣,原本,胡萬里還計劃去九州外圍轉一圈看看,尋找一個適合的據點,不過因爲裝載的人員太多,他不敢沿途耽擱時間。
再則,大內家在北九州還在擴張,胡萬里也不着急,看看情形再說,雖說賣了不少火器,不過,倭國缺硝石,沒有充足的火藥,那些火器都是擺設,就算倭人懂的人工收集提取硝石,也需要足夠的時間,他並不擔心大內義隆擴張的太快。
至於封鎖倭國海貿,也無須急於一時,將朝廷那邊的事情擺平了,再從長計議也不遲,出來時間也不短了,胡萬里心裡其實還是頗爲擔憂朝廷的態度。
大明京師,天陰沉沉的,眼看着又將有一場大雪。
內閣值房,大明首輔張璁的臉色也跟外面的天色一樣,陰沉沉的,書桌上擺放着大同五百里加急軍報,大同兵變。已經糜爛不堪,亂兵據城而守,抵抗大軍征討,宣大總制都御史劉源清、宣府總兵郤永率兵圍攻多日,都無法破城。
這讓張璁憂心忡忡,一旦亂兵與土默特小王子聯手。後果將不堪設想,愣了半晌,他才起身收拾桌上的摺子,入冬以來,就沒有一件好消息,遼東旱災,懇祈撥太倉銀三萬兩賑濟,太原潞安等府災傷,狹西饑荒。處處都要銀子,老百姓怕過年,朝廷更怕過年!
隨侍的中書見他這架勢,知道他要馬上進宮,忙着給他準備手爐,披風,正自忙着收拾,門外的中書腳步匆匆的走了進來。躬身一揖,道:“首輔大人。福建漳州五百里加急。”
漳州!東興港不會又折騰出什麼大動靜了吧?張璁趕緊接過來拆開,一見是龍溪知縣孫光輝的來信,他不由微微鬆了口氣,細細看完,他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總算是聽到一個好消息了。東興港同意發賣一批最新的火炮給朝廷,看來,東興港這是願意招安了?得趕緊派人與他們談談。
乾清宮裡,嘉靖正在親筆書寫一份詔書,今年不勾絕死刑。已勾絕的暫免行刑。聽的稟報張璁在外求見,他頭也不擡的道:“宣。”
臨近年關,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嘉靖興致也不高,左要賑濟,右要蠲免,這緊巴巴的日子不知道何時纔是個頭,聽的張璁進來磕頭,他擱下筆,道:“賜坐,賞茶。”隨後便自個端起茶盅淺呷了一口。
張璁謝恩之後,便呈上大同的加急快報,道:“皇上,大同亂兵據城堅守,久攻不下,恐時久生變。”
嘉靖快速的掃了兩眼軍報,便放了下來,道:“秉用是擔心亂兵勾結韃靼?”
“皇上明鑑。”張璁沉聲道:“天寒地凍,堅城難下,若被內外夾擊,平亂大軍堪憂。”
嘉靖瞥了他一眼,半晌沒有吭聲,此時改嚴爲寬,招撫亂兵,已經來不及了,一則亂軍未必敢輕信,二則影響惡劣,後患無窮,大同亂兵日後不定還會再反,其他邊鎮亦有可能效仿,思忖良久,他才沉聲道:“朝令夕改,朝廷威信何在?土默特未必敢冒進,先沉住氣看看,嚴令督促劉源清、郤永加緊攻城。”
“微臣遵旨。”張璁忙躬身道,邊軍,衛所兵屢屢譁變,實是姑息縱容不得,他也不敢輕易開口提議改徵討爲招撫,眼下也只能是硬撐,但願大同無憂,否則這個年都過不安穩。
微微沉吟,他纔開口道:“龍溪知縣孫光輝回信,東興港海賊願意售賣一批最新的大威力火炮給朝廷,微臣竊以爲,東興港海賊還是有招撫的可能。”
“向朝廷售賣火炮?”嘉靖臉色頗爲不善的問道。
聽嘉靖語氣不對,張璁忙解說道:“皇上,微臣跟工部官員詳細詢問過,火炮威力越大,則炮口越大,炮身越長,不僅甚爲沉重,鑄造也大爲不易,報廢率極高,十不得一,一門火炮價值不菲。”
聽他這一解釋,嘉靖緩聲道:“今年年景稍稍好些,卻也是處處賑濟,四方蠲免,秉用應該很清楚,太倉銀還有多少留存,買炮的銀子哪裡來?一批火炮,那是多少門?的多少銀子?”
說着,他微微一頓,接着道:“東興港既然敢提出賣與朝廷一批火炮,說明東興港火炮存貨不少,如此多的火炮是從何而來?從弗朗機人手中買來的?還是東興港自己鑄造的?朕看,多半是他們自己鑄造的,真要如此,這東興港萬萬縱容不得。”
聽的這話,張璁心裡一沉,嘉靖力主徵繳東興港?如今大同征討亂兵還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呢,萬一大同失守,朝廷哪裡還有精力圍剿東興港?
微微沉吟,他便欠身道:“皇上,東興港海賊在月港實彈演習,整合海商,依仗的便是火炮之利,他們豈有不知火炮賣與朝廷,會被朝廷大加仿造之理?明知如此,他們仍然願意向朝廷售賣火炮,足見他們實有招安之心,微臣竊以爲應該先行招撫,若是不成,再行圍剿。”
輕嘆了口氣,嘉靖才道:“正是因爲如此,朕才斷定東興港能夠自鑄火炮,而且規模還不小,秉用想過沒有,東興港在小琉球,就算能夠招安,朝廷如何接管?火器是暴利,東興港能拱手將火炮鑄造作坊交給朝廷?”
聽的這話,張璁不由一呆,半晌他才蹙着眉頭道:“皇上,廣東海賊許折桂作亂時間不短,從賊者上千人,其數次攻打廣州,皆未發現有大威力火炮,弗朗機火炮也只是寥寥幾門,且都是小炮,由此可見,東興港應無做亂之心。”
聽的這話,嘉靖不由微微點了點頭,若是東興港有能力大規模鑄炮,絕非一時之功,若是有心做亂,必然會支持許折桂做亂,以攪亂東南,讓朝廷無暇顧及月港、東興港,微微沉吟,他才道:“秉用可有適合的招撫人選?”
張璁忙躬身道:“此事不宜聲張,還是着龍溪知縣孫光輝與東興港洽談爲宜,皇上下道密旨便可。”
嘉靖微微頜首道:“既是如此,秉用擬一份招撫的細則呈上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