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千勝率着船隊進入滿刺加,得到了相同的待遇,進入客棧洗浴出來,程昊已備下了酒宴盛情相邀,唐千勝照例將酒宴設在了包下的後院,酒過三巡,他才含笑道:“程掌櫃雖是寄住滿刺加三十年,卻仍是我大明子民,不知可願爲大明朝廷效力?”
猛然聽的這話,程昊不由一呆,張口結舌的看着唐千勝說不出話來,大明朝廷?什麼意思,大明出兵幫滿刺加復國來了?見他發愣,唐千勝輕拍了兩下手掌,含笑道:“出來吧。”隨着話聲,許煉、張大才微笑着從門外走了進來,衝着程昊微微一揖,道:“一別旬日,程掌櫃可安好?”
見到許煉二人,程昊登時就明白了過來,這二人之前是來踩點的,他有些難以置信的道:“你們真是大明朝廷的官兵?”
唐千勝也不廢話,直接就掏出自己的官印丟在桌上,這是胡萬里叮囑他專程帶上的,不僅是官印,胡萬里還用二十個倭寇換了十幾套鎧甲和五百套水師兵丁的號褂,海盜攻打滿刺加和大明官兵攻打滿刺加,這其中的差別可是天差地別。
程昊雖然沒見過官印,卻也聽說過,他自然不敢拿來細看,再說就是細看,他也未必能夠辨認真假,不過,估計應該不是假的,南洋沒有海盜有那麼大的膽子,敢來攻擊弗朗機人佔領的滿刺加,看來,真是大明朝廷發兵來了。
確定了這點,他也漸漸冷靜下來,大明發兵來打滿刺加是好事,可一旦開戰,不論誰勝誰負,最終受罪的還是他們這些商賈和城中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此而送命,也不知道有多少房屋會被毀,二十年前的那場攻防戰,滿刺加元氣大傷,人口折損過半,海貿也一落千丈。再打一次,會是何結果?
雖然心裡擔憂,他卻不敢明說,跟這些當兵的是沒道理可說的,微微沉吟,他才起身道:“草民拜見諸位大人。”
“程掌櫃無須客氣,快快請起。”唐千勝伸手虛扶了一把,程昊起身落座,這才試探着道:“草民能否問一下。朝廷派了多少兵馬前來收復滿刺加?”
“一百五十艘船,六千人。”唐千勝略略誇大了一點,以便加強他的信心。
一聽只有六千人,程昊不由有些失望,下意識的看向許煉二人,滿刺加當初可是三萬人也沒能夠守住滿刺加,如今攻守易勢,六千人能攻下滿刺加?
許煉已是隱隱猜到他擔心什麼。當下微微一笑,道:“咱們大明水師可不是滿刺加的守軍。火炮比弗朗機人更爲犀利,攻佔滿刺加毫無問題,之所以如此謹慎,是希望儘量少殃及無辜。”
聽的這話,程昊仍是有些擔心的道:“弗朗機人破城,大掠三日。”
“程掌櫃儘可放心。”唐千勝含笑道:“此次遠征水師皆是朝廷精銳。軍紀嚴明,不敢說秋毫無犯,但絕不會出現縱兵擄掠之事,本官敢以項上人頭擔保。”
許煉接着道:“大明乃仁義之師,此番出兵滿刺加。乃是爲了在南洋各藩屬國豎立天朝上國之威望,豈會做出擄掠百姓商賈的勾當,程掌櫃儘管放心。”
聽的二人這話,程昊總算是放下心來,他很清楚,對方找他必定要城中的漢人配合協助他們攻城,這一仗無可避免,而且大明也有必勝的把握,又保證不縱兵擄掠,那就沒理由不幫忙了,不管是滿刺加王國還是大明來統治滿刺加城,都比弗朗機人強的多,他當即拱手一揖,道:“能爲朝廷效力收復滿刺加,草民不勝榮幸,大人儘管吩咐,哪怕爲之傾家蕩產,草民亦不推辭。”
見他終於表態,唐千勝心頭不由一鬆,能有城中居民協助,這仗就好打多了,當即他便微微笑道:“程掌櫃深明大義,必定榮華富貴。”
二月十八日,凌晨,寅時初,滿刺加河口。
夜深人靜,只能聽見海浪有節奏的拍打沙灘的聲音,張大才靜靜的站立在岸邊望着黑漆漆的海面,心裡隱隱有些焦躁,他在這裡已經等候了一個時辰了,海面上卻仍然不見一絲燈光,按理,這時分,船隊應該到了。
又過了盞茶時間,一個兵丁快步靠過來,輕聲道:“連長,好像是船隊來了。”
張大才精神一振,連忙凝神看去,海上仍然不見燈光,但仔細看卻能見到有光影在晃動,他不由微微笑了笑,應該是船隊來了,他們將燈籠都放在船的左舷邊,因此他們看不見燈籠,只能見到光影在動,深吸了口氣,他才吩咐道:“傳令,叫大夥兒都打起精神來,點香指路。”
點燃的香頭在黑漆漆的夜晚相當顯眼,特別是一排香頭,離着老遠便能瞧見,船頭上,胡萬里看着岸上那一排紅點,不由稍稍有些興奮起來,終於到滿刺加了!望着右邊仍然一片寂靜的滿刺加城,他微微彎起嘴脣,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葡萄牙人佔據滿刺加二十年,絕對不會想到會有人從海上偷襲滿刺加,就是安排有瞭望哨,底下的士兵也應該只是走走過場,敷衍了事。
東興港戰船一艘接着一艘,緩緩的在正對着西山的位置停了下來,開始下錨,其他船隻則緩緩向河道口靠攏,一起皆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在河道港口的柵欄處,幾條黑影動作迅捷的從黑暗中撲出,將鼾聲打的正歡的幾個值守兵丁悄無聲息的了結掉。
宋時運從一屋酒氣的崗棚中走出來,暗罵了一聲,這才輕聲吩咐道:“馬上就漲潮了,趕緊放下鐵鏈,動靜小點,多倒點油。”雖然倒了不少油,但笨重的絞盤仍然發出令人磨牙的吱吱的聲音,兩條粗大的鐵索很快就沉到了河底。
海水拍打沙灘的聲音這時也開始急促了起來,一漲一退,相互交替着,漲潮了。側耳傾聽了半晌,見沒有任何異常的聲音,宋時運才輕聲命令道:“點香。”隨着命令,河道兩旁立刻就迅速出現了兩排紅點。
吳有福站在第一艘進入河道的船首甲板上,望着仍是一片寂靜的滿刺加城,心裡暗暗感嘆。這法子真他孃的絕了,少爺真是讀書人?順着潮水,大船很快就停靠在了距離奈何橋最近的一個碼頭上,這是程昊想方設法空出來的一段船位。
然而,就在吳有福暗自興奮的時候,船隻操縱不當,與碼頭來了一次親密的接觸,“蓬”的一聲,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夜晚中遠遠的傳了開去。港口中不少睡在船上的船員水手被驚醒,當有人爬上甲板,看到港口兩岸有無數的紅點,看到河道中有一艘接一艘的船隻順着潮水入港,看到碼頭上影影綽綽的人影在登岸,第一個反應就是海盜!海盜進港了!
一時間港口立刻響起了各種各樣的語言——“海盜!海盜進港了!”
見這情形,站在港口西岸上的程昊不由忿忿的罵了一句粗話,腦子裡閃過一個詞——功敗垂成。皺了皺眉頭,他才大聲吩咐道:“所有人一起大聲高喊。‘大明水師收復滿刺加!都不要動!’先用漳州話,再用馬來話,給我喊,聲音要整齊!”
說着,他便看向身旁的滿刺加土著,達士克.蘇然.賓.庫奧。道:“阿碟,讓你的人去放火吧。”
蘇然有些遲疑的道:“現在就放?行不行?
程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阿碟,滿刺加能不能復國,就看這一仗。你自己看着辦。”
就在這時,一顆煙花在港口綻放開來,將港口照的清清楚楚,看了一眼河道上源源不斷而來的船隻,蘇然不再遲疑,立刻高聲吩咐道:“去放火。”
一閃而逝的煙花雖然短暫,卻足以讓港口所有人看清楚港口的情形,岸上這時也響起了稀稀拉拉的喊聲,不過很快就整齊起來,岸上這一喊,倒是將港口裡的各地的船員水手弄蒙了,雖然沒幾人能夠聽懂,但大多數人還是知道這是大明的漳州話和馬來話,他們立刻就意識到這股半夜入港的人馬不是海盜,估計是衝着滿刺加來的,而且這些突如其來的人馬船隻也未見攻擊港口的船隻,這讓他們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既然事不關己,誰也不願意瞎攙和,不過擔心被波及,他們紛紛上岸逃命,整個港口立時一片混亂。
海面上,胡萬里雖然看不到港口的混亂情形,但從傳來的嘈雜聲中也判斷出港口的混亂情形,看來,想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的計劃是行不通了,微微沉吟,他才沉聲道:“向港口發射煙花,讓他們儘快登岸。”
一顆接一顆的煙花立刻在港口上方接連的不斷的綻放開來,將整個港口照的恍如白晝,港口的人們自然沒心情欣賞這難得一見的盛景,各地的船員水手忙着四散逃命,東興港的船隻則忙於靠岸登陸。
西山上,負責放哨瞭望的弗朗機兵丁則是難以置信的看着一顆顆臨空綻放的煙花,看着一艘接一艘的船隻藉着潮水迅速的駛進港口,看着河口一片黑壓壓的船隻,半晌,纔有人反應過來,高聲叫道:“敵襲,敵襲!敲警鐘,敲警鐘!”
急促的鐘聲立刻響了起來,一聲接着一聲連續不斷的鐘聲驚醒了整個滿刺加城,法摩薩城堡裡,四周都響起了急促刺耳的哨聲,一個個葡萄牙士兵從睡夢中驚醒,手忙腳亂的穿上衣褲,拿起長槍就往操場上跑。
被急促的警鐘驚醒的葡萄牙駐軍司令保羅-費爾南德斯,匆匆到窗口看了一眼,當看到不斷在天空綻放的煙花時,他不由微微一愣,僕從這時已拿着他的板金鎧甲走了進來,微微一皺眉頭,他便道:“那軍服來。”
結束停當,他才快步衝下房間,趕到操場上的閱兵臺下,整個操場上此時已是一片混亂,一支支火把下,各級軍官聲嘶力竭的的召集着各自的部下官兵,巡值官這時一溜小跑趕到他跟前,敬禮之後便大聲稟報道:“司令官閣下,據報。是明帝國水師大舉來犯。”
“明帝國水師?”保羅有些詫異的問道:“你確信沒弄錯?”
“閣下,馬了來人在港口齊身高呼,大明水師收復滿刺加!”巡值官說完才小心翼翼的道:“而且這焰火好像也只有明帝國纔有,也只有他們纔會用火藥造這不切實際的玩意。”
“這焰火照明也挺不錯的,也不是全無用處。”保羅語氣輕鬆的道:“明帝國水師來了多少艘船和人?”
巡值官也沒得到確切的報告,只知船隻數量多。當下便小心翼翼的道:“海面上稍遠處就看不見,從港口和河口的船隻數量來看,估計有一百多艘船,應該有五六千人。”
“這麼大的船隊抵達滿刺加城下居然事先沒被發現?”保羅盯着他厲聲問道:“敵人都溜進了港口,你們才報警,你們真不愧是葡萄牙帝國最優秀的。”說着,他突然發現東邊城堡大門外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一下自就騰起老高,他不由微覺詫異。這顯然是有人故意縱火,可在城堡大門外縱火有什麼意義?難道想阻止他的士兵出城堡?真是愚蠢!
不過,他很快 發現事情不對,法摩薩城堡四個城堡大門外這時都騰起了老高的火焰,天空都染成了橘紅色,那些大明人有內應,該死的,他們想做什麼?他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海面上。一見西山腳下在四個方向騰起了四股大火,胡萬里不由大喜過望。立刻沉聲命令道:“所有重炮和大號弗朗機炮準備,目標,起火的中間地帶,目標距離六百步。”
命令一下,戰船上立刻一陣忙碌,隨即一聲聲“準備完畢。”的報告聲便此起彼伏的響起。胡萬里沉聲道:“三連發速射!”
“轟轟轟”接連不斷,但有着短暫間隔的炮聲隨即在海上響成了一片。
法摩薩城堡操場,剛剛集結完畢的弗朗機士兵聽的如此密集的炮聲都不由一愣,聽炮聲是從海面上傳來的,他們這是轟擊哪裡?答案很快就出來了!
隨着一顆十斤多重的鐵球重重的砸落在操場上。所有的葡萄牙官兵臉色都是一變,不待他們反應過來,十多顆大小不一的鐵球密密麻麻的砸了下來,操場上立刻就是一片鬼哭狼嚎,操場上鐵球亂竄,城牆上,城堡上,“砰砰”的撞擊之聲不絕於耳,拳頭大,指頭大的大小亂石滿空橫飛。
實心炮彈雖然威力不如開花彈,但威力仍然不容小覷,跳彈能夠形成強大的殺傷力,特別是在堅硬的地面和麪對密集的人羣的時候,法摩薩城堡的操場早被弗朗機士兵的日常訓練踏成了堅硬的地面,十多顆大小不一的實心彈一落在地面隨即便彈跳起來,四處亂滾。
十斤多重的鐵球高速衝進人羣,造成的殺傷力絲毫不遜色於開化彈,但凡沾着,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運氣不好的則被洞穿而過,操場上立刻就成了人間地獄,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剛剛集結的士兵立刻就亂成了一鍋粥,所有的官兵都涌向城堡的南牆,這個常識,他們早就知道,炮彈飛來的方向被跳彈擊傷的可能最小。
保羅-費爾南德斯也隨着人流向南跑,在距離南邊城牆不遠的地方,他才停下腳步,心裡暗暗詫異,大明帝國的水師什麼時候擁有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了?他這時也明白過來,在四個城門放火,是爲大明水師的火炮指引方位,可惡,這一招實在太損了。
一衆亂兵驚魂未定,第二輪炮擊接踵而至,立刻就傳來一陣“蓬蓬砰砰”的撞擊聲,整個地面都在微微顫抖,保羅望了一眼橘紅色的天空,神情肅然,緊緊的抿着嘴脣,眼前的情形,大明水師與滿刺加城的居民已經勾結在一起,不僅有着絲毫不遜色於他們的火炮,人數也是他們的幾倍,而且已經在港口登陸,眼下早已經站穩腳跟,這一仗該怎麼打?
略微思忖,他便將目光投向西山,隨即揚聲喝道:“費思科,費思科還活着沒?”
“閣下,我在這裡。”費思科高聲應道:“我還活着,沒有受傷。”邊說,他邊快步向着保羅這裡擠過來。
“你還活着,太好了。”保羅說着,便高聲命令道:“費思科,馬上帶領你的人快步跑上西山,不能讓敵人佔領西山!快!要快!”
“明白!閣下。”費思科說着便高聲道:“火把,該死的,誰給我一支火把,卡提瑞、保利,向我靠攏!”
看着眼前亂糟糟的局面,保羅不由暗罵了一聲,又望向一片安靜的西山,西山是港口附近是制高點,只要西山不丟,火炮就可以覆蓋港口,足以制止明帝國水師大部從港口登陸,三艘戰船上的火炮也不少,配合西山的火炮,可以兩面夾擊,趕敵人下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