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一役,英宗朱祁鎮率京師三大營親征蒙古瓦剌,在土木堡遭瓦剌軍圍攻,全軍潰敗,以致英宗被俘,英國公張輔以及數十位高級武將陣亡,二十萬大軍被殺的血流漂杵,這不僅是大明的奇恥大辱,被殺的數萬士卒亦多有家眷親屬在京師。
一直以來,于謙皆因取得京師保衛戰的勝利而倍受尊崇,在民間聲望極高,如今突然傳出于謙是土木堡之變的罪魁禍首,自然是引的爭論不休,不過,很快土木堡一役的疑點便逐一傳了出來。
首先就是大軍缺糧的問題,英宗率京師三大營北伐,行軍路線是從北京至宣府,沿途不算府縣的糧倉,僅是大型軍倉就有七個之多,即便是倉促北伐,亦不存在斷糧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土木堡兵敗之後,在於謙的指揮下,這七大糧倉的糧食卻迅速的轉運回京師。
其二,土木堡之圍,何以大同、宣府兩大駐有重兵的重鎮卻按兵不動,這天下還有比救駕更大的事情?
其三,兵敗之後,見死不救的邊鎮武將,調撥糧草不力的兵部官員何以都未被懲處?有些反而還加官進爵?
最後,揹負土木堡之敗罪名的太監王振,可說是其罪通天,可爲何飽受六年冷宮的英宗在復辟之後,要爲王振招魂以葬,贈諡立像,補賜遺失的賜經賜諭,恩隆異常?反而處死了立有大功的于謙?
這一個個疑點傳揚開來,原本認爲是謠傳,是無稽之談的人也變的將信將疑,因爲列出的這些個疑點都是事實,令人不懷疑都不行,之前是沒人敢往這方面想。而且也不敢妄加議論,畢竟事關皇室的臉面,京師的勳臣死傷亦是相當大,怕招惹事非,如今有人四處散播,而且也事隔多年。一衆士紳百姓也就無所顧忌了,京師內外隨處都能聽到對此事的議論。
反響最激烈的自然是京師的勳貴,土木堡一役,京師勳貴以及精銳子弟傷亡殆盡,一聽這事背後竟然還有如此大的一個陰謀,登時就羣情激奮,紛紛奔走相告,相互聯絡,就連不平素不關心政事的逍遙勳貴亦是勁頭十足。嚷嚷着要爲冤死的祖父輩們討一個說法。
面對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信心十足的文官們立時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誰也沒料到京師勳臣居然會將這等陳年舊事翻了出來,而且以此爲突破口來攻訐文官,尤爲可惡的是,這等七八十年前的舊事,他們就想辯駁,也不是張口就能駁斥的了的。這的細細的查詢當年的資料。
內閣值房,李時放下手中的奏疏。輕嘆了一聲,又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這才喚道:“來人。”待的中門外中書躬身而入,他才問道:“如今是何時辰?”
“回相爺,眼下剛過申時。”
李時微微點了點頭,這才道:“去將翟閣老、方閣老請來。”
待的中書退出。他不僅又拿起那份奏疏,仔細的逐個的看着末尾密密麻麻附着的簽名,這些人都是京師的勳臣,基本上都有至親亡於土木堡一役,看着這一長串名字。他不由有些心驚肉跳。
翟鑾、方獻夫二人來的很快,有關土木堡之敗乃是以于謙爲首的文官集團一次有預謀的策劃早已傳的沸沸揚揚,兩人豈能不知?自然也清楚李時找他們是爲商議此事,這事二人都想過,確實棘手,因爲這中間夾雜着一個英宗,牽扯到皇室的聲譽和臉面,便是辯駁亦要小心謹慎,否則必遭攻訐。
二人憂心忡忡的進了內閣值房,見禮之後,李時也無心寒暄,伸手讓座之後,便從案上取過那份奏摺,道:“定國公徐廷德與京師一衆勳臣聯名上書,懇祈剝奪於少保的諡號,抄沒其子孫家產,誅其九族,這是他們上的摺子,二位先看看。”
一聽這話,翟鑾、方獻夫不由對視了一眼,這些勳貴們想做什麼?剝奪諡號也就罷了,誅殺九族,可不是鬧着玩的,數十年過去了,於少保一脈如今早已開枝散葉,誅殺九族,豈非是牽連數千人的大案,如今地方本就不太平,這不是成心添亂嘛?
見翟鑾低頭看摺子,方獻夫略一沉吟便道:“謠言必然出自勳貴,這一點毋庸置疑,問題是土木堡一役本就敗的不合情理,且又事隔多年,徹查是不可能之事,駁斥,難度亦不小,反過來說,此事既然無法查實,則只能做爲謠言,勳貴上疏請剝奪於少保諡號等,純屬是無理取鬧,須的堅決駁斥,大明豈能因謠言而罪人?”
聽的這話,翟鑾擡起頭來,側首看了他一眼,緩道:“這事看起荒唐,但一衆勳貴此舉卻並非是意在於少保,叔賢且看看有多少勳臣聯名。”說着他遞過摺子,道:“他們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錯。”李時沉聲道:“勳貴們此舉,意在爭取帝心。”說着,他瞥了二人一眼,接着道:“雖然皆知是謠言,但其虛虛實實,真假難辨,既無法駁斥,便給予對方中傷的機會。”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道:“土木堡之變以來,文官獨大是不爭的事實,皇上繼位以來與內閣關係並不融洽,勳貴們此舉,一則是爭取帝心,二則是給予皇上一個削弱文官的藉口。”
李時說完,三人皆是默然無言,嘉靖本就多疑,這種事情他絕對是寧可信其有,若真是以此事爲藉口打壓文官,他們該如何應對?文官能有今日這種局面,實是來之不易,將近百餘年時間才確立起來的優勢可不能一朝葬送在他們這屆內閣手上。
沉默半晌,方獻夫才緩緩開口道:“這份摺子,內閣只能駁斥,這點是毫無疑問的,眼下的難題是如何消除皇上對文官的戒心。”
“這不是難事。”李時看了二人一眼,才道:“請二位過來,便是商議此事。”稍一沉吟,他才接着道:“皇上繼位以來,因大禮儀之爭,與朝臣關係一直頗爲緊張,與幾任首輔相處亦不融洽,眼下首輔之位空懸,若想消除皇上的戒心,唯有舉薦一位皇上信賴倚重的首輔,二位意下如何?”
聽的這話,翟鑾、方獻夫不由微微一怔,李時這是什麼意思?讓二人舉薦他嗎?如今是李時暫掌內閣,舉薦他是順理成章之事,不過,這未免有點趁火打劫之嫌,再說了,推薦李時爲首輔就能消除嘉靖對文官的戒心?
稍一沉吟,方獻夫已是反應過來,李時指的是張璁,他是想舉薦張璁再次起復重掌內閣,他不由有些敬服,在這種情形下,李時能主動舉薦張璁復出,這份氣度就令人歎服,不過,對於首輔之位,他也有幾分覬覦之心,當下便道:“宗易兄可是指的已致仕的張元輔?”
“不錯,二位意下如何?”李時毫不遲疑的道。
方獻夫看了翟鑾一眼,才道:“張元輔已是三度致仕,而且此番致仕,一應禮遇皆未賞賜,可見已失聖心,如何還說是皇上信賴倚重之臣?”
不待李時開口,翟鑾已是微微搖頭道:“叔賢如此說可就錯了,張元輔乃是皇上一手簡拔,入閣以來,推行新政,君臣相得,聖眷深隆,三度致仕,實是因爲張元輔根基淺薄,不得已而爲之,並非是失了聖眷,此番令其致仕,不給予應有之禮遇,不過是迷惑百官罷了。
張元輔致仕如今已是兩月有餘,彗星卻依然在天,可見彗星三現並非是應在張元輔身上,就以此爲由,拜折懇祈皇上詔回張元輔。”
見翟鑾少有的乾脆,而且一錘定音,根本不給方獻夫絲毫機會,李時對他不由刮目相看,平日裡他寡言少語,看似沒有主見,不料在大事上毫不含糊,他當即便笑着道:“仲鳴所言甚爲有理,皇上是否有意令張元輔再掌內閣,咱們三人上一道摺子,便一目瞭然。”
被兩人一唱一合代表了,方獻夫自然鬱悶,好在他入閣時間最短,對首輔之位的期望不是很強烈,而且上個摺子試一試,也不是壞事,當下便含笑道:“仲鳴兄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番見解,確實令人耳目一新,細一琢磨,卻又合情合理,既是如此,那就事不宜遲,眼下天色尚早,咱就寫好摺子同定國公的摺子一同送進去。”
見方獻夫沒有異議,李時不由放下心來,微微頜首道:“如此甚好。”
乾清宮,西暖閣。
嘉靖愜意的靠在椅背上聽着東廠廠督高忠的稟報,他這兩日雖然不上朝,不見人,但對京師的動靜卻更爲關注,錦衣衛和東廠,都是一個時辰一報,京師文武大員的動向他都是瞭如指掌。
他着實也未想到,武勳會鼓搗出這麼一個謠言,土木堡之敗乃是以于謙爲首的文官集團一次有預謀的策劃,這還真虧他們他們想的出來,不過,說實話,他喜歡,如此一來,文武都盡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喜歡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