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藩早早在此恭迎,便是受其父嚴嵩叮囑,刻意交好胡萬里,自然不會在胡萬里面前擺譜,當下亦是伸手禮讓道:“長青兄請。”
胡萬里也不客氣,微微一笑,道:“東樓無須拘禮。”說着便邁步先行。
棲霞山不僅風光秀麗,景色迷人,而且還有着金陵最大的寺廟——棲霞寺,棲霞寺乃中國佛教三論宗的祖庭之一,香火鼎盛,遠非金陵的長幹寺、靈谷寺可比,不少善男信女不顧路途遙遠,跋涉前來請願還願,也因此,在山腳自然行成了一個小型的集市。
二人緩行不遠,嚴世藩便指着前面一棟兩層的閣樓,道:“此乃‘品外樓’,棲霞寺外最好的茶樓,泡茶所用泉水乃是取自棲霞寺的品外泉。”
“品外泉?這名字倒是別緻。”胡萬里含笑道。
“也無甚出奇之處。”嚴世藩微微笑道:“此乃寺中僧人故弄玄虛,其意乃是茶聖陸羽不曾品評過的泉水。”
怎麼將陸羽扯出來了?胡萬里爲附庸風雅,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對這茶聖陸羽亦是稍知,當下便是一哂,道:“東岡子不是在龍蓋寺出的家,與棲霞寺有何干系?”
“據說東岡子曾寄居棲霞寺,採茶覓泉,評茶品水。”嚴世藩含笑道:“此事有唐人典籍記載。”
兩人說着便進了‘品外樓’,敘禮落座。淨面漱口之後,早點便流水介的送了上來。轉眼間便擺了一大桌,小籠包、煮乾絲、牛肉鍋貼、鴨血粉絲、如意回滷幹、什錦豆腐腦、糯米藕、桂花糖芋苗、五香鵪鶉蛋、梅花糕、蒸兒糕都是金陵的早點小吃。
胡萬里縱是胃口好,也吃不了如此多,看着這滿滿一桌子早點,他不由頗爲詫異的道:“瞧這市鎮並不大,何以如此早點品種如此齊全,東樓預先安排的?”
“這是從幾家府中帶來的廚子做的。”嚴世藩含笑道:“金陵這地兒講究,外出遊樂。一應飲食皆不假手外人,便是食材亦皆是自帶。”
“還真是講究。”胡萬里淡淡的說了一句,便毫不客氣的開吃,這年頭講究食不語,兩人初次見面,並不熟識,因此皆不言語。不過,胡萬里的吃相顯然讓嚴世藩有些驚訝,胡萬里在東興港多是跟護衛隊一同用餐,雖不同桌,卻也要起垂範作用,因此。他吃相雖不難看,但用餐速度卻是飛快。
雖然有些驚訝,但嚴世藩在臉上卻絲毫沒有流露出來,心裡卻是惡意的猜測,這傢伙在宴席之上是否亦是如此這般的大快朵頤?眼見胡萬里放下筷子。他也跟着停了下來,不用吩咐。候在一旁侍候的丫鬟便送上漱口的茶水和淨面的熱毛巾。
漱口之後,胡萬里正用毛巾淨面揩手,店內又進來幾個人,爲首亦是一個翩翩少年,進來見到嚴世藩,便上前一揖,含笑道:“東樓兄素來遲緩,此番何以來的如此早?”說着,他瞥了胡萬里一眼,一見之下,不由微微楞了愣。
胡萬里卻是微微一笑,這少年正是他在長幹寺門前遇上的那個扮演見義勇爲的主角——南晶部尚書王承裕的四公子王承明,他不由看了一眼其身後的幾個人,一看之下,他不由心裡暗笑,隨後的四人,都是熟人,皆是長幹寺門前的原班人馬,徐家的兩個假小子也在,看來,那次的見義勇爲還是頗爲見效的。
胡萬里這一轉過頭來,徐家三妹登時便認出他來,立時鼻子一皺,道:“你怎會在這裡?”
“春牛首、秋棲霞,值此深秋,正是觀賞棲霞丹楓之時。”胡萬里微微一笑,揶揄着道:“徐公子來的,我如何來不得?”
聽他將徐公子三字咬的分外重,徐三妹不由俏臉微紅,當即便白了他一眼,嗔道:“虧你滿口仁義道德,卻如此輕浮。”
胡萬里不由苦笑,自己何時滿嘴的仁義道德了,朝廷王法倒是說的不少,不過,跟這假小子都嘴殊爲不智,他當即便識趣的閉口不言,一見這情形,嚴世藩便知幾人之間有過節,料想胡萬里也不會跟他們一般見識,當下便起身笑道:“諸位想來是誤會了,來,在下爲你們介紹一下。”
說着,他便對着胡萬里一伸手,道:“這位是應天府府丞胡萬里,字長青,諸位應該都久仰大名吧?”
胡萬里!幾人聽的都是一怔,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木蘭花》在金陵可謂是膾炙人口,傳唱數年不衰,就是出自這人之手?王承裕當即一揖,道:“原來是長青兄,大名真真是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徐三妹卻是仔細的打量了他幾眼,有些難以置信的道:“你真是胡長青?”
“在下豈敢誆徐三公子?”嚴世藩笑吟吟的說道。
“有長青兄在,此番文會也不枉虛行了。”徐三妹登時便欣喜的道:“二姐聞之,必然亦是大爲欣喜。”
一見這情形,胡萬里登覺不妙,看了嚴世藩一眼,他才含笑道:“時辰不早,在下先行一步,諸位,山上再敘。“
嚴世藩亦是不願意跟這幾人攪在一起,當即便微笑着道:“長青兄初遊棲霞山,欲登臨鳳翔峰,在下陪着先行一步,諸位先用早點吧。”
一聽要登臨鳳翔峰,王承裕等人可不願意去,沒啥看頭,他們早爬過了,可不願意再陪着吃一回苦頭,他當即便笑道:“如此,那咱們午後再見。”
出了‘品外樓’,胡萬里不由暗鬆了口氣,心裡亦是頗爲詫異,開文會難道還帶家眷的?即便是要帶家眷,那也是帶小妾,爲何這幫紈絝子弟都跟來了?行了一段,出了市集,二人便開始一路拾級而上。
胡萬里回身看了一眼,見幾個僕從都在二十餘步外,他才忍不住道:“東樓,這文會皆有何人蔘與?”
胡萬里走路甚快,嚴世藩本就胖,而且矮,跟的頗爲吃力,聽的這話,當即便笑道:“長青兄可的慢點,小弟可跟不上您這步伐。”說着,他便放緩了步子,他清楚胡萬里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微微沉吟,便接着道:“南京大員大多在仕途上再難有寸進,他們爲子孫考慮的多,官員之間聯姻是尋常事,畢竟是門當戶對,因此,這文會,大家多會攜帶子孫與會。”
這跟相親有什麼區別?胡萬里聽的不由一笑,行了幾步,他又覺不對,便道:“那徐家公子不是魏國公徐家的?”
“不是,是旁系,是中山王三子徐膺緒一脈。”嚴世藩不在意的道:“那丫頭是南京錦衣衛指揮僉事徐世禮的三妹,與她一起的是其表妹。”
不是魏國公府的,難怪王承裕有膽子追,想到那清麗脫俗,恍如仙子一般的女人,胡萬里不自覺的追問道:“徐三妹還有個二姐?”
既叫三妹,有二姐姐自是正常不過,胡萬里何以會如此問?嚴世藩眼珠一轉,便笑道:“長青兄見過佳人?”
見他反應如此之快,胡萬里不由一笑,道:“在長幹寺門見過一面,那徐三妹好似挺畏懼她二姐。”
“那是金陵聞名的冷美人——徐清曼。”嚴世藩微微笑了笑,暗忖這胡萬里果然是好色,當下他便接着道:“徐清曼乃是徐世禮親兄徐世禎之女,其父於嘉靖三年病故,如今一家皆寄住在徐世禮府中。”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卻不再問,對於徐清曼,他不過是一見驚豔,之所以打聽,不過是身爲一個正常的男人看到一個大美女,而且是有機會接觸的美女的正常反應。
見他不追問,嚴世藩不由頗覺奇怪,他之所以只是點到爲止,便是想試探胡萬里對徐清曼有無想法,誰知胡萬里竟然不接着追問了,既是如此,他也懶的多費脣舌,爬山說話,對他來說是有醒勁的。
當下二人一路無話,胡萬里是初次來棲霞山,頗有興致的欣賞着沿途的風景,但見山深林茂,泉清石峻,成片的楓樹,皆是紅葉如火,穿行其間,令人心曠神怡。
胡萬里着實沒心思參加什麼文會,便以初次遊覽棲霞山爲名,在嚴世藩的殷勤陪伴下游棲霞寺,賞唐朝碑文,探尋千佛巖,賞析雕刻着金剛力士像的石塔,在品外泉與寺中僧人品茶,隨後又去看天開巖,穿一線天,登棲霞山的主峰鳳翔峰。
一直到天近黃昏,一行人才轉下山來,胡萬里因勤於鍛鍊,雖是在山中轉了一整日,卻是氣定神閒,但嚴世藩卻是累的夠嗆,不過,他倒是繼承了他父親嚴嵩的那股子韌勁,雖然累的渾身骨頭都快散架,卻既然不叫累,也毫無怨言。
二人下的山來,宴飲已是接近尾聲,二人在山上轉了一日,自是無法入席,待的洗浴更衣出來,酒宴上已是一片狼藉,見這情形,二人索性懶的入席,叫廚子另置辦了一席送到房間對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