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張璁說胡萬里既無資歷亦無名望,嘉靖嘴角一勾,哂笑道:“朕用人素來不拘一格,亦不論資排輩,秉用不就是明證?”
張璁不由一陣苦笑,他可是深受根基淺薄之苦,但這話卻又說不出口,只能默然以對,見他無語,嘉靖瞥了他一眼,才接着說道:“朕御極以來,外肅邊患,內行新政,最缺乏的便是勇於銳意創新,不因循守舊的人才。
楊廷和、楊一清二人才幹均不亞於秉用,何以在新政方面或趨於保守,或推行不力?根本便在於二人門生故舊太多,利益牽扯甚廣,顧忌太多之故。
資歷淺薄,聲望不高,無名利之累,無利益糾葛,更有益於新政推行,胡萬里外放三載,倡議革除驛站弊端,首創漢語拼音,上言錢法革新,籌建農學院,搜尋抗旱抗寒之作物,如今又發行慈善彩票,忠心爲國,才幹出衆,滿朝文武,有幾人能及?”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道:“朕清楚秉用亦是愛惜人才,不過,精兵是打出來的,人才亦是磨練出來的,一味的佑護,只能是泯然於衆人,應天府事務繁雜,是個難得的歷練機會。如今外有邊患,內則災荒不斷,偏又國庫空虛,值此非常之時,要大膽擢用人才,無須拘泥成法。”
“皇上聖明,皇上訓誨,微臣必定謹記於心。”張璁當即便躬身道:“南京、揚州、蘇州、杭州四地彩票歲入才五十萬兩,應天府事務繁雜,若是胡萬里出任應天府府尹,微臣憂其無暇他顧,再則,南京不僅勳貴大員衆多,且奢糜之風甚濃,既不利於修身,亦有可能沾染官場萎靡習氣,懇祈皇上三思。”
聽他將四地彩票咬的分外重,嘉靖不由微微頜首,這話不無道理,胡萬里若是接任應天府府尹,確實是難以抽身顧及蘇杭等地的彩票發行,着胡萬里接任應天府府尹,他本就是一時之念,若是因此而影響彩票的發行,那自然是得不償失,況且,讓胡萬里接任應天府府尹一職,他心裡亦是沒底,胡萬里畢竟太年輕了,應天府可不是尋常的地方州府。
思忖半晌,嘉靖纔再次開口道:“既是如此,調大理寺卿週期雍爲應天府府尹,柴奇着任大理寺卿,至於胡萬里,待南京彩票發行順利之後,在令其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直隸、浙江。”
大理寺卿週期雍系正德三年進士,原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去年巡撫順天、薊州、密雲關堡,以避寇警移入內地,因修復邊疆防備之功,遷升的大理寺卿,此人當年參劾劉瑾,又上書爲被劉瑾罷官的衆多言官部郎求情,而且曾任南京監察御史,也曾彈劾過武定侯郭勳,黨附劉瑾的次輔焦芳、兵部尚書王敞等人,頗有風骨,由他接任應天府府尹,着實適宜。
見嘉靖在短時間內便將人選決定下來,而且甚爲妥當,張璁不由暗自佩服,心中亦是暗自警惕,嘉靖對朝廷官員的熟悉不在他之下,日後朝廷人事,得多多請示,否則難逃專擅之名。
至於着胡萬里所兼的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亦不過是正四品,嘉靖以密旨給胡萬里,一則是爲了方便胡萬里前往蘇杭等地發行彩票,另外也是準備大用胡萬里的一個信號,大明官員遷升有兩大特點,一是內外皆歷,京師大員一般皆須有地方任事經歷,二是行政與監察論歷,即行政官員與監察官員論換。
胡萬里這個右僉都御史雖然是爲了發行彩票方便,卻也算是有過監察官員的經歷,日後升遷,亦要方便不少。
南京,應天府府衙,後堂,簽押房。
應天府府尹柴奇看着剛剛送到的邸報不由怔怔出神,對於發行慈善彩票,他是堅決抵制的,南京本就賭風日熾,朝廷若是公開發行彩票,無異於是火上加油,必然極大的敗壞風氣,賭乃萬惡之源,一旦氾濫,必然引發衆多的矛盾。
在得知慈善彩票確係胡萬里在背後推行之後,他便刻意將這一消息散播出去,並且放言要大加彈劾,南京一衆大員多是不屑或是不滿張璁的,胡萬里是張璁的得意門生,這是人盡皆知之事,事情一傳開,一衆大員必然跟風彈劾,事情一鬧開,朝廷顧惜聲譽,必然會有所顧忌,彩票之事極可能就不了了之。
事情的發展並未脫離他的預想,他只是未料到嘉靖的態度竟然如此明朗,反應如此迅捷,原本以爲最多隻是一頓申斥,沒料到竟然被調任了,雖然是平調,但大理寺卿哪裡及得上應天府府尹,各方面都無法相提並論。
南京一衆大員對此反應倒不是很大,他們原本也就是想以此來噁心一下張璁,給張璁添點堵,成與不成,與他們都沒什麼關係,該打牌的打牌,該聽戲的照常聽戲,不過,私下裡卻都紛紛叮囑家中子弟,少招惹新來的應天府府丞胡萬里,人家如今可是聖眷正濃。
秦淮河畔,胡萬里購置的私宅——長春堂,客廳裡,胡萬里看完到嘉靖的那道諭旨,滿臉輕鬆的笑了笑,對於應天府府尹之位,他並不是很熱衷,能夠將堅決反對發行彩票的柴奇調走,他已經是相當滿意了,再則,如此一來,朝廷也等若是半遮半掩,半公開的承認了慈善彩票,他日後行事可就方便多了。
至於新來的府尹週期雍,他根本就不關心,撤換了柴奇,嘉靖總不至於再弄一個掣肘的府尹來,他如今的任務是要儘快的兌現一年上繳五十萬兩的任務。
看了一眼滿臉含笑的吳亦有,胡萬里微笑着道:“沈連宜、王少聰二人來了嗎?”
“早在外候着。”吳亦有含笑道:“小弟這就去將他們叫進來。”說着便起身出了客廳,招手喚二人進來。
待的二人見禮之後,胡萬里才含笑道:“這段日子你們都有些擔憂吧,應天府府尹柴奇已經調任大理寺卿,慈善彩票的發行不會再遭受應天府府衙阻撓,都放手籌備,慈善彩票必須儘快開張。”
沈連宜、王少聰二人雖是早有耳聞,但這話從胡萬里嘴裡確切的說出來,二人仍是止不住的興奮,自應天府府尹柴奇以及南京一衆大員上摺子懇祈禁賭以來,金陵城是風聲驟緊,不僅是抓賭抓的厲害,聘請發售彩票的各鋪子的人員亦是人心惶惶,承印彩票的書坊亦是一再拖延,連帶着他們亦是心上心下,前期投下去的銀子數目倒不是很大,他們擔心的是胡萬里承諾的官身泡湯,那可就真叫做是雞飛蛋打了。
如今雨過天晴,怎教二人不喜,沈連宜當即便興奮的道:“長青兄放心,小弟這就去催促他們。”
“不急在這一時。”胡萬里含笑道:“慈善彩票不會只限於南京一地,南京只不過是首發而已,你們以後能走多遠,得看南京的彩票發行的成效如何,在彩票的管理和規範上面,你們要多用心,勤琢磨,儘量防止出現管理上的漏洞。”
這話隱隱有讓二人獨擋一面的意思,沈連宜、王少聰二人不由大喜過望,忙躬身道:“謝長青兄提攜,長青兄教誨,小弟等必然謹記於心。”
胡萬里微微笑了笑,才道:“好了,去忙活吧。”
待的三人退出,胡萬里便一路踱着前往東邊小院,進的院子,便見師爺薛良輔獨自一人在樹蔭下打譜,他不由微笑道:“先生好雅興。”
薛良輔連忙起身虛迎了兩步,笑道:“消遣罷了。”說着便伸手禮讓道:“東翁屋裡請。”
“外面清涼,就在這樹蔭下坐坐。”胡萬里說着便徑直在棋盤邊落座,看了一眼棋盤,道:“先生這是打是什麼譜?”
“《棋經十三篇》,聊以打發時間罷了。”薛良輔說着瞥了他手中的邸報一眼,道:“有消息了?”
胡萬里含笑點了點頭,將邸報遞了過去,道:“柴奇調任大理寺卿,原大理寺卿週期雍爲應天府府尹。”
薛良輔接過邸報飛快的掃了幾眼,便含笑道:“恭喜東翁。”
胡萬里笑了笑,才道:“彩票的發行雖然再無阻礙,但卻折騰出了個一年五十萬的任務。”
“四地彩票,一年五十萬不算多。”薛良輔微微笑道:“五文錢博二千兩銀子,連晚生亦是心動,一旦發行,南京士農工商必然趨之若鶩,東翁只須控制利潤而已。”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東翁未升官纔是可喜可賀。”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一愣,他所謂的恭喜是另有其事?當初慫恿他爭應天府府尹,是另有目的?
薛良輔微微笑了笑,才接着道:“兩京雖然遠隔數千裡,但訊息往來便捷,前些時日收到京師友人書信,信中言及,方獻夫入閣,實因皇上疑大臣專擅。”
大臣專擅?這無疑是指張璁了,但張璁結黨,嘉靖是一清二楚,若是對張璁見疑,又如何會召其回閣再掌內閣?不過,李時、方獻夫兩位禮儀新貴相繼入閣,確實有牽制張璁的意思,薛良輔慫恿他爭應天府府尹,是爲了試探張璁的聖眷?(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